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有一盏灯还在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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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不安明显地觉察到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躯体,如同柔风里的一个热气球,正飘往一个遥远的梦幻国度,这里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这是一个温湿的所在,对于像他这样整天处在惶惑不安和紧张状态下的人来说,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祥和更宁静更安全的地方了。
一阵剧热袭来,他像是飞离发射塔的火箭一样,刹那间被抛上了无边无际的夜空,空气温馨,令人如痴如醉。随着一种无法抑制的爆发的到来,他开始从半空里坠落,一阵眩晕中,他看到他正向一滩黑水里落下去……
他苏醒了过来,依旧躺在床上,书桌上的台灯发出柔和的淡淡的黄光,打在墙壁的那两幅肖像画上。曹不安看到照片上的那两个法国人正凝视着他,四只充满智慧的眼睛发射出寒气逼人的光芒,好像严慈的父亲盯着犯了错误的孩子。
他做错了没有?
他闭上眼睛,纷繁复杂的思绪风起云涌般滚滚而来。
笛卡尔,费马。笛卡尔,费马。笛卡尔,费马……
笛卡尔,你守口如瓶的苦衷是什么?费马,你的城府在哪里?
忽然,一只白嫩的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绕过曹不安的脖颈。接着他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喘息。他回过头去,于是便看到了躺在他身后的女孩。
女孩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曹不安温情地对女孩说:“选择了哲学,你不会后悔?”
女孩摇摇头,“我喜欢这门学问。”
“这门学问学不到什么实在的东西,你永远也不知道比头一天学到了什么,对你以后找工作也没有什么帮助。”
女孩说:“我喜欢嘛!”
曹不安的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那两张照片上。
“‘并非√2,而一切已经结束,谁来听我诉说’。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呢?”曹不安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身旁的女孩。
“这句话会不会与费马和笛卡尔都无关啊,我总觉得这句话像在拿另一个人说事。”女孩吐气如兰,声音及其动听。
曹不安说:“可是如果与费马和笛卡尔都无关,那么又与谁有关呢?杰克逊曾经告诉过我,费马大定理含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本来是笛卡尔先发现的,但是笛卡尔迫于当时宗教势力的强大,不敢公开这个秘密,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法子,能够让这个秘密永不失传。这个绝佳的法子就是——费马大定理!”
“你是说——”曹不安的言论让女孩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是说费马大定理并不是费马提出来的,而是笛卡尔首先想到的?”
曹不安点点头,“没错。”他继续说道:“根据记载,费马的主要职业是律师,费马仅仅是业余数学爱好者而非专职数学家,费马每天的工作是替别人打官司,处理一些复杂的法律纠纷。这与这样一位繁忙的律师而言,他会花多少时间去思考那些单调无趣的数学问题呢?况且数学是极其抽象的学科,如果不花较多的精力去练习是无法领悟的。”
女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争辩道:“也许,费马是天下少有的天才啊,天才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常人长时间才能掌握的东西。”
“可是,费马除了提出‘费马大定理’这样一个悬而未决的猜想之外,在数学上再没有其他更多的贡献了。事实上,谁也无法证实他是否真地证明了这个猜想。他只是在一本数学著作的一篇空百页处写下这个定理,然后加上一句话,‘我有一个对这个命题的十份美妙的证明,这里空白太小,写不下。’此外,他再没有提到过定理证明的事情。况且,费马生前并为出版过任何与数学有关的著作,直到他死后,才由他的儿子把他的文章加以整理并出版,后来费马便随着‘费马大定理’的问世而名垂千古了。”
女孩怀疑地问道:“你是说费马根本就不是一个数学家?”
“他仅仅是一个业余数学爱好者。”
“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说历史,历史是一位披着面纱的蒙面人,按照常人的思维,面纱后面一定是一张人脸,事实上当你有朝一日揭开面纱,你可能会发现面纱后面的根本就不是人脸,甚至有可能没有脸。而我们却先入为主认为只要是面纱,那后面就一定是一张人脸。历史本身就是用来怀疑的,西方国家有人甚至怀疑莎士比亚那些宫廷剧并不是出自莎士比亚本人之手,想想看也是,一个农村的小伙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宫廷礼数呢?”
