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华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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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出殿,行至阶前,身后少华唤一声:老师慢走。我回身等他,见他惶急之色,不由笑道:下官恭喜君侯得携佳侣。勇王一旁道:小王爷有情有义,大义那个娶亲,本王真是佩服啊!少华道:门生不是……刘郡主原许得就是妾室,孟小姐未归,我哪会办什么喜事。勇王怪道:小王爷,这我却要说你的不是了,既然许了人家,还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跟着他老子发配去,再说方才殿上都应下了。我深视他一眼道:芝田,恭者不侮人,青春女子将名节和性命都托付与你,大丈夫宁可自困,不可负人。少华脸红道:老师,我……我拱手相辞:下官还要往阁中去,喜日定了,请告知一声。
走进庭院,赵子轩喜迎出道:昨日听梁相说相爷病愈,一直等着,茶水备好了,是相爷平日喜欢的……勇王拍他肩道:好小子,老子来时从未见你这般恭敬,明堂是君子,不受小人阿谀奉承。我笑道:多谢衡卿,下官虽病了些时日,却还识得好歹。勇王伴我进了内阁,一边道:做善人是不错的,但不能让人欺了去。我停下脚步,微笑看他:心若无羁,天地自宽,古尚有塞翁失马之说,世事纷杂何必自扰。勇王嘀咕:大道理说不过你……
回到阁中就让大小事务绊住,我查看了近日的往来公文,纠正几项,又找了几个官员问询,两个时辰很快过去。站起身来,整理了桌上文卷,正待走动疏解一下,父亲走近面前道:明堂,身子可大好了?我垂袖回道:多谢孟相挂念,下官病愈。父亲叹道:年轻虽是精神健旺,还需适时保养,都怪我等老而无用,你是太辛苦了。我不觉心动,只道:老大人说哪里话,下官入阁未经年,正该多学多做,两位老相是朝中砥柱,凡事指点,下官行事才得以顺畅。父亲道:犬子仰仗明堂提点,还未相谢,老夫想请明堂到家中坐坐,不知可否?我心中暗愁,口中不敢停留:孟侍讲是有才学的人,下官素来敬仰,提点二字实是不敢当,老大人相邀下官敢不从命。父亲喜道:老夫遣人回去准备,下阁一同回去可好?我只得道:不用客气,下官是子侄辈,应该拜访才是。
午后,阁中有些燥热,屋外已是六月盛夏之景,蝉鸣单调刺耳,热气从西窗薄纱处透入。我耐不住枯坐心烦,走到廊下,看勇王带着几个仆役在院中走动,他们拿了弹弓四下里弹射鸣蝉,这么热的天,满头一身的汗水,还真是有劲儿。勇王跑了过来,拭汗道:外面热,你回去,要不等会儿我串上小蝉儿给你玩。我失笑看他:我可曾说过爱这些玩物,你去厢房换身衣服,当心中暑。他不以为意道:我哪像你,天天跑马的身体,不比你那元帅门生差。正说着,见传旨太监日头下过来,他走近后行礼道:勇王爷,郦相爷,皇上遣小的送了些冰块和冰镇酸梅汤过来,交代让郦相爷少饮,恐伤了脾胃。勇王道:多谢了,老王,宫中内阁没几步路,你怎么走得气喘吁吁,和老子一样象在日头里闹腾的。宫监笑回道:王爷眼光好,小的刚从忠孝王府过来,传了趟旨。勇王看我,转头问道:是不是赐婚?宫监道:不敢隐瞒王爷,是喜事,限期一月迎取刘小姐,老王爷很欢喜,赏了小的一块黄的。
带着热气的风儿从西面吹来,我虽未动,站得久了也觉得汗出乏力,看勇王与宫监打趣言谈,接过话头道:这是喜事,找个时间向武宪王贺贺,天太热,我先进去。进阁见一些仆役正安放铜盆冰块,官员们围着赞叹皇恩,我收了心神翻阅奏折,渐渐人声耳中不闻。
