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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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笼罩大地,郑玉蛟在后山心神不宁的走着,忽然一阵琴声响起,他循着声音而去,只见树下一个白衣少女正在端坐弹琴,依然是那么的恬静而安详,让人一见之下似乎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
郑玉蛟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那少女正是唐冰,她停下了弹琴,说:“你好像心神不宁。”郑玉蛟点点头,唐冰说:“没有办法,人总是痛苦的,幸好世上还有琴,我喜欢的是琴里的意境。音乐的顽强而广阔的,哪怕是最残暴最可怕的地方,它的声音都将传向四方。玉蛟,你其实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弹琴,现在更加表露无遗了,这么痛苦的事情,为何你要坚持?”郑玉蛟一时有些语塞,过了一阵,才说:“既然大家都这么难过,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原因?”
唐冰将琴递与郑玉蛟,说:“我倒是真不想弹琴了,真的是知音稀少,弦断无人听,弹和不弹,有什么区别!”郑玉蛟退了一步,说:“这是何必,唐姑娘,不管怎样,咱们毕竟相识一场啊。”
唐冰抱着琴,转身说:“你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希望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其实朋友之间如果也要考虑这么多,那人生实在是太累了。我就是因为太累,你就像一个古人精心定义的君子一样,即便在你认为最值得放松最顾虑的时候,仍然把持着你那牢固而不可逾越的界限,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放心是放心,就是太累了。咱们见面的时候,是因为我们的心都很烦躁,都很无奈,都很彷徨,而现在,每次见面,我们就更加彷徨,彷徨,这无穷无尽的彷徨!”
郑玉蛟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所有的我都知道,还有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毛病。但是我没有办法,各种思绪在我心里堆积着,琴声只是我们聊以赶走恐惧和束缚的借口,其实我们都没有倾听对方的声音。唐姑娘,我知道你也一定很痛苦,那么我们以后不用再遮掩,不用再试图将它们赶走,尤其是用这种根本就不能赶走的方法赶走!”
唐冰点头不语,郑玉蛟又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唐冰摇摇头,说:“只是因为心烦,想看看你。”郑玉蛟点点头,唐冰抱着琴缓缓离去。
夜色苍凉,如同寂静秋水般清澈,也如同无知清风般紊乱。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的说:“师兄,你还没有休息?”那声音温柔可亲,如同这迷人的夜色。郑玉蛟转过身,只见语薇站在身后,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他笑了一笑,说:“没什么,只不过是天色还早而已,我想到山上来练练功。”
语薇一笑,缓缓走上前来,说:“师兄是有心事,心事积在心上,总不是个办法。”郑玉蛟点头说:“师妹不必管,你师兄这么大个人,还怕心事吗?”语薇摇头说:“一个人最难应付的事情就是自己无法释怀,师兄强装没事,这又是何苦!我看,还不如说出来,痛痛快快,了无牵挂,这该有多好。小时候师父们切磋武艺商量大事,我们在一边玩,无话不说,为何现在反而更加生疏?”
郑玉蛟说:“师妹一心求证佛道,何必理会俗事?”语薇看着天上依稀的月光,说:“那要看什么俗事,事关天下安危的俗事,谁能不关心?师父一心要回去,可是形势所迫,不得不留在这里,清人滥杀无辜,荷兰人滥杀无辜,天下已经没有容身之地,既然在哪里都是一样,为何师父一定要回去?”
郑玉蛟问:“师妹知道原因吗?”
语薇说:“清人也好,大明人也好,他们不论谁当了皇帝,其实都是想成为长治久安的君主,说起来也都是一家人。大明取代大元,大元取代大宋,这些道理都一样。但是荷兰人不一样,他们来此不是为了长距于此,他们是要在这里攫取最大的财富,奴役所有的人,并行使他们绝对的权力。他们在这里一天,便会带来无尽的血泪和耻辱,这是和反清复明完全不同的事情,也是一件更大更难办到的事情,师父是怕了。”
郑玉蛟一惊,语薇说:“也许你会说我对师父不敬,我的确读懂了她的恐惧,师祖就是前几年在岛上被荷兰人残酷的杀死,那是师父最大的恶梦,我能感觉到那恶梦的可怕,真的很可怕!”
