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见皇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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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后,我候于大和殿侧殿,宫监服侍换上素服,没多久,勇王跑进道:御驾起了,我们骑马跟上。
车马缓缓出天芙宫,皇城大街已经肃清,黄沙铺地,街道两旁店门紧闭,少见行人。我骑在马上,心思沉沉,这隆重刻板的礼仪中有多少天恩君情,刘后尸骨未寒,刘氏失宠眼前,刘捷只怕心中也有所觉,流水落花,留得住吗?不觉行至护国寺前,早见刘捷和顾太郡伏地候驾,车停马歇,我随一行人进入寺中。
刘后停灵于后佛堂,香烛鲜花供奉,白幡悬垂一室,哀哀钟鼓传出很远。我跪于堂外,内堂皇上拈香上祭,礼毕默立棺前多时,太郡掩面低泣。见此情形,我蓦然心惊,少华他应早已得知孟小姐亡于水中,我竟从未想起过,他是不是也……英雄志气当不会消沉吧!
皇上走出佛堂,众人站起,顾太郡低低回些话,只听皇上叹道:刘后生前最疼爱国舅,朕非不急于相救,信阳守军无能,已下旨查办,太郡放心,此番兵部选将,一旦兵足将立,朕即下旨平叛。刘捷谢恩,道:老臣翘首以盼我朝多得将才,郦大人年少有为,锋芒毕露,定能内平叛乱,外驱强敌。皇上道:年轻臣子有些锐气是好的,还需国丈和老臣们提点指教。我施礼称是,勇王一旁道:明堂体格儿不大好,我准备带他练练身手,再这么风吹吹就倒了似的,再多锐气也是无用,国丈爱才,也不放心不是。刘捷干笑道:为国保重,为国保重。
钦天监官员回报墓址已准备停当,已择入土吉日,特来请示。皇上点头,对顾太郡说道:太郡就不要回老家去了,在京朕也可照料,不知皇姨为何不随同而来?太郡拭泪道:燕玉她……病得重,不能忍受长途颠簸。刘捷接道:家门不幸,请皇上恕罪。皇上安慰几句,宣旨起驾回宫。我侧面看去,刘捷神色似不宁,一日之间,竟是怠倦很多,无从细想,我随驾而回,接下来要忙的事儿很多了,我得好好想想,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房内点灯时分,岳父唤我园内叙话。相对坐于观鹤亭,荣发点灯上茶,禀退下人,初夏夜风轻拂,园中月色树影,四下里草虫低鸣。我向岳父敬茶问安,先行谢罪,诚心而言:君玉意气用事,若招贤之事有些差池,还恐累及家人。岳父笑道:明堂少年义气,虽急了些,也该有人出头,否则刘捷当真是肆无忌惮,荐人不当,屡战屡败,还如此嚣张,皇上已有疑他之意,此次可借机一举重振朝纲,老夫不会袖手旁观。我心定不少,道:我初涉朝事,请岳父指教。岳父慢慢为我解说,眼前树影渐移,偶有夜鸟振翅飞过,朝中格局于我心中却逐渐清晰了,我心道,原来刘捷所仗**为京畿兵力,他急欲调长子进京,恐怕也是自觉处境堪忧,招贤拜将欲分他兵权,他心中必是惶急。岳父又道:明堂需记得,内忧方有外患,你不计自身安危,心怀天下,老夫很是欣慰。我心中不免惭愧,若非为家事,我还能无一丝顾虑?