待停下笔,才觉西窗过来的日影已经退尽,果然冰盆送凉,原有的一点汗意早就无了踪迹。我站起身,下了决心,向东侧孟相处走去。才动步,勇王闯进门来,他拉了我到一边,低声道:我去打听过了,元顺王妃一早进宫,请下圣旨,册封了三个媳妇,什么灵凤宫正妃,还有两宫的夫人,刘女是什么的夫人,好家伙,一下子娶三个。我看他微笑道:王爷巴巴地来告诉我这个,是不是羡慕了,这好办,放个口风出去,怕是媒人踏破门槛。勇王皱眉道:我哪是为自个儿,不过,你这个当老师的,可不能让门生胡行。我道:王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忠孝王立妃乃正事,老师只有替他欢喜。勇王道:只是……你看,老师都不娶妾室,本王一把年纪了还洁身自好,他凭什么一下娶三个!我忍不住笑了:还说不是羡慕,哦!我知道了,是妒忌,王爷自去冰盆前凉快一下,下官还有些事儿。
会同孟相一道出了内阁,我暗中嘱咐下人,让荣发先回府。阁前上轿前往孟府,心中沉吟,父亲这时请我回家,怕是为了少华娶亲,不知有何言语要劝我,若是当面认亲便如何是好,终是这样让老父忧心也不是办法,我莫如露些心意,唉!只怕父母未必会让我一直这般行事,还是回避了吧。
孟府前下轿,父亲唤我一道进门,他看一眼门前车马,问道:忠孝王来了?门上老仆回道:小王爷进去半个时辰了。父亲看了我一眼道:我与郦大人到后堂去,叫嘉龄和忠孝王过来。一路行来,见数个家仆爬高点亮长廊的灯笼,暮色中点点晕红晃动,周围真是静逸,心中却只望立时逃离了才好,低眉定神,今日之况,若不能绝了父亲和芝田之念,以后怕是难有宁日。
后堂已经摆上酒席,婢女敬上茶水,父亲请我落座,我告罪坐下,随意聊些朝事。门外步响,少华和兄长走了进来。我微笑与之见礼。父亲问道:是去梨香堂了?兄长回声是,少华道:岳母责怪小婿愧领,特来请罪。父亲道:不谈了,少华你老师来了,代老夫好生敬敬。
入席后,少华为众人斟酒,又举杯为敬。我饮过道:下官病后少饮,今日忠孝王是喜事,相贺一杯,不能多饮还请见谅。少华道:老师取笑了,门生原待入宫辞婚,怎奈母亲以死相逼,实是愧对岳家。兄长道:芝田的心意我们是明白的,你为小妹请下正妃诰命,映雪也封了义烈夫人,只望小妹早日回转门庭,以慰家人之念。我瞧他两人眼光不时过来,果然是……我想父亲一向谨慎,放下一半的心思,故意问道:孟小姐还未有信儿吗?义烈夫人……下官有些糊涂了,还请芝田明示。听少华细述映雪代嫁的往事,他道:门生感念苏氏忠心救主、以死全皇甫家名声,特为她请下诰命,接了其母到家中奉养。我喜道:正该如此,芝田很有情义。少华欢喜,我见兄长欲言,便先道:下官先要恭喜了,孟小姐全身而去,回家有望,义烈夫人水中未见尸骸,尚在人间也未可知,若是三女同归,忠孝王何其福分。少华道:多谢老师吉言。
只听父亲叹一声:小女弱质,离家二载有余,怕是异乡漂泊,老父母每日倚望不得归,老年失女,痛哉!兄长道:小妹聪慧多才,定是无事的,爹爹不必灰心,我倒担心异乡水好,小妹不思回家,反认他乡是故乡了。我不敢皱眉,道:老大人不须难过,下官也以为令爱定然无事,圣旨下去有月余了吧,说不定孟小姐已在回家路上。父亲道:老夫也这样想,小女是个内向人,老夫只怕她有事不同人商议,不知父母家人愿意为她担待。
灯下见少华兄长不甘心的模样,我心道若不用些师威官威压下,今夜怕是难出孟府大门,拿定主意,我停箸道:儿女自有儿女福,老大人担忧过甚了,孟兄、芝田,我却要说你们的不是了,孟大人一直念女忧心,你们身为子侄辈,平日应多照料开导才是,亲人总盼无灾,但世事难料,你们是两家老人依仗之人,须得心中有主意,轻率行径对家门不利,便是对朝廷也是祸多福少。少华兄长称受教,我再与父亲议论些近日难断的朝事,故意考较他两人,闻听回话点评几句,也不留情面,闹得两人脸红。我有些得意看少华,向父亲道:孟大人,承蒙款待,下官还要往阁中去一下,山西水汛奏折夜间将到,不能耽搁。父亲道:何必亲自去,有留阁官员会处置。我笑道:下官一直关注此事,不亲眼看过放心不下,老大人曾教诲事必躬亲,下官一直牢记在心。

走出孟府,轿中回望府前相送的数人,我嘘了口气,芝田啊!你好好的娶了刘小姐便是,一再同我缠些什么……只是少华成亲,母亲怕要气恼了。
数个官员从阁中出去,我摒退了下人,独坐在临窗案边,窗外夜色正浓。移目看去,廊下灯光暗淡,只有枝叶影微微晃动,远处是密草覆盖的宫墙,暗影中愈显高大,耳边传来低低的夏虫鸣唱,好安静啊!