郑玉蛟呆呆的看着语薇,语薇又说:“可是师父又这么关爱我,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却叫了这么多人前来救我,都怪我自己没有本事,有时我渴望自己有经天纬地的能力,能够解脱所有渴望解脱的人。可是这样的能力是不会有的,生活就是生活,绝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惊喜,所谓的惊喜不过是长期积累后忽然到达的结果而已。我比谁都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力量,来减轻师父身上哪怕是一点点的重负。”
郑玉蛟说:“师妹对反清复明居然一点都不关心,那师叔呢?”语薇说:“出家人已经没有头发,什么留发留人的话,在佛门根本没有区别,那只是你们俗人的执着而已。师父和我其实一样,她希望有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有一个彻底改变的机会。可是这希望越来越渺茫,她也变得越来越胆怯,越来越孤僻。”
郑玉蛟心里一抖,说:“难道,大明的百姓,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使命吗?”语薇摇头说:“对百姓而言,他们的一生仅仅是最基本的生命的延续和繁衍,至于权力的行使,也许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那是阴谋家延续野心的谎言和寄托。没了大明百姓不一定会水深火热,可是只要荷兰人在一天,这里的人就会处于水深火热。”
郑玉蛟没有想到语薇心里想的居然这么多,这么深,他问:“师妹心里是怎么打算?”语薇说:“现在有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那就是等待将军南下,收服此地,师兄既然能够出一分力,为什么要和这些武林中人一样,无聊的等待呢?难道,你真的等着将军打败大清皇帝,等着他们将大明的江山全部夺回,让这里成为大明最后收复的失地?”
郑玉蛟有些惊讶的说:“师妹,你……你知道我的身份?”语薇点头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但是你现在做的事情也许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根本不能解救这些需要解救的人。不要再等待了,荷兰人的兵马,不是几个武林中人突然袭击能够消灭殆尽的。”
郑玉蛟沉吟未决,半晌才说:“不瞒师妹,这次正是奉了家父之命,来查探虚实,一来家父最近繁忙,不能抽身,二来,家父也想知道,这里是否欢迎他。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人和,否则,只会怨声载道损兵折将。”
语薇点点头,看着远方,叹说:“师兄心里一定很烦躁,不过不要忘了,我们是佛门中人,烦躁的时候,看些经书,会让你的灵魂得到安寂。”
郑玉蛟点点头,说:“师妹早点休息,我再想想。”语薇点点头,缓缓离开。
郑玉蛟心头思绪何止万千,他不知道自己无法预测的将来是一个什么样子,那让人期待的未来,会不会如同想象中那样美丽,带着让人满足的色彩,一步步烙下让人回味的痕迹;还是一点点成为难以回顾的记忆。
他用一面想着,一面缓缓往前走去,正在想得紊乱烦杂的时候,忽然一阵厮斗的声音传来,他急忙赶上前去,只见树林里一个红衣女子和几个忍者正斗到酣处,那红衣女子蒙着面纱,似乎就是玉蛟前日所见的弹琴女子,手上一把长剑,剑气凌厉,在空中散作数道,零乱开来;那群忍者显然是长刀会的弟子,长刀诡异之极,在空中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气墙,如同一个人使出来一样,简直无懈可击。
郑玉蛟手上长剑一挥,展开“慈悲剑法”,长剑闪烁,剑光霍霍,向一个忍者头上削去。忍者武功别出一格,出手都是极快的招式,但那人硬是没有将郑玉蛟那招化解,长剑噗的一下刺入他胸口。
红衣女子长剑挥洒,片刻间几人多路而去,郑玉蛟正要追,那红衣女子说:“别追了,他们轻功了得,赶不上的。”郑玉蛟转头说:“姑娘,他们为何一直要追杀你?”红衣女子皱眉说:“是野田一郎想要有所作为,因此派人来抓我。”