长夜漫漫,我送走岳父,一人徘徊在半水园内,看月华皎洁,遍地清辉,她照得多少人间事,她曾照我父月下忧心,曾照我凄凉离家,照着少华千里逃亡,可还一样照着千家万户多少心酸悲苦事,孟丽君啊!你是闺阁女,也是朝中臣,闺阁女心中未必只有闺阁事,朝中臣却应有无私心。
天日渐长,我坐于内阁文昌阁,翻阅近期奏折,窗外蝉鸣阵起,天儿热起来真快。“明堂”岳父走过唤我,我站起应声,只听他道:你看这个。我拿过奏折看,见上有御笔批示,却是准予雁门关总兵刘奎光调任九门提督,原九门提督李锐改任山西知府,兼辖雁门关兵事。我皱眉思索,岳父道:京里格局又要变了,自己小心。我称是,放下奏折,对岳父道:小婿外面走走。
漫步不觉走到翰林院,我站在院中五须松下,看华西堂内老学士歪坐打盹,笑意不由浮上两颊。向过往几个翰林拱手招呼后,我跨步上台阶,坐于学士面前,拿过他面前的书卷,却是道德经。“嗯”一声响,学士揉眼醒来,他看我道:明堂来了。我念道: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学士笑道:明堂是有心人。
我合上书卷,向孙学士请教:学士如何看刘总兵入京这事?学士道:明堂方才不是已有答案。我轻轻道:欲擒故纵。学士道:我知道你近来事忙,只送你一句话:决胜未必在疆场,功夫从来在诗外。我站起行礼:多谢学士指教。
我走在大和殿西侧,脚步渐渐轻松起来,前方勇王匆匆赶来,急道:到处找你不见,皇上要见你,我就一跑腿。我道:不是有传旨太监?他恼道:是我多事,再此下去,我看我离太监不远了。我笑了一声,道:小弟领情了,走吧!他顿一顿说:明堂,你就别笑了,一个大男人生得这个样子,还让人活吗?我向前而行,一边道:红颜枯骨,百年一梦。他嘀咕跟上:别说得那么可怕。
走进南书房,皇上放下卷宗,招呼我们坐下,又让太监送茶送湿巾。他对勇王笑道:皇弟一头是汗,张狂失措,可你看明堂却是神清气爽,风度潇洒,同样太阳底下过来,为何如此不同?勇王道:他是活神仙,我是阎王殿的小鬼。我谢恩取过毛巾拭脸,感觉一阵清凉,见南书房已换上青草竹帘,挡住了窗外烘烘热气,不知哪儿来的微微细风,从热地里进来,好叫人感叹这清凉消暑之地。
皇上端茶问:郦卿,近来招贤一事办得如何?我站起回道:皇榜早在半月前各州府张贴,近日陆续有各地应考壮士入京,兵部安排了部分入住招贤馆,未作强求,愿自行住宿也可,考期初定六月十四,请皇上圣决。皇上道:天儿热了,只是军机延误不得,郦卿辛苦了。我称领旨。皇上站起,缓行几步,看我道:郦卿这些时日常到兵部,对我朝军事之况有何心得?我略思片刻,便回道:兵足而不精,将少而多牵制。皇上点头道:说的是,文朝开国以来,推崇以德治国,以文兴邦,朕初登大宝,原想在军事上有所建树,现在看来,太仓促了。勇王道:五部三司都是些大老爷,这回整一整刘老儿,我看他们还敢不敢给我和稀泥。
皇上微笑道:郦卿想必知道刘奎光调任之事,李锐是刘捷之人,轻易还不好动他,勇弟明日起就暂接过京畿宿防,把京郊九营统帅给朕换了,雁门关道路崎岖,他慢慢走好了,郦卿好好选几个将才出来,军情所需,城门换将也不是稀罕事。我已有所觉,还是不由心惊,皇上拍我肩头道:郦卿是治国之才,这些朕不会找你去办,多看多想多去历练,梁相祁相已老迈,你我少年君臣来日方长。
勇王笑道:明堂已经着一副少年老成样了,皇兄又来拘着他,明堂,听说近日有各地武人在荷花台较量身手,我带你去看看?我道:天儿热……皇上却道:好主意,朕许久未出宫,明儿叫上幕非一道去,朕要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英雄好汉。