收回目光,我慢慢解下脑后的巾带,将官帽放在面前,这顶黑色的丞相顶戴朴实无华,瞧着毫不起眼,可是多少官员一辈子孜孜以求的,我为闺中女子,十九之年着冠立朝,我是不在意它吗?不,它是我十余年心血积累,是我二载辛劳勤勉而赢得的,难道就因为身为女子,难道它未弃我,我先弃它……少华自有他的姻缘,皇上……他若是拒我,我无话可说,他以国事相托,自惭退缩非我孟丽君的心性,只是以后如何对面……夜风吹过,廊下灯影摇晃,枝叶轻轻作响,草虫暂时停歇复又鸣叫,唉!为何草树遍地无阴阳之分,为何虫鸟自在不会因雌雄受制,我……我要做挺立的松柏,翱翔的飞鸟,人若不自侮,何人可侮之……只是草木无情啊!
从阁中回府,弄箫亭中换下朝服,见素华神色郁郁,心中明白。我拉她坐下,细细告诉了晚间之事,素华闻说少华接了她母亲到王府,颜色稍喜,我知她必要劝我,笑道:夫人必是知道了忠孝王的喜期,莫非嫌弃下官了?素华恼道:都这般时候了,小姐为何还不说明?我道:皇上赐婚刘郡主,一月为限,武宪王求的赦免刘家之旨,忠孝王金殿亲口允下的婚姻,我朝还未有这等亲仇一家的美事,我岂可煞风景惹人不快。良久,素华道:小姐是原聘,皇甫公子知道小姐还在世间,怎能负义先娶,当初刘家逼得家破逃亡,逼得小姐堂堂的尚书千金离家,小姐可是从未出得府门一步的,他……他真是糊涂……小姐不用为我为难了,我便是嫁入王府,也是刘郡主底下人,还不如跟着小姐,堂堂正正的一品诰命。我作欢喜道:素华到底是向着我的,想我郦保和满腹经纶、风流潇洒,哪会留不住娘子的一片芳心。素华笑怪我,少华之事便不再提起。
日在阁中出入,时有人议论忠孝王府筹备婚礼之事,王府虽是响动不大,内宫赐物不绝,又召见刘氏母女,闻听往王府去的贺喜送礼的车马盈街,真是富贵招人啊!因秋闱已近,我无暇前去道贺,心想吉日时去露个面就是,不照面更好,少生事端。
一日午后,宫监传旨,我随同前往南书房,一路心绪难宁,病后回朝与皇上也是时有见面,俱是人多之处,照章循礼而行事,心中虽感是平水底浪,也企望着这样相处着便好,今日……我握紧了手中的秋闱士子名录和事程,这是朝事拖延不得……天儿热得异常,鸣蝉真是愈发的闹人了。
走进南书房,我行礼后回禀秋闱事宜,话说了不少,今日可怪,就是我一人述说。言毕,见皇上坐于案后,仍是不发一言,我只得再说:此等准备情形请皇上看过章程,再以圣决。皇上叹口气道:明堂,朕可不想与卿是这般样子见面,你坐吧!他站起来回走动几步,道:你若是不愿见朕,朕以后不单独召见便是。我坐下后,慢慢觉着冰盆的凉意渗入心底,心中平静下来,看着皇上微蹙的双眉道:是微臣失礼了,处置国事实不该心怀杂念。皇上眼中渐渐浮起笑意,他拿起一块融化一半的碎冰,走近我身前道:郦卿你看,这冰块洁白晶莹,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美好之物无人愿意污损与它,朕也一样。我看着他手中逐渐融化成流的冰水,心中一动,再坚硬的冰石,遇暖也化,转念一想,莫如行云自在来去,春风寒冬何能相扰。我递上手中文档,微笑道:多谢皇上,臣愿以冰雪之心回报朝廷。