女孩“咯咯”地笑起来,“曹教授,你不会是在给我讲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吧。一个人如果总是怀疑着,那么生活多累啊,怪不得笛卡尔54岁就死了,也许就是因为他总是怀疑一切的缘故。”
女孩调皮的话让曹不安心里乐了一下。他接着他上面的话说道:
“所以,与其说费马是一位数学家,还不如说他是一位法学家。‘费马大定理’并不是费马提出的,而是笛卡尔提出的,这是我和杰克逊教授的共识。至于笛卡尔为什么不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这个猜想则无人所知,或许笛卡尔有他自己的苦衷。但我想,这多少与当时的宗教教派有关。但是有一点是笛卡尔和费马的共同愿望,那就是他们都希望这个猜想能够引起很多人的关注,三百多年来,他们实现了他们的愿望。只有这样,那个当初他们不敢说出来的秘密才不会失传。”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女孩说:“那个秘密该不会与宗教有关吧?”
“哈哈,《达•芬奇密码》读多了吧,”说到这里,曹不安忽然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又说道:“不过也不一定,世界总是充满悬疑,说不定这个定理的背后所隐藏的那个秘密真地与宗教有关。但我的预感告诉我,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个秘密了?”
曹不安摇头,“知道了还用得着猜吗?”
女孩转了个话题说道:“据说笛卡尔年轻时曾在梦里得到过神的指示,后来为了感激这些幻觉,他特地到圣母玛丽亚神殿进行了朝拜,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曹不安简短地回答。
“听说,那天晚上笛卡尔一共做了三个梦,第三个梦里,他见到一个陌生女人给了他一本百科全书以及一首以‘是与否’开头的诗,很多书里都有过这种记载,可是这种说法听上去太玄乎了,会不会是传记作家的杜撰?”
“不,”曹不安回答得斩钉截铁,“他那些梦(或者说幻觉)应该是真的。笛卡尔本人把这些梦理解为一种神谕,大凡聪明绝顶的天才人物都会有这种启示。俄罗斯化学家门捷列夫有一次梦见元素像棋子一样有规律地落在一张棋盘上,醒来之后便制作出了世界上第一张元素周期表;法国化学家凯库勒因为梦见六条蛇彼此咬住下一条蛇的尾巴围成一个规则的六边形,从而发现了苯环结构等等,这些例子举不胜举。其实这是因为这些人整日整日地思考,而思考本身有并没有因为他们的人入睡而进入休眠状态,很多时候他们人已经睡着了,但是大脑并没有入睡。可能有那么一两次,当他们睡着的时候,大脑灵光一闪,困扰着他们的问题便豁然开朗了。这就是所谓的神谕吧!”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女孩说:“如果笛卡尔真的梦到了那个女人以及那首诗的话,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日夜想着那个女人和那首诗的原因。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呢?还有首诗的作者又是谁呢?”