回到相府,弄箫亭里素华浴后粉衫,罗扇轻摇,笑看我道:郦郎圣眷隆重,爹爹回来道皇上又留你了。我坐于竹榻上,解去头巾,道:你可知我的辛苦,这白布裹得我都透不出气来,好姐姐,我要洗头洗澡,叫荣发来。素华替我打扇,轻笑一声:这会儿露出本性来了,温水替你备好了,荣发在里面呢,我守门去。的e9

我将全身浸入水中,对荣发道:不要点灯,你只将临后园的东窗打开,拉上窗纱就是。荣发道:我与夫人常说,小姐太不容易了,皇甫公子早些来就好了。我趴在浴桶沿上,任荣发清洗长发,闭目不语,仿佛回到那桃红柳绿的春天,看到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举箭射柳,漫天的柳叶纷纷扬扬的落下……
次日一早,素华为我整好衣衫,递过一把扇子让我拿着,我看着一身轻薄白衣,笑道:怎地把我扮成公子哥儿了。荣发道:这样凉快啊!公子,夫人不放心,嘱咐我带着这许多物事跟牢了。我迟疑看他:不用跟着,人不少了。素华道:你看这种天气,万一换个衣裳什么的没有荣发不行。我微屈身子施礼相谢:还是夫人想得周到。素华笑道:看你学得这副样儿,哪里还有千金小姐的影子。我提衫跨步出门,回头笑道:夫人保重,荣发跟我走。
内宫西侧门口会同一众人,骑马前行,数十侍卫十余步外跟着,皇上持缰缓行道:在外不须拘礼,朕登基前封为赵王,你们唤我赵公子便是。勇王笑嘻嘻道:得令,赵爷,小可王勇,诸位多指教。
夏日清晨,阳光不烈,走马但觉风拂衣襟,十分快意。我对骑马跟我身旁的荣发说:荷花台人多,你不要乱跑,这马儿骑得吗?他不以为意:公子别小看人,我在家时牛也骑过,驴也跑过,马儿也就四条腿,一样的。正说着,他骑下的大青马突然长嘶,急冲向前,荣发惊慌大叫,勇王却哈哈大笑。我急道:你快去拦一拦,别摔伤了他。
赶上时,荣发伏在马背上,惊魂未定,勇王笑道:好个爱讲大话的奴才。荣发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亏我方才还许它清水嫩草,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勇王对我说:你这奴才很有趣,不如送我吧,我换你三个好的。我笑道:荣发可是我的家人,他如愿意跟你,我也不要你换,你自己去问。没多久,就听后方两人争吵声起,荣发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我家公子比你好看,比你脾气好,没有我服侍,公子他吃不下饭。皇上笑看我道:明堂心志强,家中书童也厉害。我称见笑,秦逸飞却道:这可对了王公子胃口了,平日里不找人斗斗口,他浑身不舒坦。
荷花台位于京郊,依山傍水,以千亩红荷闻名,到达荷花村时,日头已是**异常,绕过浓荫草径,入眼便是浩瀚水面,远望碧叶接天,朵朵红荷挺立,水气清风拂面而来,使人顷刻汗收神爽。询问村人,指点东南方向小树林,说是近日多有武人在此邀斗,刀剑光影,鸟雀离巢,闹出好大声响。
众人寻路前往,途中不时有短装佩刀武人经过,泥路平整,可跑得四匹马,秦逸飞于我身旁道:这荷花台是京城一景,盛夏来此避暑赏荷的富贵人家不少,道路河面都整修过,夏夜小舟闻荷香,才叫风雅呢!我笑道:雅地但见刀光起,这不是煞风景吗!勇王回头道:你要看风景,等会儿我带你上风荷顶去,那才叫一个风景如画。
