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桔梗花》白莲寺 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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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把手伸向母亲的身子。母亲惊醒过来,浑身汗湿,拼命地摸索我的身子。她也是在梦里让自己幼小时的可怕记忆重现,然后好像要从那记忆逃开般地抱住我的手——那是在年幼的母亲眼前,一个农妇突然沉下池水时的记忆。
“我拼命地想止住她,可是她的背脊还是那样往下沉。头不见了,一片樱花花瓣落在水面上……我仿佛觉得那片花瓣,正是女人在水底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
平时那么端庄的母亲,竟然发出根本不像同一个人般的童声,眼眶噙着泪水,不自觉地摇晃着头,咬起我右手腕上的旧伤痕。
关于母亲这小小的动作,我也有记忆。我右手腕的剐伤是几时在哪里受伤的,已经想不起来,但是母亲的舌头拼命地吸吮那滴落的血的感觉,倒记得一清二楚。母亲就像是自己受了伤似的,痛苦地扭曲着脸,吸吮从我体内流出来的血——她在梦境里惊恐着,呈现出跟记忆里一样的面容,咬我的旧伤疤。
我听任她那样咬,看着她凌乱的睡衣下微露出来的颈项,于是又想起了幼小时的一桩记忆。母亲那雪白的颈项上,有青色的胎记样的斑点散落着;这斑点,我也有着一种记忆。
——好像是天明时分,也可能是夕暮时分,红红的阳光斜斜地劈开薄阍,使坐着的母亲背部呈现出来。母亲褪去一边的袖子,让头低垂下来,并举起手上的念珠,往长长的脖子和肩膀中间打下去。一次又一次,就像是要打净污浊的身子般打个没完——那念珠划过空气的声音,和珠子互碰互擦的响声,到如今仍然在我的耳底响着。
地点好像就在正殿里。她孤零零地独坐在那空旷寂静的地方,有一双分明不是人的眼,我想一定是佛像的吧,那么冷森森地看守着——我觉得就是这样子。

我看到的,虽然只此一次,但是既然有那种斑点留下来,可见母亲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让那一串念珠响过不少次。我猜母亲是为了洁净自己的身子才这么做的,然而每次看到染在母亲肩头上的击痕,我倒觉得母亲那纯白清净无垢的身子当中,就只有那个部分隐藏着黑黝黝的罪恶。
关于念珠,我还可以想起母亲的一个姿影。母亲站在水边。那姿影使我想到观音,因为缠上念珠的母亲的手在胸口合十,残阳被镜子般的水面反照过去,在她脚边形成一个淡淡的光晕。
如果只是这些,也许还不会在记忆里留存下来,但是因为母亲接着有了奇异的行为,所以才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头。静穆的气氛,突然从母亲的手边给破坏了。母亲那么粗鲁地,用双手扯住念珠,好像要把它拉断。母亲恰似苦修的人在修行,扯住念珠用力地划动双手。忽听母亲“啊”的一声惊呼,同时珠子恍若一道黑光般四散,射向四面,这里那里地激起波纹,扩散、消失。
有一种声响。不只是珠子掉落水面的声音,还有某种火药炸裂般的,像是木炭起火般的声响断续地传过来。那响声渐渐变大,最后吞噬了母亲的姿影,记忆也同时中断。由于它清脆一如鼓声,所以我想说不定那是木鱼声,可是那水面是池子或河流都不知道,因而也无法确定。
不,应该说,那场面本身带着怎样的意义,又与母亲的凶杀事件有着什么关联,我都无法分明。
这个场景虽然不知发生于何时何地,但确实是我亲眼目睹的,这一点倒相当肯定,不过也因为岁月流逝,有些地方是梦是现实也都无从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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