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等我回来,必娶你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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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红衣和夏凡在烟柳绿庄喝了一天的‘花酒’,听曲子听的耳朵都长了茧子,但收徒的事却没有任何进展。
桑红衣看上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她未来的徒弟,据她自己说名叫清荷。是个于风尘女子而言很清雅很脱俗的名字。
但是,清荷明显太过心不在焉,即便是弹琴也曾弹错了好几处,她自己却丝毫未有发现。就连夏凡都听的清晰,而作为弹琴人,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旧用手指撩拨着琴弦,人却在发呆。
桑红衣再傻也知道她有心事,于是到了后来,她们便开始闲聊起来。
然后桑红衣便知道,这个叫清荷的女子的一些事。
很巧,叫夏凡猜了个十之八九。
清荷原名闵芷荷,来烟柳绿庄才不到一个月。她原是清原人,自幼家中贫苦,有弟妹共七人。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传宗接代看的很重,尽管家贫,但却确实没有少生,到了后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总要牺牲几个孩子,要么送人,要么卖了。
当时她是自愿将自己卖到青楼的,可怜的是看那青楼华丽,来来往往的人衣着光鲜,还以为是什么豪门大户,便自己找上门去,谁晓得一步错,终身也没能逃出这个地方。
而她的三弟自宫去宫里做了太监,二妹将自己卖给了一户大户人家做丫鬟。她们直到现在也在往家里送钱,供养着体弱多病的父母还有弟妹。
在清原的青楼里,她是打小就被培养的,如何卖笑,如何讨好那些有钱的大爷,纵使她不想,却逃不脱那些无情的鞭打。
慢慢的,她就认命了。
第一次接客是十二岁,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对方却是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子,她很害怕,缩在被子里动都不敢动,对方倒是个很温柔的人,许是见她是真的怕,于是轻声安慰,一夜什么都没做,就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离开,就当是她的任务完成了,对方什么也没和妈妈说,还包下了她,整整半年多没用她再接别的客人。
她对那人是感激的,久而久之甚至觉得就算是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那个人也无不可。他家财万贯实力雄厚,即便就这么包着她一辈子也不是难事,只他一人,从今后她再也不用和别的男人有所牵扯,那么将自己交给她也无不可。
她说服自己,甚至做好了要献身的准备,但那人却再也没来。
直到十几天后,她才听到了一则消息,说那人家中破败了,似是得罪了什么新来的一个什么官儿,还是个告老还乡的,实际上已经不在朝上了,只是他的门生故吏多,也无人敢得罪。
清原是他老家,他是准备回来盖一座祖祠,盖在最为繁华的地方,让他的祖宗后代也享受着所有人的艳羡膜拜,于是,就相中了那人手中的一块地。
这是起因,中间的过程是什么,她不过一个青楼女子,她无从知道,但结果就是,那人得罪了这个告老还乡的官儿,最后家里人死的死,伤的伤,被扣了个什么罪名,剩下的人全都被判了流放。
后来,那人死在了流放的途中,死因是什么,是真的受不住风吹雨淋?还是被人杀了灭口,也没有人知道。
那之后,有个早就被发还了卖身契的老管家找到了她,给了她一沓的银票。老管家说那人早就知道这次他可能活不了了,全家也会因此而遭受连累,所以,提早给了他一笔银子,将他的卖身契发还,然后托他在他死后将这些银票送给她。
那人说,她还小,还没受过青楼里的姑娘需要忍受的那些不得已,所以,拿着这些钱,想法子为自己赎身,因着她还没破身,去个远一些的地方,还能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老管家说,那人和他说过,他虽去过不少次青楼,毕竟男人嘛,但十二岁的孩子他还从来都没有试过。妈妈说有新货色的时候被忽悠着也就顺水推舟了,本想试试新花样,但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的时候,别说是清荷,就是他都很紧张。
他说,他的妻子嫁给他的时候也十六了,而当时,他还是个高挑英气的小伙子。如今,他都能做她的爷爷了,所以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他就有些下不了手。到后来,花着银子养着一个碰不得的人,每次一不开心了就来找她说说话,却也就轻松不少,他是真的有了一种她是他孙女的错觉。
所以,当知道自己逃不过被害的命运时,他有些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
但他能做的不多,除了给她准备一笔赎身的钱,其他的他已无能为力。且也不能来看她,如果只是青楼里相好的女子也就算了,若被人知道他如同孙女般的关爱她,可能会为她引来无妄之灾。
那一瞬间的感觉,清荷直到现在都忘不掉。
心中似有心弦被什么拨动,那种暖暖的,酸酸的,却又冷冰冰的感觉,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忘记。
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只听外人都叫她姜老爷,她不愿叫这么生疏的名号,问了老管家,老管家说是那人说的,不要告诉她他的名字。
他们的缘分,就止于此。
老管家在姜家待了一辈子,对那人忠心耿耿,所以那一日,离开之前,她突然问道:“老管家,你打算去陪他吗?”
