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恐惧烙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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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在邦右后方十步远的地方,一个人影痛苦地跪了下去。
邦不敢分神,仍将大部分精力集中于吸血鬼藏身的黑暗,只用眼角的余光去看背后,一瞥之下却大惊失色。
毛猴——邦费了好大劲儿才认出他,因为他的容貌改变得让人不寒而栗——万分痛苦地跪在地上,匕首已经被他抛在一边,双手紧紧攥着一块黑色的宝石。
恐惧之石。
阿思雅也循声望去,当她看见毛猴的面孔的时候,她失声惊叫出来。
“那是什么啊!?”
毛猴的双手青筋暴起,鼓胀的血管顺着手臂向上扩散,如同长春藤一样爬满了他的整个肌肤。在邦对付吸血鬼的时候,毛猴再次被谢伊因的神骸吸引,终于把那块受诅咒的宝石抓在手里。当他把那致命的石头拿在手里之后,他产生了一种力量充盈的错觉,好像恐惧之石正把黑暗力量分给自己。血管里流的不再只是红色的血液,黑暗脉动混入了血液,逆流而上。毛猴的眼珠恐怖地向外凸出,好像身体内部的黑暗力量要把脆弱的器官都挤出体外。
毛猴兴奋地大叫起来,头发披散,表情可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同颤动。
“石头给了我力量!我……我的身体里充满力量!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谁也不怕,我……我是神!我是神!!”
仿佛周围的黑暗也在和他一块颤抖。阿思雅向毛猴转过脸来,惊疑之色溢于言表,似乎已经不认识这个平时胆小如鼠的“前辈”。
可是情势在短短的一瞬就起了变化,可怕的变化。
黑暗能量在毛猴的血管里奔突疾行,让他感觉自己拥有了无穷的力量,然而只过了几秒钟,黑暗力量的走向却完全改变了。
能量开始流失,黑暗之力以令人恐惧的速度从毛猴的身体中抽离,向着手中的恐惧之石流去,更为可怕的是,流失的不仅仅是黑暗的力量,它把本身的力量也一并带走,血液和筋肉内蕴含的活力被夺去,让皮肤龟裂,胸膛变得干瘪……就如同黑魔法一样,它先给予使用者力量,使用者在使用黑魔法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的身体,当黑魔法取得身体的主控权之后,一切都成了谢伊因的祭品,无论是使用者的力量,还是他的生命。
“不!我的力量!我的身体!”毛猴惊惧地嚎叫起来,原本就十分削瘦的身子几乎变成了一具活骷髅,只在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脆皮。恐惧之石不动声色地狞笑着,贪婪地毛猴身体内的每一丝活力。毛猴的左眼干瘪下去,接下来是右眼,两颊急速凹陷,把头骨的外形完全显露出来,皮肤中水分消失,成了暗灰色的皮革状质地,至于肌肉和脂肪,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毛猴的脖子干瘪如一棵老树的枯枝,邦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只手将它牢牢握住。枯萎的躯体再也无法撑起宽大的衣服,上衣滑了下来,露出了毛猴灰黑色的脊背,一截截的脊柱在皮肤下面清晰可见,他的呼叫声也极速衰弱下去,生命力完全消失了。
阿思雅惊惧地捂住嘴,她见到了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噼啪、噼啪”,随着皮肤破裂的声音,一具白花花的骨骼从毛猴的尸体当中跳了出来!
这具白骨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却闪动着两团绿色的幽火,他——准确地说是“它”——的手里仍然拿着恐惧之石,拿着这块让自己死亡的魔石,直到死亡之后也不肯放手。
毛猴已经死了,他的灵魂被恐惧之石吃掉,而尸体立刻就被亡灵法术复活,谢伊因要利用他的骨骼拿走恐惧之石,至于要拿来做什么,拿到哪里去,便只有那恐惧之王知道了。
骨骼左顾右盼,似乎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然后它突然拔足狂奔,裸露的关节发出“咔喳、咔喳”的摩擦声,一边跑着,一边把恐惧之石塞进自己的胸腔里——对于一具无肉的骨骼来说这并不难——黑色魔石成了它的动力,它诡异地向前方的黑暗跑去,好像只有黑暗才是它最后的归宿。
看到毛猴的衣服和皮肤瘫在地上,就像是蟒蛇蜕下的皮一样,阿思雅全身僵硬,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如果是她第一个拿到宿魔石,那么现在这具奔跑的骷髅就是自己了。
邦望着远去的骷髅,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我看不穿那边的黑暗?难道夜使戒指失灵了?”
