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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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童话
窗外现在正下着冬天的小雨。
此时此刻,我仍然记着。那件事情,和之后的事情,那个有一点不可思议的梦和我们俩手牵手写下的那个约定……不过……也难怪,现在我整天都在思考和回忆。
小苗是我的青梅竹马,一直就这样打对门地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是个漫迷,出生在教师世家,喜欢画漫画而成绩不佳。小苗是出生在音乐世家的才女,她喜欢拉小提琴,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
而那件事,发生在去年某个初春的下雨天。
那时我高二,小苗高一,我们打着同一把伞回家。那天天空是铅灰色的,雾气包围了整个城市。我和她走进回家必经的那个泥泞的小巷里,我拣起巷子口的砖头在水上铺路,一蹦一蹦地向巷子的深处去。泥水打湿了她的鞋子。
“小苗,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到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在我的窗外看月亮。”我说。
风呼呼地灌进我的领口,就在这时,我们发现在巷子口那边一个许久没人居住的屋子里发出了一种令人感到莫名兴奋的叫声,是小猫的叫声。
我和小苗兴奋地凑了上去,只见在黑色的屋檐下,放着一只装电脑的大纸箱。里面伏着一黑一白两个毛球。它们那么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身上的毛因为寒气的原因而纷纷地竖立起来,上面沾着初春的水珠。我伸出手去,想摸摸它们,可是小苗却抢先一步把它们从箱子里抱了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哇,好可爱哦。”
“收养他们吧?”我看着小苗这个样子,于是问她。小苗搂着那两只小猫,用脸贴贴这只,亲亲那只,折腾得那两个小家伙喵喵直叫。
我汗颜:“喂,它们会痛吧……”
“不行呀,我家不准养宠物的。”小苗摇摇头说道。
“怎么办?把它们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我伸手从小苗怀里接过一只小猫,轻轻地用手臂搂着它。它扭动着小小的身躯,伸出小小的爪子挠我的手指。小苗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你要把它们留在这里?这样不会太狠心了吗?”
“那怎么办?”我反问她:“我家也不让养呀。”
说完,我把自己怀里的小猫放回纸箱里,又从小苗的怀里拿起另一只小猫,也轻轻地放了回去,拉起小苗的衣袖。
小苗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被我拖着向前走去。
大概走了有五十多米,雨下得渐渐大起来,雨水从我们的伞沿上滑下来,打在我和小苗的肩膀上,我把伞向她那边推了推。忽然,她抬头问我:“那样好吗?把它们就这样地留着。它们会怎么样?”
“也许……会死掉吧。”我说。
“你怎么嘴巴这么坏?”她瞪我。
“我只是说事实。”我回瞪她。说完,我扭头看了看雨雾里的巷子口。
“捡回去爸爸会骂的。”她说。
“是啊。”我说着点点头。
“可是,死掉的话,不是很可怜吗?”
“嗯……”我点了点头。
我们对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忽然我们同时转过身去,雨点溅在积水里,绽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我们把那两只小猫捡回了家。在被骂了一顿后我们收养了它们。我给我的那只黑猫取名叫卓比,而她则给她白色的那只取名叫咪咪。
“这名字真是土死了。”我听小苗自豪地说出她给小白猫取的名字时毫不犹豫地打击她。她不服气地白了我一眼:“你还不是一样?卓比是什么意思啊。”
“有部漫画里猫的名字叫卓比。”我自鸣得意地仰起头。
“全中国的猫都叫咪咪,这叫有普遍性啊!”她不服气地说着:“哪像你,一点创意都没有,还是漫画的名字呢。”
我不理她,总之,以后我的猫就叫卓比,而小苗的猫叫咪咪,这是没有必要去改变的事实。
生活就这样继续着,卓比和咪咪也一天天地长大,终于在夏天到来时睁开了眼睛。我在上课时悄悄地偷画漫画,结果被老师叫家长来学校,小苗仍然门门考试排年级前十名,在学校音乐社团里是人人称慕的小才女。我自我感觉我的漫画水平很高,除了会画漫画之外还会用电脑敲些似是而非的文字,所以常自称天才。家里人讨厌我的自负和不务正业,常常给我泼冷水。春天在这样迷蒙的雨水的气味中,悄悄地过去了。
初夏的一个傍晚,我一个人在教室里我靠走廊的座位上涂抹着几张被我称为人物设定的东西,那几张纸上画着两只猫,一只白猫叫咪咪,一只黑猫叫卓比。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叫小苗,男孩没有名字。
“你在画什么?”小苗忽然出现在窗外,她怀里抱着小提琴箱,显然,是刚刚结束了她的社团活动。
“不告诉你,是我的一个大计划!”我忙把桌上的那几张画稿盖了起来,扭头对小苗诡异地笑,“有何贵干?”