老管家先是错愕,随即笑的很慈祥,他说:“我十一岁进了姜家,一开始是伺候的老太爷,因为笨手笨脚,总被打骂惩罚,且个子矮小如同豆丁,府中的丫鬟婆子奴才也都喜欢欺负我。当初我被罚寒冬腊月里在雪地里站一夜,冻的都要结冰了,是老爷经过时见了,就叫他的丫鬟给我送了碗热汤,和一件特别暖和的披风,才叫我活了下来。之后,老爷便要了我去身边伺候。那时老爷也才那么大一点,我看着他长大,说句不敬的话,他就像我弟弟一样,我比谁都要在乎他。如今他被人害死了,我无力为他报仇,但至少能去陪他,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我也继续伺候他,他不会照顾自己,我怕他冷着饿着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说着,老管家笑着留下了泪。
那一瞬间,清荷手中拿着那一沓的银票,却觉得很沉重。

她说:“不要死,我们一起为他报仇。”
老管家曾劝过她,不要为此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她该像老爷说的那样,为自己赎了身,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好好的过日子,过幸福的日子。
但她听不进去,她无法放任那人死的如此冤枉如此凄惨,官官相护,她知道即便是告状也无用,但她就是不死心。
她要为他报仇。
然后,她就成了真正的青楼女子,一条玉臂万人枕,迎来送往的赔笑卖肉,曾经差一点能为自己赎身去过寻常日子的女子,彻底的死在了那一日。
她不后悔。
即便她失去了清白之身,即便她再也不是曾经为了家里着想误将自己卖入青楼的善良女子,尽管她变的心机深沉,在陪着那些男人的时候想的是谁可以利用谁不能利用,但能为他报仇,她一点也不后悔。
最终,她靠着在青楼里摸出来的路子,成功的为他报了仇。
没有为他平反,因为官官相护她无处下手。
但她接待了一个江湖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那人做事时绝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但她还是忍耐着,最终让那个人亲手杀死了他的仇人,也算是为他报了仇。
老管家一把火烧了那个盖在姜家老宅上的祠堂,最后他也留在了祠堂中,没有出来。
熊熊大火烧尽了最后一丝温度,冷冽下来后,只剩一把灰烬。
那时候的清荷,突然就泪流满面。
哪怕是收到那人死讯的时候,她也未曾这样哭过,却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放声大哭。
哭过之后,她突然就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因为她寻找不到需要活着的意义了。
当初她放弃了从良的机会,为了给那人报仇,她心甘情愿的成了万千风尘女子中的一个。每日里陪着客人笑,陪着客人闹,心里明明恶心的要命,却还要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违心的让那些臭男人下次再来还要找她。
她厌恶自己,厌恶的不得了,可一想到这是在为那人报仇,一切的厌恶也就被尽数的收回心中,锁在一个角落里,不将它再放出来困扰自己。
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的仇,报了。她却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意义。
曾经被锁在角落的自我厌弃又一次逃了出来,狠狠的冲刷着她越见脆弱的心。
她想,可能一死了之会更轻松一些,所以鬼使神差的,她就打那断崖上跳了下去。
断崖其实不高,只是看着陡,她被一路的树枝撞得头破血流,骨头都断了两根,但却没死,反被一个书生给救了。
书生也是倒霉,只是打断崖下过,就险些被砸死,好在那断崖不高,书生很庆幸自己还活着,而且还捡了个美人。
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温柔的脸,书生独自将她背了出去,寻了大夫为她治伤。他对她的来历一概不问,也不问她为何要自寻短见,但话里话外全是隐晦的劝慰,劝慰她不要再做傻事。
她其实不想死了。在鼓起勇气寻死之后没死成活了下来后,想死的心就淡了许多。
后来她知道这书生原本是去采药的,因为家中没有银子,他的老父亲又病了,只得亲自动手去采些药自己熬了给老父亲喝,没想到却采到了她。
她自己也觉着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
她曾偷偷的跟着书生回了一次他的家,她简直不敢想象那里会是人住的地方。
当年,她的家里就已经很贫穷了,但书生家却更穷,穷的连个遮风挡雨的瓦片都没有,房顶上是用很单薄的稻草铺起来的,雨天里稀里哗啦的,连屋子里也在下雨。
但是,书生从不抱怨,就在这恶劣的环境下用心读书,准备来年进京赶考。
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书生的老爹最终没扛过病魔的折磨,撒手而去,书生就跟失了魂一样,无心读书,人都变得抑郁起来了。
可他没钱,不能给老父亲下葬,只得想着卖身,先将老父下葬再说。
清荷哪忍心看这样的好人就这么葬送了大好前途,于是便出银子给书生葬了父。
书生万分感激,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她救下的是个青楼女子。
但在书生的心里,青楼女子的定义并不是下贱,而是可怜。比他需卖身葬父还可怜。所以,当没有在书生眼中看到鄙夷与厌恶的那一瞬间,清荷发现,她可能爱上他了。
这种感觉来的很突然,却让她无法自拔。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接过客。和妈妈说了,以后卖艺不卖身,她虽依旧是出身风尘,却无法忍受将自己的身子再给那些别的男人玩弄。
妈妈多多少少的猜到了姜老爷的仇人死了的事可能她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倒也不怎么敢得罪的太过,卖艺不卖身也没什么,能赚银子,形式不重要,故而也就答应了她让她试试看。
清荷一手琴技很是出色。当年将自己卖入青楼后,各种才艺都要学,却唯独这琴她学的最快,也最喜欢,再加上自己谱些小曲儿,配上她清亮的嗓音,倒也引来了一群男人的追捧。
书生葬父后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他常常熬夜苦读,她偶尔会给她送些汤水,两人心中对对方都有些情义,但谁也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特别是清荷。
喜欢归喜欢,爱归爱,但她不说,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自卑,她看不起自己。
书生也不说,只是偶尔看向清荷的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复杂。
三年后,守孝期过,书生准备动身去天都科考,可这一路的盘缠却难坏了他。
清荷寻了一户人家,将手中的银子交给了他们,让他们给书生送去,就说是他们看好书生能高中,提前做的投资。
可书生何等的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他临走前看向了远处,很大声的说了句:“等我回来,必要娶你为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清荷在那大树后躲着,手捂着嘴,眼泪啪嗒怕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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