这时骷髅已经跑出很远,胸腔内的恐惧之石在它的行进轨迹后面拖曳出一条纯黑的曲线。邦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谢伊因的神骸在帮助此地的邪恶生物,无论是毛猴的骨骼,还是柯龙召唤出来的原始吸血鬼,即便是最单纯的黑暗,也因为神骸的干预而变得牢不可破,夜使戒指上的夜视魔法是穿不透这种黑暗的。
“那骨头跑过去做什么?”阿思雅十分害怕地问。
邦没有回答她,他紧紧握住手中的重剑,用两只手握住,眯起眼睛,随时准备防御各个方向的进攻。骷髅的足骨踏在地窖的木头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响声,同时有另一种低低的啸音向骷髅靠了过去。
“它们要汇合到一处!”邦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虽然他不明白让吸血鬼得到宿魔石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
凭着战士的直觉,邦感觉骷髅和吸血鬼已经靠得非常之近,它们所在的位置虽然被黑暗隐藏起来,但是黑暗却藏不住更深的黑暗,恐惧之石的位置被它无比的邪恶气息暴露出来。邦咬咬牙,拔足向它们的方向跑了过去。
[夜使]上的魔法力量终究是没有完全丧失作用,虽然它只能向邦提供极低的能见度,可是仍然足以让邦看到自己眼前的,近在咫尺的景象。
在重重黑暗的包围之中,一具骷髅背对着邦,双膝跪倒,两手高高举起,枯干的手掌中恐惧之石闪着幽暗的乌光。在它的对面,原始吸血鬼双手合抱,身体悬空,姿态骄傲已极,热切的眼神却掩饰不住对恐惧之石的极度渴望。
黑暗自有它自己的秩序,骷髅对吸血鬼屈服了,并且要将恐惧之石双手献上。
邦见识过神骸的可怕威力,他虽然自大,但是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对抗拥有恐惧之石助力的吸血鬼。“决不能让吸血鬼得到它!”邦暗下决心,手中的重剑在空气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挟着疾风挥了出去。
只一击,跪地的骷髅便被劈得粉碎!
并未借助萝芙琳娜之心与圣剑的共鸣,邦强壮的双臂再加上沉重的铁剑,击碎骷髅就如摧枯拉朽般轻松。头骨、胸骨、盆骨以及其它仍然成形的骨头一股脑儿地打在吸血鬼身上,当然在这中间也少不了翻飞的骨片。

自从暗夜血族降世以来,年长的吸血鬼便拥有将身体雾化的能力,而生存在死亡领域的原始吸血鬼,更是天生便拥有这种能力!所有的物理攻击都不能将它消灭,只有白袍神官的神术才是它的克星。骨片射入它的身体,就如同射入暗紫色的湖水,轻微的波澜过后,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攻击当然会激怒吸血鬼。
吸血鬼的全身都泛出红色,在暴怒的支配下它打算向邦施展致命一击,然而在下一秒,它却完全改变了主意。
只因恐惧之石在半空飞舞。
伴随着骷髅的碎片一起飞上半空,却没有和其它骨片一同落地,恐惧之石翻滚着,正等待着一只有力的手将它接住。
吸血鬼立刻扑了上去,尖利的爪子一瞬间就伸到了距离恐惧之石仅仅三寸的地方。它能够飞行,这一点是邦远远不及的,就算邦跳起来,也完全不可能先于吸血鬼抓到恐惧之石。
“有我在,你别想得到神骸!”邦瞄准上方的吸血鬼,将自己手中的重剑抛了出去,势大力沉,带起的风声仿佛要令周遭的黑暗也退避三尺。
吸血鬼的右手抓住了恐惧之石,但是,仅仅是它的右手而已。
在前一秒,邦的重剑飞速切下了它的右手,然后在空气中划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锋刃向下坠落下来,重重地钉在地窖的木质地板上。
吸血鬼的右手像极了一只暗紫色的手套,它在恐惧之石的表面上蠕动了一会,终于化为一片血雾消失得干干净净。要么就是消散于黑暗,要么就是恐惧之石吞食了它。
吸血鬼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它把受伤的右臂背在身后,左手前伸,钢钩一样的五片指甲探于身前,重新向恐惧之石俯冲下来。此时此刻,宿魔石已经坠落到和邦的头部等高,换句话说,吸血鬼同时也在向邦俯冲。