“没事,想来看看你干什么,我肚子饿了。”她咧开嘴笑道,“你也没吃饭吧。”
“嗯,没吃。”我答道。
“放学去我家吃宵夜吧?我有事和你说。我妈叫你也一起去。”
“你妈不是老说我功课不好吗?”我哼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记仇啊?我妈还说你只要多用点心,一定能考上中央美院的。”她笑道,“你来吗?”
“到时候再说吧。”我装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小苗伸手扯了扯我盖住画纸的手臂:“你画的什么呀?让我看看。”
“今晚再让你看,还没画好呢。”我对她扮了一个鬼脸,“你要保密,不让你老爸老妈知道。”
“是!”她站直身体,对我行了一个礼,转身跑掉了。她的长发扎成了马尾辫,跑起来一甩一甩的。我松开了被自己盖起来的那几幅画,望着上面的图发愣。
我花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偷偷地画完了我的人物设定,放学的时候,小苗来找我。我们便一起回家,天空中的风渐渐变成了无形的存在。我们俩穿过十字路口,我低下头,望着我们的影子在灯光之下化成了两个十字星,车灯晃过,我们的影子顿时被拉长了,重叠在一起。到了小苗家里,我掏出了我的那几幅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小苗。小苗的妈妈把宵夜端了上来。跟我寒暄了几句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小苗抱着她的咪咪来了。
咪咪显得越发拥有高雅的文化气质,它正在小苗的怀里舔着自己的爪子。看到我,立刻从小苗怀里跳下来,跳到沙发上,在我的膝盖上蹭来蹭去。
“哈,它喜欢你呢。”
“哼哼,我是人见人爱,猫见猫喜欢嘛。不过,它的脸长得越来越像你喽。”我笑道,从书包里掏出那几幅画稿,递给小苗,“看,我做的人物设定。”
小苗愣了一下,接过我递上去的画稿一一翻看,过了一会儿,她可爱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真漂亮,什么时候画完?”
“还没开始呢。”我挠挠后脑勺。
“我回来让我看啊,过去从来都没看到你认真画完一个故事。”她说着,双手把画稿递给我。我呆了一下,“你什么意思?要去哪啊?”
她兴奋地告诉我,学校和意大利的某音乐学院结成友好学校,要送两个学生去意大利深造,而其中一个是她,我感到十分高兴,为她能拥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而感到开心,但是同时,我却又有点悲哀,淡淡地说不上为什么,我想是我太羡慕了吧。这么想着我又羞愧起来了。
“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
我点头笑道:“你去吧。回来我就画好了,那时候发表在全国有名的漫画杂志上,我也可以赶上你喽。到时候再让你看。”
“好,半年后我回来时,希望你有能力考上你喜欢的大学。我们邮件联系啊。”她伸出右手的小手指,“拉钩钩。”
“……”我也伸出了小手指。我们俩像小孩子一样晃动着牵起来的手,然后,在松开小拇指的时候,互相猛地顶了对方的大拇指一下,继尔放声大笑。
第二天,我没和小苗一起上学,我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回家,之后,也没有再见过小苗。学校里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夏天的生活在蝉鸣中开始,又在秋风中渐渐隐去。这个波澜不惊的暑假过后,我升上了高三,也终于把我的那部漫画画完了。那部短篇叫做《我们的猫儿》,故事中的主角是小苗和一个没有名字的男孩儿,在完成后,我把稿子复印了好多份,分投到不同的漫画杂志社去。我想我画的也算得上档次吧,总会有人看上的。

网上的邮箱里,塞满了我和小苗互通的邮件。她说她在那边的生活很充实,并且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大家对她很好。我说,那篇漫画完成了,我真希望她快点回来。她问我她是主角吗?我说是的。
第二天,她的邮件只有一个字,不,应该说是有三百六十五个一样的字,那个字是“哈”
那封邮件的结尾,有一句话:“那你呢?”