进入树林,经过一片杂乱草树,前方却是开阔之地,草地接水,风动红荷起伏,又是一个绝佳所在。我们下马系缰,朝人群走去,只见三两打斗或聚众交谈的武人不少,也有坐于树荫下摇扇品茶的,食铺小贩四下忙碌,十分喧闹。挑了个干净木桌坐下,喝过茶水,勇王坐不住,招呼秦逸飞瞧热闹去。时已近午,风歇蝉噪,越发的闷热起来,我接过荣发递过的汗巾拭汗,忽觉不对,左侧望去,皇上正缓摇折扇看我,似有笑意,不由大惭。皇上笑道:明堂颜色不输映日荷花,烈日跑马,确实损了精神。我放下汗巾道:体弱娇养,从小惯了不少坏毛病,让赵公子见笑了。他却道:惯便惯了,这神情与你气度才配,明堂你看,盈盈一水间,满目尽红妆,真是妖娆动人啊!我远眺水面,沉吟道:新荷出水迎风开,枝枝不曾带媚颜,夏日未尽花先落,还留风骨一荷杆。皇上笑道:明堂真乃君子。
右侧忽有喝彩之声,荣发叫了声:公子,林中在比箭。我转身望去,不远处数十人围聚。有羽箭破空声响。皇上道:我们去看看。走进人群,只见五六青年持弓搭箭,瞄准了百步外大树上悬挂的红巾,树下已散落不少箭簇,微风吹过,红巾左右晃动,折射阳光眩人耳目。陆续数箭射去,或落于近旁,或檫巾而过,周旁喝彩议论不绝。荣发急道:怎么老射不中,以前听说比箭的都是百步穿杨什么的,人家射铜钱射宫袍也没这么难吧!我看他一眼,荣发捂嘴不响了。皇上道:我来试试。他挽袖接过侍卫手中金箭,满弓射去,羽箭力透红巾,牢牢钉在上面,随着巾帕摆动。叫好声轰然而起,我赞一声:好箭法。
后方传来马蹄声,一声突起“看箭”,只见一箭急飞向前,箭到处,红巾飘飘而落,四下寂静,猛然喝彩声起。我回头看去,高大白马上一劲装少年正控马立住,身形矫健,斜目看前,不胜意气风发。少年下马,会同其后一蓝衣青年走进人群,早有侍卫捡回红巾箭簇,皇上拿过长箭,细看箭身,说声“好箭”,走近少年,递过长箭道:箭身上书华字,莫非英雄名号?那少年见礼道:小可王华,这位是我的义兄熊浩,方才见公子一箭中的,不绝技痒,孟浪了。皇上道:鄙姓赵,今见王兄绝技,好生佩服,不如一道坐坐,明堂,来认识一下这两位壮士。我上前行礼,熊浩二十五六年纪,身形壮实,言语甚是有礼,那王华看着未满二旬,剑眉横飞,修耳悬鼻,英气过人。我目视二人,缓缓说道:小弟郦明堂,得见两位英雄,便如盛夏畅饮清泉,不胜欣喜。熊浩谢礼,王华却看我一眼,脸泛微红,移目旁顾。
回到木桌边,勇王和秦逸飞已经回来,倶是面红耳赤,热汗淋漓,勇王更是光了膀子,正端了瓷碗喝水。众人见礼坐下,有村民挑了酒菜送来,不过肉食蔬菜,勇王端酒敬道:两位英雄想是进京武举的,我先敬一杯,等会儿还要讨教。一巡酒毕,皇上问道:方才王兄说是湖广人氏,敢问此地民风如何?吹台山强人出没,可有所闻?王华道:湖广自古民风彪悍,好武之人遍地皆是,小可幼时居于他乡,近年在乡时闻吹台聚集数千之众,劫富济贫,并不为害乡里。秦逸飞笑道:那倒称得是侠盗了。熊浩道:近年湖广催粮征兵,官府欺压,确有不少百姓被逼投奔而去,但凡有一口饭吃,谁愿意当强盗啊!勇王问道:可曾听说刘国舅被捉上山,现在不知还有命?王华凝眉道:竖子作恶多端,兵败被捉是罪有应得,苦头要吃的,却不曾丧命。他语带怒气,神色愤愤,熊浩低声说一声:少甫,冷静些。我惊而看他,王华王少甫,云南口音,他是少华?是了,这声音也有几分熟悉,原来他真是有一副好相貌…。。。想不到夫妻见面是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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