第三十四章 新的一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一个人买了火车票,坐上回家的列车。耳机里听的是BEYOND的歌。
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
在他生命里
仿佛带点唏嘘
……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问谁又能做到
……
那时候,火车都是老式的绿皮车,座椅也是绿色的,硬硬的,和木凳子差不多。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火车上人不多,都有座位。车在绿油油的原野上奔跑,炎热的空气嘶叫着从车窗冲进来,像关在风箱里的老鼠,在车厢里四处乱窜。
刚上大学的时候,坐火车回家或上学,那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车厢里都是学生模样的人,熟悉的或者陌生的人坐在一个格子里,大家标准的称呼是“同学”。
“同学,哪个学校的?”
“同学,啥专业?”
“同学,你认识那谁吗?”
……
寒暄问候,此起彼伏。
同学围着一张小桌子,摆上各自带的好吃食,即便是几个茶叶蛋,也吃得津津有味。同学眉飞色舞地讲着各自学校的见闻和趣事,时不常还会传来一阵爆炸似的笑声。
再后来,上了两年学,呼朋唤友的返校和回家之行就少了,都开始按照自己的时间零零散散地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车厢里,我慢慢就沦为了看客,望着热闹着的学生们新鲜而稚气的脸,就像看到自己也在他们中间。偶尔,也会遇到和我一样,在这条路上奔波了几个来回的人,相视一笑点点头,就各自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了,一样地望着热闹的人群,一样地望着窗外。
到家的时候,弟弟的高考成绩也出来了。我父母的意思是两个儿子总得留一个在身边,他的第一志愿就是去省会的一所高校。二叔也打来了电话,东北弟弟过了重点分数线,他的第一志愿是BJ的一所农口的高校。
巴塞罗那奥运会正是比赛高潮,我和弟弟也是没日没夜地看,弟弟是从高考的重担中彻底解脱出来的放松,我则是为将来的战斗放松一下紧张的心绪。
再回到学校,我们这一群人就成了本科生里最年长的一辈。大四的,校园里的一切似乎都成了云烟过往,他们得考虑自己的下一站了,在哪儿下,和谁下,票买了没,东西是不是带好了?
邱老道的四级终于过了,一块石头落了地,他非常高兴,特意跑到我们这儿来庆祝。我们宿舍的几个人望着他的兴奋,就像吃过饭的人看着热气腾腾的白馍馍。
坐在绿园的长椅子上,我和邱老道聊了一个下午。
南巡讲话的东风吹到了陕南,老邱的桔园承包问题都解决了,虽然仓促了些,还好赶在了春种的尾巴上,今年,桔园还是应该有个不错的收成。他大伯蹉跎了一阵子,作为改革派的官员,刚刚又被重新重用了,年底可能任书记,当一把手了。
家里几年来的变化,特别是老邱从农民到干部,从干部到个体承包者,福祸悲喜,起落沉浮,让邱老道唏嘘不已。
“诗人,我考虑,毕业了,还是要进机关。”邱老道望着绿湖上日渐多起的落叶,沉思着说。
“不做生意了?”我问道。
“不做了,要是没我大伯,我都不知道老邱能不能挺过来……”
我也知道,正是有了他大伯这个父母官,老邱才几次化险为夷。虽然,他大伯也有起落,但毕竟算是朝里的人。
“将来我得罩着你们,诗人,你们敞开了混,我给你们兜着……”邱老道语气坚定,俨然已经是出将入相了。
“你可得做个好官,清官,别腐败了。”我开玩笑地提醒他。
“其它我都不怕,只要扛得住美人计,就不会有大问题……”邱老道也笑着说。
说到了美人计,我就问了小潘的情况。邱老道就一脸幸福地说,还是那句话,毕业了就先成婚,成了婚,就先给老邱弄个孙子,回家和他爷爷种桔子去。
邱老道腰带上别了一个随时随地传信息的寻呼机,时不常滴滴作响,是汉显的,大大的那种,很威武。他也不时从腰间摘下来,浏览一阵儿,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样子。

BJ那时候的考研辅导班很多,邱老道他们学校办的算是最权威的。我们宿舍的几个人一起报了班,上课的地点就在邱老大他们学校。一周两次课,下课时都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我们一般也都忙里偷闲地去看望邱老道一下,拉着他请我们吃个小夜宵再往回骑。
当时,在BJ考研圈子里有个鼎鼎大名的教授,市面上最权威最流行的考研辅导书的主编均是该教授。那几本辅导书就是考研学子的“红宝书”,走哪儿带到哪儿,睡觉的时候恨不得都压在枕头底下,希望在梦里也能看几眼。
有一次,我们又去邱老道那儿打夜食。何必成一边等炒疙瘩,一边翻看着“红宝书”。邱老道好奇地抢过去翻看了两眼,就笑了起来,我们都不解地看着他。
邱老道指着书的扉页,密密麻麻一排人名中的一个,一脸不屑地说:“这厮不就是个本科毕业生嘛,还给别人写考研辅导书?”