“唏……唏……”吸血鬼的呢喃散布到空气中,足以让坚守岗位的皇家卫兵受到催眠,但是对邦却毫无影响。当他还是萝芙琳娜怀中的婴儿的时候,便被高阶黑袍伊鹫拉施以极暗诅咒,那是在暗界十咒中居于次席的[卡思布瑞恩魔咒],别名[丧心魔咒]、[灵魂蛀蚀魔咒],光凭这些恐怖的别称就可以知晓那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咒语,以至于萝芙琳娜牺牲了生命才只是将这诅咒暂时压制。丧心魔咒属于[千年咒]的一种,也就是说即使过去了一千年,诅咒的效果也不会有丝毫减弱,如同附骨之蛆,会一点一点地吞食受术者的血肉和灵魂,直到他的粉碎成尘,灵魂湮灭无踪。
戏剧性的是,恰恰是因为丧心魔咒过于强大,使得邦不会再承受任何黑暗系的诅咒术和精神打击术。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在一个人的身上,同一时间内只能有一种诅咒占主导地位,而丧心魔咒几乎将所有的诅咒效果都包括在内,自然就不会留下空间再让其它诅咒趁虚而入。话说回来,中了丧心魔咒的人又有几个可以活过三天?受术者通常只是不到一个小时就因为极度痛苦而自杀而死,他们会因为这难以忍受的折磨而大声吼叫,挖出自己的眼球,嚼碎自己的手指……也许在法缔尔世界的历史上,邦会是唯一一个承受着丧心魔咒而活下来的人。
尽管没有受到吸血鬼的催眠,邦却已是赤手空拳。
轻轻握住圣剑的剑柄,邦试着将它拔出,即使是一寸也好,可结果是令人沮丧的,圣剑没有承认邦,这就意味着虽然背着全大陆最具攻击力的武器,却不能拿出来用。邦咬起犬牙,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恐惧之石在下坠,它的魔影从邦的眼前掠过,邦没想到它距离自己的眼睛如此之近,甚至可以让他看清在宿魔石的内部,有一双诱惑的眼睛在回望自己。
邦急忙晃了晃头,把恐惧之石带来的影响远远甩开,这时候吸血鬼的爪子已经抓到了邦的胸前。
这不是一个胸口被五指洞穿的问题,而是一个全身血液被吸干的问题,邦不能不做出反应,否则他就是灰斗篷酒馆里的下一具干尸。
危急情况下,邦的反应却是出人意料的莽撞,他狠狠地朝吸血鬼的脸部打了一拳!
常人是无法空手伤害吸血鬼的,可是吸血鬼却在邦的打击下脖子歪了一歪,受到了轻微的伤害。这是萝芙琳娜之心与圣剑共鸣的作用,这共鸣让邦暂时成了一个拥有柯由卡圣光的白衣神官。
吸血鬼没有在乎邦的打击,它的左爪拼命前伸,所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恐惧之石上面。邦也看出了这一点,如果没有人去阻止,恐惧之石马上就会落入吸血鬼的掌握。
又是一拳!将腰腿的力量也加诸其上,邦的重拳将吸血鬼的脖子打得向后扭了好几圈,但是对于吸血鬼来说,这远不能致它于死地,它的头部干脆雾化成一团紫烟,而左爪锲而不舍地向恐惧之石抓来。
再一脚!邦觉得对方如果是个活人的话,自己早已把他打成了终身残废,可是现在这样,却像是对着一团棉花糖动手,如同泥牛入海,白白用掉体力不说,对方还不痛不痒。
恐惧之石被吸血鬼抓到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抓到了!吸血鬼的丑陋面孔顿时喜笑颜开,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表情直让人作呕。
见到这副表情的邦顿时火冒三丈,他绝不能容忍敌人当面羞辱自己,要他甘心承受失败,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面对这种情况,他的理智通常都会丧失得一干二净,和丧心魔咒无关,一切都是因为他那烧尽全部理性的怒火。
接下来,邦的行为让吸血鬼都大惊失色,那行为已经不是“愚蠢”和“鲁莽”可以形容的了,一定要用“不知死活”才能形容。
邦大喝一声,将左手猛地探出,一直伸到吸血鬼的爪子中间,竟然握住恐惧之石的一角,然后硬生生地把宿魔石夺了回来!这行为就像是从饿虎嘴里夺走羊羔,如果行事者不是胆大包天,那一定就是愚蠢透顶。
几乎是在同时,邦感觉有一股黑暗力量从左手上渗透进来,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流入自己的体内。邦顿时想起了刚刚发生在毛猴身上的那一幕,而曾经通过恐惧之石和自己对视的那双眼睛,此刻变得无比的清晰,无比的巨大,与它相比,邦好像变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邪神谢伊因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吞食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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