听到这里,曹不安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异常,他似乎从女孩有意无意的闲聊中顿悟了什么,只见他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孩的手,神情熠熠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她抽出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并非√2,而一切已经结束,谁来听我诉说’原来要说的是这样一个意思。杰克逊真的走到了我前面很远很远。”曹不安说。
“杰克逊教授的意思是什么?”女孩迫不及待地问道。
曹不安说出一个英文单词:“Philosopher。”
“哲学家?”女孩不明白他的意思。
曹不安点点头,“没错,是‘哲学家’的意思。Philosopher这个单词源于Pythagoras,Pythagoras用中文翻译出来就是毕达格拉斯。而Philosopher(哲学家)这个单词就是由毕达格拉斯仿照自己的名字撰造的。”
“毕达格拉斯?”女孩吃惊地问。
“你不是问我那首以‘是与否’开头的诗其作者是谁吗?它的作者就是毕达格拉斯,只是这首诗已经失传了。笛卡尔把‘是与否’理解为‘真理和谬误’。杰克逊临死前在浴室门的镜子上留下来的那句话就是要试图说出毕达格拉斯的这个人的名字。”
“‘并非√2,而一切已经结束,谁来听我诉说’”女孩轻轻地念叨着这句话,她更迷惑不解了。她想破头皮也不会明白这句话跟古希腊的那位数学家会有关系。

曹不安接着说道:“毕达格拉斯是人类历史上一位伟大的数学家,是任何一本数学史都要提到的重量级人物,他用他天才的头脑使数学脱离了记账和计算的局限从而真正成为一门科学。从他开始,数学本身的价值得到了全人类的重视。毕达格拉斯被人们记住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毕达格拉斯定理”
“我知道,”女孩打断曹不安的话,“毕达格拉斯定理又叫做直角三角形定理——斜边的平方等于两直角边的平方和。任何一个学过几何的初中生都知道的定理。”
“不错,”曹不安说:“困惑了人类三百多年的费马大定理就是由这个最简单的几何命题改编的来的。”
“可是,笛卡尔跟毕达格拉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既是哲学家,又是数学家,并且他们二人都把抽象的数字与具体的几何图形联系起来合为一体了——数中有图,图中有数。费马和笛卡尔共同守护的那个秘密正与毕达格拉斯有关。笛卡尔创立了解析几何,解析几何的特点之一就是把数和图很好地联系在一起。或许是因为笛卡尔在研究解析几何的时候因为大量地参考了毕达格拉斯的学说,所以发现了毕达格拉斯的某个秘密,而又迫于当时教会势力的雄大不敢随便说出来,尽管他不敢将秘密公之于众,但是他要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来使这个秘密永远流传下去。于是他找到了当时与宫廷关系极为密切的法官费马一起来保守这个秘密,‘费马大定理’就是他们采取的办法之一。”
女孩有些迷惑不解,她回过神来,疑惑地说道:“好像在写小说一样,会不会扯得太远了?”
曹不安面无表情地说:“历史从来都不是以它的真面目面向人类的。”
女孩又问:“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杰克逊教授留下来的那句遗言有怎么解释?并非√2,而一切已经结束,谁来听我诉说’?”
曹不安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觉得今晚女孩的问题太多了些,他说得也太多了些。
于是,他转换了谈话的内容,他说:“宁宁,再过几天就到研究生入学考试面试的时间了,你真的不后悔报考了我这个专业?”
女孩摇摇头,没有说话。
这时,曹不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蓝色的手机荧光打在他的脸上,那张脸显得铁青而恐怖,就像国内恐怖片中的幽灵。
女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借着蓝色的荧光,曹不安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为凌晨2:40。这么晚了是谁还打电话来!他有些不安地按下接听键。
“喂,哪位?”
没有人的声音,只有一片嘈杂的电流“滋滋”声。
“喂!你好,请说话。”他又说了一句。
对方依然没有说话。
女孩侧耳细听,他听到一股刺耳的“滋滋”声从教授的手机里传出来,她的心脏收缩了一下。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忽然想到那部经典的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铃》。
“喂!喂!喂!”曹不安愤怒地对着手机嚷了起来。无论是谁,在这样一个雾气弥漫的深夜接到这样变态的电话都高兴不起来的。
女孩有些紧张了,她谨慎地问道:“是谁?没有人说话吗?”
