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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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重重宫宇楼阁,冷玄带著雷海城越走越进深,穿过道半圆的月洞门,在一座黑沈沈的宫殿前驻足。
朱红大门紧闭,门边墙壁上挂著个精致的银盘,还吊著根银如意。
冷玄拿起如意在银盘上连击数下,丁冬悦耳的声音便在门後响了起来。原来那银盘後面另跟器乐连接,是个设计颇巧妙的古代门铃。
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来到大门後,开门的两个侍女手提粉色绢纱宫灯,迎面看见冷玄,侍女们脸上三分倦意立时无影无踪,跪下行礼。“奴婢给皇上请安。”
“去通禀太後,本皇有要事求见。就说本皇已经带来了太後想见的人。”
侍女们齐声应了,起身一溜小跑进去通报。
雷海城微觉意外,他听飘音说过,太後的亲生儿子就是被冷玄毒死的,尘烟行刺冷玄也是太後在幕後襄助。眼下,冷玄居然想让太後来说服他留下为天靖效力?
他审视著冷玄,试图从冷玄神色里找出些端倪。可冷玄面色如常,领著雷海城进了朱门,来到一间布置雅致的小厅殿里等候。
值夜的侍女们得知皇帝驾临,早将小殿里的宫灯蜡烛都点亮了,奉上茶水後鱼贯退了出去,只留冷玄和雷海城在内。
等了不过半刻,急匆匆的步子从小殿後传来。人未到,声音已先飘进。
“皇上,你真的找到他了?”
清美的嗓音纵然带著焦急,仍旧清脆动听,如珠走玉盘。
雷海城猛回头,看著仪态万千走近身前的宫装美人。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秋水明眸,一如他记忆里豔光四射……
果然是他那晚在澜王府见到的蒙面女子。原来与冷寿偷情的,不是他想象中冷玄的妃嫔,竟是当朝太後。
女子此刻脸上自然没有再蒙面纱,眼角淡淡皱纹,丝毫无损她国色天姿,反更增几分成熟妇人的风韵。
她望著雷海城,两行眼泪潸然滑落,伸臂搂向雷海城──
“言儿,你终於肯回来了。娘亲每天每晚都在想你,言儿……”
玩什麽把戏?!雷海城还没消化掉那个爆炸性的字眼“娘亲”,就被太後抱个正著。他瞪视冷玄,後者却已拂袖而起,大步走出厅殿,显然并不准备介入他和太後之间。
雷海城一晃肩,从太後怀抱脱身,坐到椅子里,用冷漠的眼神阻止了太後还想过来抱他的举动。
“武言是你的儿子?”
太後惊愕地睁大明眸,颤声道:“你怎麽这麽问?难道飘音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你真把从前的事给忘了?你是我的言儿啊!”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雷海城悠闲地玩著茶盏。看情形,冷玄和冷寿并没有将他借尸还魂的事情告诉太後,他也没必要去跟个不相关的女人解释自己的来历。
既然最初借口失忆从飘音那里套出了自己想知道的讯息,现在不如顺水推舟,让这个自称武言母亲的女人以为他遗忘了过去,省得多费唇舌。
但如果尘烟真是太後的儿子,太後明知尘烟被侍卫们恣意凌辱,居然不及时相救,这种母亲,令雷海城的背脊也泛起寒意。
“都是冷玄,把你害得连我也不认识了。”
太後眼圈发红,想再抱住雷海城又被他目中漠然所慑,踌躇著不敢上前,只得在雷海城对面坐下。拿丝绸帕子抹了眼泪,勉强绽开点微笑。
“言儿,娘亲没骗你。你确实是我的小儿子,因为出生时国师替你占过卜,说你命格奇特,不该生在帝王家,只能在宫外找个僻静所在,少见人,少出门,才能长大,要是硬把你留在宫里抚养,必定夭折。你父皇和我商量过後,对外宣布刚出世的小皇子早夭,暗中把你托付给武丞相家养育。你的名字言,也是你父皇为你起的,盼望你能像国师预言那样,在宫外平安长大。”
竟然又来这种老掉牙的电视剧情节,雷海城皱起眉头──这麽说来,上次在澜王府刺杀冷玄後,冷寿有意放他离开,之後又送来箭毒解药,都有了答案。
子元江上,想来也是冷寿意图活捉他,送回太後身边。
明知他不是武言,还数度救他,怕他死了惹太後伤心。这澜王倒确实对太後痴情得紧。
不过,这样的话,冷玄跟武言不就成了异母兄弟?