入了二伏,天长日晒,每日早起阁中处置后回府,弄箫亭中读书写字,也觉逍遥。一日午后与元郎讲解诗篇,荣发回报忠孝王府遣人相邀,我放下书卷,道:原来王爷的喜日到了,荣发你去告诉一声,我行礼前必到,请王府家人先回。荣发笑道:老管家说要请了相爷和夫人一道去的。我看一眼桌边替元郎打扇的素华,心想苏妈妈就在王府中,得防她认出女儿来。便道:你先去打发了,我自有主意。
我正自感叹暑热难熬,少华这日子挑的害人,想不到无甚征兆黑天黑地一场暴雨,待出得相府,雨止天白,炎热已然消尽。我站在轿子前,远处青山明净,一条彩虹横跨山峦,景致清新秀美难以言述,好久不曾这般爽快了!转身上轿,心道今日便去看看门生的婚礼,成了家,该是能谨慎了。
王府装饰一新,鼓乐喧嚣振耳,府门大开,红衣家仆和进出宾客纷杂,边角小门不停有人员抬礼进入,四处但见红绸布幔结成同心悬挂,就连府前的大石狮子也是大红花朵扎带,果然王府结亲不同寻常。我于府前稍作伫立,雨后凉风吹得我身前紫袍扬起,若非我几拒芝田,今日焉能轻袍缓带入此门。
我被迎至礼堂,与众多官员同僚见礼,见勇王慕非已在,过去说了几句话。武宪王拉了少华匆匆赶来,道:相爷驾到,老夫不曾亲迎,实是失礼了。我见少华一身新郎装束,却有些局促,笑道:老王爷今日是最忙的,想必心里也是最喜,下官今来为贺喜,明年可还望着叨扰汤饼大会。少华低头红了脸,武宪王却甚喜,道:借相爷吉言,若有孙传家,老夫可无忧唉!
慕非一旁笑道:芝田,兄弟我秋后成亲,不如比试一下,看谁先开花结果。我看勇王和慕非在和少华打趣,微笑不言,察觉他眼角看我,只做不见,环视礼堂镶金嵌玉的富贵,赞叹几句。武宪王道:没有老师提拔,哪有少华今日,该请师母过来见礼的,相爷太谦了,老夫遣轿去接了来吧?我笑辞,见他坚持,便道:老王爷心意下官愧领,只是内人近日身倦喜眠,沿医诊视说是有喜,岳母照料不出兰房,倒是不须再遣人到寒门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立时惹来一群同僚上前贺喜,勇王拍我肩道:明堂有了喜事也不告诉兄弟一声,这我可放心了。见少华暗淡了眼神,我有些得意,向他道:今日下官要讨杯喜酒,祝贺芝田琴瑟好合,比翼同心。少华低声道:多谢老师。
勇王慕非道是我故意相瞒喜事,不依不饶灌了我几杯酒,我只觉脸上微热,正思后园凉快一下,那边哄闹声响起,原来新妇进门了。武宪王拉我上首而坐,我也不推辞,细细将站面前的两个新人打量一番,新妇红巾覆头,身形窈窕,举步行礼甚是稳当,少华脸红见汗,想是热天华服的缘故吧!听得武宪王道声儿媳谢师,我微笑看他两人在面前大礼八拜,口中说着僭越,待他八拜完后,垂袖扶起少华,道贺几句,武宪王却道:芝田,你要向老师多学,你老师夫妻恩爱朝野皆知,梁相真好福气也。我低头一笑,不再接话。
当夜与一班好友在忠孝王府的后园赏戏饮酒直到亥时,见众人戏耍打趣少华,我也不去加入,只与勇王他们慢饮,点评戏文。闹哄哄的台上台下,有多少虚情假意,多少的假戏真做,看戏人何须都点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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