曹不安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神色有些惶恐不安。他摇摇头作为对女孩的回答。这时,刺耳的“滋滋”声消失了,那人终于说话了,教授迅速把手机凑近耳朵。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十分低沉,“在世间的拐弯处,你的影子,无处不在。”
猛然间,曹不安如同被电击中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喘息变得急促而短暂。
他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场讲座,这句话写在一张白纸上,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句话拨动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那根弦。
那个人是谁?自从那次讲座之后,他一直被这个问题缠绕着。他觉得有人在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是那只缩头缩脑的老鼠,“猫”则躲在暗处,老鼠的一举一动都在猫犀利的目光之下。
那只是一只“猫”吗?这个世界上比“猫”恐怖和邪恶的东西还很多。
况且,今晚他……
曹不安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怯怯地问了一句:“你……你到底……是谁?”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手机里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女孩惊恐地重复道,她听到了这句话。
曹不安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让对方听出他的惶恐,他镇定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你已经踏上了通往地狱的黄泉之路,阎王爷让我来迎接你。哈哈!”声音极为诡异,似乎真的来自地狱。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曹不安知道,梅尼尔氏综合症又袭来了。
手机从他的手里脱落下来,没入席梦思的被褥里。
教授听到什么了?女孩拾起手机,小心翼翼地聚到耳畔,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手机处于未通话状态。
紧接着,手机铃声又叫了起来。女孩拿起手机来。
“不,不要接。”教授惊慌失措地说道,“手机闹鬼!”
女孩很想知道是谁让教授感到如此惊恐。她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女孩轻轻地应了一声。
“喂!”对方说话了,还是个男人的声音,“喂,你是……曹教授吗?”对方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一切,他接着说:“你好,我找曹教授。”
女孩把手机举到教授的耳边,轻声说:“找你的!”
这时,曹不安已经从刚才的眩晕中清醒过来了,他对准手机的音孔,生气地说:“哪位?以后少开点这类玩笑!”
“曹教授,是我。学校保安队长李进财。我跟你开什么玩笑了?”
李进财?
“刚才打电话来的不是你吗?”
李进财说:“刚才我给你打了,但是一直占线。好了,不说其他事了,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是需要你马上来学校一趟,你们哲学系的一个男生在寝室的卫生间里割腕自杀了,整个一层楼的学生情绪都很激动,需要你过来处理一下,安顿好他们。”
真是一个多事之秋,曹不安心里抱怨着,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学生死了没有?”
“大约凌晨一点的时候,那个学生的室友起床上厕所,发现他躺在卫生间里,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但是没有见到血,可能是被他放水冲进下水道里了。他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硬了,现在校医院正进行全力抢救,但是——生还的希望很渺茫。”保安队长说。
“好的,我马上赶过来。”说完,曹不安匆匆地挂断电话。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凝视着窗外沉沉的夜,雾依旧很浓,浓得像他心里越积越重的恐惧,化都化不开。
他对同样处于惊恐中的女孩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黑暗潮水般地涌过来,瞬间便湮没了他。
走在黑夜里,刚才那个“地狱来的电话”又进入他的脑子里。
“你已经踏上了通往地狱的黄泉之路,阎王爷让我来迎接你。呵呵。”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只有幽灵才能随风而来,潜伏于夜,并在不知不觉中残害生灵。
他的身体抖了一下。
黑暗中的那只“猫”已经第二次对他说这句话了,“在时间的拐弯处,你的影子,无处不在。”这是笛卡尔的一句原话,这句话是如此深刻地触动着他的神经,也是他最不愿意向人说起的一句话。
那只“猫”是谁?他要干什么?
一切如同夜雨润物,细细无声地进行着。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车库里,在一切恐怖电影中,车库是最容易闹鬼的地方。曹不安敏感地看看四周,周围没有一个人,一片死寂。
此情此景,那首他曾经熟悉的诗顺理成章地进入他的脑子里。
“令人敬畏的安谧无声却可感觉
我看见成千上万狂歌乱舞的人们
如痴如醉,恰似在举行狂欢大会
死亡的亡灵!是我听到了你们的喊叫”
曹不安兀自念叨着这几句诗,他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成千上万”“死亡的亡灵”在眼前晃动,“狂歌乱舞”,“无处不在”。
天哪,这几句诗说的不就是“你的影子,无处不在”吗?他嘴里喃喃自语,说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难道……难道城府之门就要洞开了?”
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冷战。
既已开始,一切便都来不及了。
雪铁龙轿车从车库里缓缓开出来,曹不安紧紧地握着方向盘,他忽然觉得他孤独极了。
孤独的人最无助。曹不安真切地感到了他的无助,他发现自己就像是处于沸水里的面条,漫漫地软掉,并且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
这时,恐惧又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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