我没有立刻给她回信,因为我想要想一想再回答,结果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卓比在我的身上走来走去,之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总梦到我和她一起拾到卓比和咪咪时的情景。
学校第三天体检,其中包括X光,我在完成检查后和其他同学一起把体检表格交了上去。谁知道晚上爸爸忽然来到了学校,来到我的窗边,我正用英文课本盖着漫画书细细观摩学习,心中如临大敌的我忙用书把漫画给盖了起来。但爸爸却没有在意我慌张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不良行为,相反,他神情紧张地和老师一起嘀咕了几句,就要把我带走,老师想了想,也跟我们一起走。我觉得他们的神情不对,于是悄悄地问爸爸是怎么了。
爸爸冲我笑,笑得我心底发凉。
他们带我去了医院,在完成了一大堆检查后已经是两点钟。我意识到我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两天后,爸爸妈妈告诉我,我得了骨癌。一时间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转过身去,告诉爸爸妈妈我累了,要去睡了。
坐在床上,我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放进一片平日最喜欢的动画歌曲CD,戴上耳塞,天籁一般的孩子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的心也听到了那美丽的旋律,其实,平时我的心也在听,只是没有今晚听得这么清楚。
邮箱里是小苗带着笑脸的跃动的彩色文字,一边描述着她在意大利快乐的生活,一边问着我:“为什么不回答呢?你是不是主角?”
我想了想,“不是,我哪有男主角那么天才那么帅?”
正在这时,卓比挤开我的房门,跳到我的床上,冲我眯起眼睛喵地叫了一声。我想了想在我的邮件后面加了一句:“p。s:我们的猫儿很好。”
正在这时,我感到我正在敲打的键盘湿了。在我按下发送按键时,整个世界都已经溶化在我的邮箱中。
那一夜我梦到在我的窗外,卓比和咪咪一起看月亮。
之后的一个月,我的生活仍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每个星期去两次医院罢了。我仍然在画画,忽然,我在月底时收到了五家漫画杂志编辑的退稿通知邮件。我哑然失笑。
我去医院,医生坚持要我住院治疗,我顺从了,那天夜里,我的右臂疼得死去活来。我在注射了止痛剂后由左手打开电脑,只见邮箱里有一句话:“我们的学习结束了,我明天回家,飞机会在上午十一点到达机场。你能来机场接我吗?我不想告诉我妈妈,要让妈妈surprisedandpleased。”
“你等着吧。”我用左手敲打着这么几个字。完了还用左手一点点地描了两只小猫的头像,一只黑猫,一只白猫。按下了发送键。
第二天,我的病症好像全好了。和爸爸一起从医院出来,坐在出租车上时我小声地问爸爸,卓比好吗?妈妈怎么样?
妈妈很好,可是卓比走了,和咪咪一起走了,大概是去找你和小苗了吧。爸爸对我说。
我呆了一下。爸爸接着说。
“以前还常常在夜里看到卓比和咪咪坐在你的窗台上呢,好像在看月亮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我抬起头:
“爸爸我想去机场。”
“去干吗?”