想到自己曾和与这个身体有血缘的人发生过有悖人伦的**关系,他的脸色多少变得难看起来。
太後以为雷海城的阴沈表情是因她而起,绞著帕子局促不安。“言儿,我知道你一直都恨爹娘把你交给别人去养,还总不准你外出游玩,可爹娘都是为了你活得平安。从小到大,你要什麽,只要叫武丞相来跟娘亲说一声,娘亲从来没有不依你的。七岁那年,你大吵大闹了好几天,非要进宫找麈哥哥玩,娘亲也求你父皇答应了让你入宫给太子伴读。要不是你自己跟麈儿太顽皮,把冷玄折磨得死去活来,你父皇也不会──”

“你说什麽折磨冷玄?”
雷海城旋转著茶盏的手突然一顿。听太後絮絮叨叨地数落那些陈年烂芝麻,他已经不耐烦地想走人了,最後那句话却勾起了他的精神。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你父皇那天回来後气得不得了,说,说你和麈儿两个小畜生竟然那样整自己的兄长,两个都该死。”
虽然事隔多年,但太後忆起那日苍皇暴怒神情,仍心有余悸。“娘亲也劝不上,只能看著你被送回武家,连麈儿也给你父皇狠狠责罚了一通。”
她美丽的眼睛泛起层憎恶,“你父皇向来最疼你们两兄弟,一定是冷玄在背地里做的手脚,害你们受罚。我早知道他是个祸害,後来几次劝你父皇杀了他,可不知道他给你父皇灌了什麽迷汤,你父皇非但不肯杀他,还对他越来越信任。结果你父皇才归天,那祸害就对麈儿下毒手,硬给你哥哥灌毒……麈,麈儿他死的时候七孔流血……”
她全身发抖,“哧”地撕破了手里帕子,恨意使她那张绝色的面容也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
雷海城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宫里的争权夺位,本来就是你死我亡,没什麽好抱怨的。何况,那太子也多半不是什麽好东西。
“所以武丞相家被满门抄斩後,你就收留了我,要我去刺杀冷玄为你的麈儿报仇?”
他略带讥诮地挑高眉,寻常人,如果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断不会再叫另一个去送命。这太後却让武言去弑君。他实在怀疑,太後对武言究竟有多少母子情谊?
“不,不是!”太後极力摇头,哀怨地看著雷海城。
“娘亲已失去了麈儿,怎麽舍得再失去你?可你就是不听娘亲和寿皇叔的话,非要亲手杀了冷玄那祸害,替麈儿报仇,把本该属於麈儿和你的皇位抢回来。娘亲怎麽劝,你都不听。我只好瞒著澜王,物色了几个太子党的旧人为你筹划。可你後来失了手,被那祸害拷打折磨得不成样子。言儿,你不知道娘亲心里有多难受,可我若去跟冷玄求情,他那样精明,万一查出你是我的儿子,肯定会杀掉你以绝後患的。娘亲只好忍著等机会救你。”
雷海城耐著性子,总算听太後唠叨完。明白了前因後果,忍不住想把这个女人连同那些出谋划策的人臭骂一顿!
一群疯子!以为冷玄是那麽容易就能对付的?尤其是太後,要不是她对武言纵容惯了,武言也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入宫行刺,也就不会害他一还魂,就受那种非人待遇!
可是转念一想,倘若武言没有被侍卫折磨到不堪忍受咬舌自尽,他也无法利用武言的躯壳还魂。
算了!他这无神论者,此刻也不由信服有些东西或许冥冥中早有定数。
伸个懒腰,站起身。故事听完了,他也不想再在这看似华丽堂皇实则充满阴谋陷阱的宫中逗留。多停留一刻,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就让他胸口更压抑一分。
“言儿,你要去哪里?”
太後见雷海城要走,愕然追上抓住他袖子,却被雷海城轻轻甩开,淡然道:“我是雷海城,不是你的儿子。”
“娘亲说了半天,你还是什麽都想不起来?”
太後失望之极,转眼又精神一振。“言儿,你不是一心想夺回皇位吗?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啊!冷玄已经封你为王了,澜王也说言儿你一身好本事,没人再能害得了你。不如尽快将你身份公诸天下,娘亲再想法子找大臣们向冷玄逼宫,让他退位给你。等你当了皇帝,你想怎麽宰割那个折辱你的祸害都行。”
她越说越兴奋,眼底的怨毒也越来越浓。“他怎麽拷打你的,你一样样地还给他。也要让他尝尝被人灌毒的滋味,不,不,那样死太便宜他了。最好把他折磨到剩最後一口气再坑了他。要不……”
雷海城不想再听她手舞足蹈地幻想种种杀人方法,径直跨出厅殿,“砰”地甩上两扇殿门,将太後的呼唤隔断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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