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门庭若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家园子对过的街边,一辆蓝布蓬的骡拉大车顶着火热静地停着。穿着五云褂的中年车夫蹲在骡子旁吧嗒着烟杆儿,偶尔也偷眼瞟瞟大车上那不时会掀动一下的帘布。
江菊如,现在应该叫聂红衣了,就蜷着腿儿和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仆妇待在车里。阳光下的车里很是闷热,可她还是决定待在这里,等刚认识的哥哥聂宪藩去通报过后,才大大方方地进那个园子。是啊,那园子里有一个人,他是那个夜里义无反顾地冲向老毛子的背影,是躺在床上哀求自己不要念经的少爷,是八里台战场上那铁骨铮铮的英雄……他,老是出现在十六岁少女的梦境中。
一个没有家破人亡的孤苦少女,经历了颠沛流离的苦难,混迹于乱哄哄的义和团红灯照中,身处战火连天的天津,却幸运地遇上了一个男人,进而被赫赫有名的聂士成大帅收为义女,过上了如今官家小姐的生活。如此剧烈的命运转变,让少女的心境也发生了不可避免的转变。她满足却又希望更多,她感恩却又担心失去,一切都好像在梦中一般不真实,令她总是本能地想找到一个更坚实的依靠。似乎,这个世界上除了爹娘,就只有他能给她这样的感觉了。可是梦中的那个人总会让少女面红耳赤,就如此时一般。
他,并不好看,脸上的伤痕甚至能够吓坏小孩子。他也并不高大。可是战场上地汉子们都服他,把他当成了神仙。他还有着一个庞大的家族,是个少爷来着,本来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却随着少女的身份改变而改变了。在红衣的印象中,他是温和的,甚至有些腼腆,跟战场上那个英雄完全不同。更不象别的少爷那般飞扬跋扈。
为什么会这样呢?少女总是美好的想着,躺在床上地他对自己温言以对,抱着死去兄弟的他对自己如凶神恶煞,走向战场的他甚至曾经破口大骂过跟随的少女。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聂红衣无法回答自己,只是隐隐约约地幻想着,他对自己跟对别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个幻想进入了梦中,在她任何一个略微失神的时刻都会出现。
就因为这样,聂红衣非常非常希望此时能够看到他亲自出来迎接自己。她却不知道,人家几兄弟见面就聊起了正事儿!
不知从何时开始。街面上出现了骑马的、坐轿的、步行的官员们,而且越来越多,最后甚至挡住了聂红衣透过帘缝看向大门的视线。那些讨厌地人还不住交头接耳着,闹得街上都是嗡嗡一片嘈吵声。哦,这些人的手里还无一例外地拿着一个小本子。
终于,聂宪藩呼喝着排开人群挤了出来,快步走近篷车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妹子。他出不来,给堵里面了。嗨!这些个人的鼻子啊比狗还灵上三分!走,咱们从侧门进去。”
.v..的话。况且,这位今天才见到的、鼻青脸肿的哥哥对自己非常地好。
黄家园子地花厅里,汪声玲指挥着自己从芦台带来的随员们,七手八脚地摆开了总镇大人行营的排场。作为总办的他临时充当了师爷的角色,将警卫送来的拜贴、履历分类甄选过再交给李焘。然后根据李焘的意思传见门外的官员们。
“镇台大人有请淮军左翼步队营。都司衔管带官张秉联大人!”
汪声玲地随员充当起门官来也是像模像样。
李焘放下手中看不太懂地拜贴和履历手本。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矮矮胖胖地官员穿得正儿八经的。提着补服地前襟下摆小跑而进。
“标下淮军左翼步队营管带张秉联参见镇台大人!请镇台大人安!”矮胖子说话中气十足,廷参请安时那对小眼睛不住地向上瞟。
李焘此时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一是享受上位者的感觉,二是因为编练武毅新军正缺军官呢!这些人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也省了许多的麻烦。于是他微笑道:“张大人请起,请坐。”
“辄!”
“张大人何时从军呐?可有进过武备学堂?对当今武毅新军编练有何见教?”李焘问着话,将案子上的张秉联履历移了移,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他不认识手本上大多数繁体字一般。
张秉联却是清楚的很,其实下官给上级进履历手本,上官一般是不大仔细看的!此时一听李焘问话,忙恭声回答:“回大人的话,标下光绪十九年弃文从军,得叶军门提携沗任哨官一职,后随军赴辽东参战,不曾进得学堂。”
李焘“嗯”了一声,心想这矮胖子也算有实战经验了。
“大人战功卓著、深得军心,此番编练武毅新军,上有爵相照庇,下有众军呼应,自然能够大成。标下仰慕大人得紧,只盼在武毅新
得前程。”
一番吹捧的话将李焘说得心花怒放,正待出言说几句客气话,却见那张秉联趋前两步,从马蹄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纸封,双手呈递过来。
李焘眼皮一抬,心道:这家伙送礼也这么大胆啊?青天白日的,门口还有门官、旁边还有总办师爷呢!不对!这家伙刚进军队就是哨官,不曾进武备学堂就升了营官,再看他矮胖圆润的身材,怎么也不像一个合格的壮年军人呐!