那些人中,邱老道似乎对很多人都知道个一二,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奇闻轶事,飞短流长,搞得大家都兴味索然,有点上了贼船的惶恐。一向酷爱炒疙瘩的何必成,也没吃两口,就嚷嚷着吃饱了要走。
邱老道话锋又一转,对那位主编教授大加褒赞,治学严谨,为人师表,堪称典范。看着心情七上八下的我们,他说:“你们如果觉得有必要,哪天我领你们见见他,当面求教如何?”
振奋的何必成又拿起筷子,很快吃完了略微有些凉了的但仍旧是他的酷爱的炒疙瘩。能见到那位大教授,这不就像革命小将能见到伟大领袖一样吗?
邱老道没有食言,到了年根底下,我和何必成作为代表,跟着他去教研室见了这位教授,老人家还在我们的“红宝书”上题字留念:祝考研成功!
1992年就要过去,1993年的元旦就要来了,这几乎肯定是我们一个也不少地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新年了。
班里面搞了新年联欢会,欢声笑语中有着淡淡的哀伤。也没准备什么节目,谁愿意唱就干嚎两嗓子,大家抱着个酒瓶子,絮絮叨叨地缅怀着四年的点滴时光。
班里有个女生一直是暗恋着何必成,可惜流水无情。那个女生本来还矜持,几杯酒下去,人就乱了方寸情,盯着何必成流眼泪。何必成那段时间正春风得意,小道消息说可能得到了留京指标,就有些放荡不羁,嚷着要和那个女生跳个舞,怎么都拉不住。那个晚上他们好像就一直抱着跳,何必成累得满头大汗,苦苦求饶,那个女生就是不撒手。
酒过几巡,集体的狂欢变成了捉对诉苦,两三个人搂在一起,反反复复地说着过去的鸡毛蒜皮,兄弟相呼,心手相握,感慨不已。
脉脉温情中,不知是谁突然意气勃发,把一个啤酒瓶子从窗户直接扔了出去,随着楼下传来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大声呵斥声。我们都心里一惊,担心不会是砸到人了吧。大家就往窗户口挤,想看一下究竟。楼下的路灯光晕中,站着两个穿制服的校卫队人员,正向上望着,手里拿着黑黑的家伙,嘴里念念有词骂骂咧咧。
又不知是谁,突然在背后关了灯,大喊一声打丫的。空的半空的啤酒瓶子陆陆续续都从窗户飞了出去,最后连暖水瓶也下了楼。
1992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费汪的小院儿,一起等待新年钟声。
那天留下的一张照片已经泛黄。刘易思紧紧搂着余蕾。邱老道紧紧搂着小潘。费汪和江夏站在一起。我若即若离地挨着江夏站着。屋顶上还都是残雪,每个人的眼睛都热切地看着前方,闪闪发亮,就像五月天那如火的石榴花。
我记得在新年钟声敲响时,我们好像也还是这样站在一起。
江夏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做我男朋友吧!”
那一刻,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钟声阵阵,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就如青春的歌声,响彻心扉。
(第二卷完)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