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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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着脸,躺在斜坡上,头下枕着青草。午后清风,挟着阳光和泥土的芬芳,拂过草尖。
天,很蓝。
南郡的最南端,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每年夏天,父亲会带着我去那里消夏。站在悬崖上,远远地眺望――
海水澄澈碧蓝,像极了这方天空――
我瞪大了眼睛,视线渐渐模糊,只觉浑身都融入那浩瀚无垠的碧空中。
身体飘呀荡呀――
飘呀――荡呀――
我合上了眼睛。
忽然――
哎哟――
我捂着额头,噌地坐起来。
似乎有样东西,击在我的额上,很疼;低头一看,草地上一枚大松果正滴溜溜地转。我拣起松果。
“哼――”
有人发出很不屑的声音。
我抬起头,发现不远的山坡高处,坐着个男孩。他歪着脸看着我。
“喂――”我皱眉道:“你干嘛拿它砸我?”这人肯定是罪魁祸首,因为他手里还捏着两枚果子。
男孩站起来,踏着草“沙沙”走过来。
“因为你躺着一动不动,我以为你是死人啊!”男孩仰着下巴,神情甚傲慢。
我有些不悦。晴天丽日,堂堂郡王府,何来死人?何况我的形容打扮,王府上下谁不认识?
这人,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于是,我也站起来。
那男孩已走到近前。他的样貌,清晰地落到我眼里。我有些惊奇。
男孩的年纪,约在十二、三岁,看样子比我还小点。他眉毛很浓,眼睛湛亮,五官极是俊美,可是,我却不认识他。
当目光落到他华丽繁复的袍子上时,我微笑起来。
我隐隐知道他是谁了。
“你迷路了么?”我道。
如今南郡与我们东越的关系十分紧张,父亲极力要取得占南郡人口一半还多的普吉族的支持,而这位普吉族族长正是关键人物。好几天前,我就听父亲说,普吉族族长要来王府作客。为此,王府上下做了不少准备。当然,这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男孩一副普吉族的打扮,衣裳质地上佳,又目空一切,其身份是自不待言的。我不想给父亲添麻烦,更想让普吉族人知道,我们东越人很好客。我想送他回去。
可是,普吉族男孩似乎有些着恼。
“谁说我迷路了?我出来散散步罢了!这郡王府,地方还没我家一半大,傻子才迷路呢!”
我怔了下,随即想起常听别人道,普吉族人性子鲁莽粗野;今天一见,果然不错。我才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于是道:
“那好,你慢散步罢,我告辞啦!”
说着,我转身就走。
可是,衣服后摆给人拽住了。
我回过头去,男孩撤回手去。
“你是郡王府下人么?”他道。这回,那口气有所缓和,“你送我回那个什么知鱼轩,我――”他忽然将手伸到怀里,然后――
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朝我抛来。
我顺手接住。呀!居然是枚金瓜子。
“这玩意归你了,送我回去,再赏你一颗。”
我笑吟吟将金瓜子收入怀中,心想,原来他还是迷路了。嘿,这家伙蛮横无礼,可是真阔气啊!今天运气不错,凭空得枚金子――我虽没什么用处,小孙花钱的地方可多呢!也罢,这家伙虽然讨人厌,但看在钱的份上,送他回去罢。”
于是,我道:“你跟我来罢。”
我一边走路一边考虑是否待会带他去豹舍蛇笼多绕两圈,吓他个半死后再向他敲诈三四枚金瓜子。
忽然,我只听远处有人唤道:
“郡主――小郡主——”
我循声望去,那边山上有人正疾步奔来,转眼间,那人已到了跟前。
“郡主,你怎会在这里?”来人笑嘻嘻道。

我也喜不自胜,道:“小孙,课上完啦?”
小孙点点头。他着一身短打,背着张长弓,脑门上亮晶晶的全是汗。
“今天将军教我们射箭,他直夸我准头很不错。”说着,他取下长弓,张开胳膊拉满,道:“郡主,你瞧――等练好了,我就能和我爹一样,上阵杀尽那些可恶的普吉贼人!”小孙的爹爹十年前镇压南郡叛乱时以身殉职,遗下了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我父亲怜惜孙家孤儿寡母,将他们接进府来。现在,孙夫人帮着我娘做事,小孙就当了王府侍卫。他今年才十七岁,值日间隙,尚要上课习武。
我才要点头称好,小孙的身子猛往前冲,还差点跌个跟头。
有人怒声骂道:
“呸!你才是东越混账贼子!”
小孙捂着**转过身来。我也回过脸,一瞧,那普吉族男孩一只右脚抬在半空中,神色凶恶。
然后,他捋起袖子,捏着拳头就朝小孙冲去。
我惊叫一声,忙叫住手,但两人已斗在了一处。小孙原是猝不及防,现已缓过神来。他从小痛恨普吉人,这回自然不对这送上门的普吉人客气。他年纪稍长,又练过武功,一拳下去力道十足。然而,那男孩身子相对瘦小,挥起拳头来却毫不示弱,下手是又狠又重,而且看身手,也是练过武的。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着急又矛盾。我打心眼里是盼着小孙狠狠教训蛮横男孩的,可是又怕小孙打伤了那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搓着手绕着两人直兜圈子,眼见两人打到后来没了章法,就像村野孩童一样,身子扭在一处,互相掰胳膊掰腿。普吉族男孩张口去咬小孙的肩膀,我一急,上前拽他的头发,却被他重重踢了一脚。
我闪到旁边,正没奈何,忽然两个王府侍卫冲上来,一人一个,将两人拖了开去。我抬起头,发现山坡上已站了不少人,为首的两人,一个是我父亲;他身边的,却是一个普吉族打扮模样很威严的中年人。
父亲看我一眼,又瞧着小孙喝道:
“你们不好好在院里待着,跑这里来作什么?”
小孙垂头慢慢走过来,脸上身上全是泥土。我心里替他难受,忙道:
“爹――”
父亲打断了我,怒道:“我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我只好住了口。平时父亲很宠爱我,从不对我说一句重话。可是,今天我和小孙闯了祸,原该挨骂的。
父亲转而和颜悦色,对那普吉族男孩笑道:
“小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啦,我和你父亲找你找了好一会。”
男孩站到他父亲身边。后者重重拍儿子的脑袋,似乎也有些不满;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赶忙上去。
父亲给我引见了普吉族族长大人。
我给族长大人行礼,那男孩却冲我又掀眉毛又瞪眼。我想,这小孩年纪幼小,却十分蛮横难缠,若全普吉族人都和他一样,那我们东越人真是危险。
父亲、族长大人带着男孩和众人走了。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吐吐舌头,转身拉着小孙也离开了。小孙受了点伤,最重的伤是肩膀上印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牙印,鲜血直流。我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安慰他说没事,只当不小心被疯狗咬了口,又掏出金瓜子给了他。然后,我们相携去瞧孙夫人,两人嘻嘻哈哈的,就把那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就是我和戈澜的第一次见面,那年我也才十四岁。过了没多久,这个讨人厌的普吉族男孩由他父亲领着,朝我规规矩矩地行了师徒之礼,从此跟我学习东越文字,一学就是四年;后来――
后来――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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