“小苗回来了,我得去接她。”我低下头,“我说过了要去接她的。”
爸爸想了想点点头,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那一座座像是要把人吞没一般的大厦,城市的阴影里,阳光从阴云中悄悄地露出笑脸。
我和爸爸一起在机场等着,期待着小苗什么时候能出现在涌出机场的人流中。渐渐地,我困了,闭上了眼睛。
冬天来了。我忽然想。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窗外正沙沙地下着小雨。我的房间里很暗,响着一支我很喜欢的动画片的主题曲,是一首用小提琴演奏的曲子。透明的玻璃泛着不可思议的光,这种感觉像在某部漫画里出现过的场面。
窗上的窗棂,像交错在一起的十字架。我缓缓地爬起来,右肩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我麻木的触觉从右手的中指上一点点地绽开。缓缓地把头扭向窗下,在窗下的桌子上,摆着我夹起来的整整齐齐的漫画手稿。
我自嘲地笑笑,从床上爬起来,缓缓地走向房间的门,拉开了门。我看到爸爸在客厅里闷闷地抽着烟,妈妈一言不发地捂嘴坐着。客厅里烟雾弥漫。
“臭死了。”我抱怨道。爸爸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冲我疲惫地笑笑,把烟按进烟灰缸里。我走进客厅,“小苗呢?她该回来了吧?爸,你接到她了吗?”
“没……她要晚点才回来,学习期加长了,大概还会被留在意大利进修呢,你看看人家,多努力啊。”爸爸忽然用一种我许久没听过的语气教训起我来。我却释然了,走到妈妈身边坐下,“喔,这样啊,真好。卓比和咪咪回来了吗?”
“还没呢,它们真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贪玩。”妈妈说着笑了。
“我……想去学校。”我说:“以后我不贪玩还不行吗?”
“学校放假了。”爸爸应道。
我点点头,“我……不用高考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爸爸问我:“你想住在家里还是住在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你们不准送我去医院。我讨厌消毒水的味儿。”
说完我抬头看看天花板,头又有点晕了,于是,我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那首冗长的主题曲还在响着。
我回到床上,打开电脑。敲开邮箱,希望看到小苗对我抱歉的话语。她一定还不知道我生病了呢,不过,这样才好,爸爸妈妈和她的妈妈一定不要告诉她才好。即使到了最后,我也希望过去那个自信到自负、快乐的我在她心中存在到最后。
“您有‘0’封新邮件。”
“小苗,卓比和咪咪离家出走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梦到卓比和咪咪坐在窗台上看月亮,是真的哦,卓比和咪咪都长大了,他们在窗台上看月亮呢。现在,他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吧。你在听吗?”
发送。
我在家住着,房间里堆满了妈妈和爸爸帮我买的漫画杂志和动画片。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每天都给小苗发新邮件,但是,我的邮箱里永远都是:
“您有‘0’封新邮件。”
我仍然每天都给小苗发邮件,我还学会了用左手画画,虽然画的不好。
一个月过去了。
小苗没有给我任何回音。也许她很忙吧,也许她生病了?也许她……把我忘了?还是邮箱被封了?
我仍然每天早上醒过来就看书和动画片,到了晚上八点半时接着发邮件。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夜,我收到了一封圣诞贺卡,寄件人是我们班上比较要好的同学和我在学校里的全体死党。邮件很长,内容我记不清了。最后,我看到这样一句话:
“代表小苗祝你圣诞快乐!”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像停止了跳动一样。望向窗外,我看到有白色的尘埃正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我的窗台上,一点点地积攒着它们转瞬即逝的希望。我费尽全力下了床,走到客厅,恳求爸爸让我给小苗打个电话。
“她有电话的,爸爸,去问问她妈妈好吗?去问一下小苗在意大利的电话好吗?”
爸爸妈妈都沉默了,我愣在那里。
“小苗的飞机在那天……发生空难了。”
我打开电脑,敲开邮箱:“您有‘0’封新邮件。”
“你听到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主角,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发送。
我夹整齐的画稿被从窗上浸进来的雪水打湿了。我放声大笑。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卓比和咪咪坐在我的窗台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天空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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