“李焘受命编练新军,为不负制台大人之期望,特制定了三个规程。第一,不收礼!第二,不营私舞弊!第三,所有职位,以能力者居之!张大人,请就编练武毅新军之事谈谈见解吧?”
“三个规程”击打得张秉联冷汗直冒。唯唯诺诺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举着红封地双手也进退不得,最后还是一狠心收了回来。
“送客!下一位。”李冷着脸将履历手本掷还给矮胖子,转脸不再看他。
张秉联面如死灰,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儿,扎马后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刚一出门,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有认识他的连声问道:“张大人。内里是如何的情形?李镇台好说话否?您……”
“他娘的假清高!”张秉联恨恨地骂了一句,摇着头排开身前的人群,招呼了护兵骑马而去。
“镇台大人有请……”
如此这般忙到黄昏时分,门口的人群总算打发完毕。这些人中啥品级都有,四品候补道就有四、五个,还有一个居然戴着朝廷加赏的红顶子!却没一个入得了李焘法眼的人物出现。汪声玲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却是越看越明白,越明白越开心。他总算知道了,李焘地用人标准果真与“三个规程”无二!有如此的总统官,武毅新军想不强都难!
李焘“唉”地伸个懒腰叹息道:“白忙活!白高兴!如此浪费时间。老子还不如跟兄弟们去练练枪法!***!”
汪声玲抿嘴笑了笑,将李焘的脏话自动过滤后欠身道:“镇台大人,卑职有个想法,也许能解决部分哨队军官缺乏的问题。”
李焘一下子来了精神,倾身向汪声玲道:“请讲,快讲!”
“此法可与招兵一体。如今镇台大人名震天下,何不将编练武毅新军之招募军官、士兵之事登报公示呢?”

“噢。噢!好主意!就这么办!还是总办大人高明啊。”李脸上绽开了笑容。连声称赞汪声玲,心里却暗骂自己道:李焘啊李焘,你看来是忙昏头了还是犯傻了?一名从信息时代来到这个世界的军人,居然连利用媒体的意识都没有,惭愧不惭愧?!
汪声玲察言观色,知道李焘的赞扬话出自真心,遂又道:“如若可行,请大人罗列出军官、士兵的招募条件。还有武毅新军的饷章待遇。”
“嗯。这个简单。”李略微思索后说道:“应募武毅新军军官者。应四十岁以下,必须学过陆军。有实战指挥经验者优先,经考核后决定是否录用。士兵则需识字,新式学堂毕业者优先,也是经过考核后决定是否录用。一旦录用,不分官兵,一律报销路费并以其路程远近酌情发给津贴。饷章嘛,参照武毅军地饷章翻个儿就行!”
汪声玲张开嘴巴看着李焘,最终确定这位大人没说胡话后,才恢复常态点点头要说话,却又停住半晌,最终摇摇头道:“如此的规矩,恐怕很难有人符合要求啊。”
“去南边招!”
李焘信心满满地指点了方向。既然被汪声玲提醒了利用媒体,他就想趁机利用南方人相对开明的风气、相对较高的教育水平、相对新潮的思想,加以适当的诱导和训练,建成一支教导部队。再以教导部队为基础扩编出整个武毅新军。
一名把门的战士提枪小跑而来,在门口行持枪礼道:“报告镇台,门外有位叫吴禄贞地人求见!他自称在日本学过军事。”
汪声玲激动地接口道:“这个人卑职听说过,是湖广选派地首批公费赴日士官生,对啊!镇台大人,士官生!留日士官生!”
李焘却是默然不语,甚至连看都没看汪声玲一眼。
“大人,此人可见,可见啊!”汪声玲见李焘没有下令召见吴禄贞的表示,忙连声催促道:“士官生,不多,绝对不多!”
李焘苦苦地想着,吴禄贞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究竟是哪里呢?这吴禄贞为啥在自己印象中是个人物呢?难道就因为学过军事吗?不管了,见了再说!
“有请!”
门官立即小跑到门口,吊着嗓子喊道:“镇台大人有请吴禄贞!”喊了一下午长长的官儿名,这次传人估计是兼职门官感觉最清爽的一次了。
一个稍显矮小的青年人快步走来。李焘和汪声玲也离了
向吴禄贞。
就算李焘没想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却也清楚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地士官生具有近代较高的军事水平,只需自己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担当起责任来,这些人,正是目前编练武毅新军最为需要的人才。要想用人才,自然就得有对人才地态度。
“报告!学生吴禄贞参见武毅新军总统官大人!”
吴禄贞地身材确实有些矮小,有着典型南方人地体貌特征。一身黑色的日式学生装显得有些旧了,或者说是有些脏了。面色也略微发灰,眼睛里却依然闪烁着希望地神采。
李焘摆出微笑道:“吴先生,请进。”
三人走进花厅分别落座,汪声玲还召来随员吩咐上茶,看来这位总办对士官生有特别地好感。
李焘再次打量了吴禄贞一番,心里估摸着这士官生似乎混得并不好,遂笑问道:“吴先生来此有何见教?”
吴禄贞一挺腰板,提了声气道:“报告镇台大人,学生沿运河北上,听路人传说天津战事和霹雳金刚之名。行到杨柳青,又听北洋将编练武毅新军以应危局,主事者正是大人您,遂不揣冒昧前来自荐门下。”
“噢,吴先生尽可随意一些。不知吴先生从何北上?为何北上?”
吴禄贞也一直注意着年轻的镇台大人,见这位大人嘴上让自己随意一些,却保持着军人的坐姿。心中不由暗生敬佩。恭声回答道:“学生从安徽北上,只因安徽闹了自立军,局面不太平。加上闻听北方军事正剧,想必有学生用命之处,方简装北上,投效大人。”
安徽?自立军?自立军……自立军!
李焘突然想起来了,正是自立军!他在军校时曾经读过有关名将蔡的资料,蔡锷就曾随唐常才闹自立军起义。失败后再次东渡日本。投笔从戎学习军事。最终成为一代名将。正是因为看蔡的资料,李也看到了“前士官三杰”之一的吴禄贞这个名字。
“好。好!武毅新军正需要有报国愿望的军事人才,吴先生,不知自立军在安徽起事状况如何?”
吴禄贞微微一愣道:“学生不知详情。”
“恐怕吴先生北上的本意,乃是去奉天投抗俄义勇队吧?”李焘带着些许玩笑的心思揶揄道,只因吴禄贞没有说实话,这个士官肄业生就是安徽自立军的军事首脑!率众攻下大通县城后,不敌安徽巡抚王之春调集地练军,部众溃散,残余退入九华山,而吴禄贞见事无可为,乃北上欲去奉天。
吴禄贞腾地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李焘没有说话。
李焘笑着摆手道:“李焘开个玩笑而已。自立军起事过于仓促,组织不良,缺械少弹不说,起事者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战斗力不足以抵挡朝廷军队。应当说失败是常理啊。唉,可惜,可惜这些汉子们了,如若将血性用在保家卫国、强盛华夏的战场上,多好?可惜,可惜了!”
厅中两人都有些错愕。汪声玲是听了“华夏”二字生出狐疑,吴禄贞则是完全地摸不着头脑,不知李焘意欲何为。
“大敌当前,国分两半,热血儿女,无不痛心疾首!国难啊!当此国难,有何争议不可搁置?非要弄得兄弟相残,洋人拍手称快才成!?”李焘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吴禄贞面前,将矮了自己大半个头的士官生摁回椅子上,又道:“吴先生能中途来投武毅新军,想必正是看到了国家的危难吧?”
这话就是给吴禄贞台阶下了。
吴禄贞却并没有马上意识到这一点,年轻而显得憔悴的脸上现出沉思的神色,额上一对淡眉毛皱到了一起。他,被镇台大人地一句话震动了——“当此国难,有何争议不可搁置?非要弄得兄弟相残,洋人拍手称快才成!?”
是啊,国难当头之际,内部地民族矛盾应该放在次要的位置上,协力抗敌,保家卫国才是。可是,跟着腐朽的满清朝廷,能打胜仗吗?会不会又如中法战争那般胜而求败?会不会又如甲午战争那般赔款割地?唉,这个国家的问题太复杂了!强盛的华夏民族何时才能傲立世界呢?这位镇台大人又为何说出这番有些不合身份的话呢?
不管怎么说,眼前的镇台大人是英雄,是他指挥了天津之战的连战连捷,也许他有办法也说不一定呢?
“学生吴禄贞,真心投效镇台大人,恳请大人收留。学生惟以大人马首是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