郑玉蛟点点头,说:“倭寇真是胆大包天。”红衣女子说:“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郑玉蛟点头一笑,想这个年轻的女子为何要蒙上自己的脸,听她的声音倒也不难听,难道是因为太丑吗?那红衣女子看他呆呆的想着,问:“公子师承何处,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法?”郑玉蛟说:“家师无言大师,刚才用的乃是师父传授的‘慈悲剑法’。”红衣女子点头说:“我看剑法路数,依稀似曾相识,想来是武学殊途同归吧。”郑玉蛟心想:她该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随便找个话题吧,这样也太无聊了。
红衣女子见他不说话,便说:“这几天我的姐妹们打听到消息,说是长刀会的人要前来暗杀中原各派的英雄,我赶来这里,果然已经有人前来,你们千万小心,别着了道,这些忍者来无影去无踪,行事最是诡秘。”
郑玉蛟点头说:“多谢姑娘前来提醒,原来是冲着师叔师伯们来的。”红衣女子点头一笑,说:“保重。”身形婉转,如同一缕清风,飘然而逝。
郑玉蛟想起她在风里留下的依稀的痕迹,在记忆深处居然似乎挥抹不尽,他觉得这个女子带着神秘而高贵的色彩,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息,已经悄然缠绕在他的周围,是缠绕在他灵魂的周围。
他回到院子里,心想还不如早点休息,明天也许醒来后,所有的思绪将会变得清澈而简单。
他昏沉沉的醒来,觉得院子出奇的静,来到大厅,一个人也没有,再四下一看,一样杳无人影。他心里登时有些发慌,心想若是他们要离开,怎么也要来告辞,尤其是语薇,她应该会来道别的。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这么多人!
正想着,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必找了,他们都在一个现在还安全的地方,如果公子想知道他们的所在,就跟着我来。”只见一个绿衣女子站在小院门口,似曾相识,郑玉蛟问道:“姑娘,你是何人?”
那女子轻轻一笑,说:“在下东方萦。”郑玉蛟心想:原来她就是昨日见过的长刀会的人,她来干什么,难道几位师叔已经落入她手上?正要说话,东方萦说:“公子是不是并不关心你的朋友?”郑玉蛟问:“他们在哪里?你是如何得知?”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道:“你这妖女,又来招摇撞骗!”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翩然而来,郑玉蛟见这少年玉面若霜,双目如电,似乎傲然不可一世,与那若同秋水的绿衣女子比来,一班人显然更相信东方萦的话,不过郑玉蛟既然知道她是长刀会的人,自然相信那白衣少年。
那白衣少年笑了一笑,看着东方萦,说:“樱子姑娘,长刀会又有什么计划,连一个少林派的少年都不放过。”东方萦说:“你怎么来了?这副模样,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这可不好。”那少年正是孟君,她说道:“那也不容你这东瀛人说三道四。”
郑玉蛟看了看那绿衣女子,说:“为什么要带走我的朋友?”东方萦说:“我只是看到了你的朋友,知道他们的去向而已,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可能把他们都带走?”
孟君说:“除了骗人之外,我不知道你还会什么?贱人,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东方萦看着孟君,叹说:“不要因为一点小事而变得如此糊涂,孟君,你就像个幽灵一样,能不能捡起你们的雄心壮志,和我堂堂正正的对决!”
孟君冷笑说:“卑鄙无耻的人,居然妄想堂堂正正的对决,荷兰红毛的爪牙,长刀会的妖孽,你以为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能掩盖你内心隐藏的罪恶?算了吧,我看,你还是省省。”
郑玉蛟说道:“东方萦,你有什么打算尽管直说,我不喜欢转弯抹角,你一直在这附近打转逗留,我想你应该有所图谋,大家都是武林人,有话不妨直说。”
东方萦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过我对他们没兴趣,我对你有兴趣,小王子想见公子一面,中原武林英雄人物少之又少,而公子就是少之又少的人。”孟君说:“你以为他会跟你去吗?”
郑玉蛟说:“既然是王子有请,那却之不恭,姑娘,你请带路。”
孟君冷冷说道:“妖女,我知道平教和长刀会争相献媚无所不为,先杀了你这妖女再说!”只见白光一绕,孟君手上长剑已经随着人影翻飞,卷起两道凌厉的剑气。东方萦手上长刀挥动,快若闪电,顷刻间两人已经斗得难分难解。
郑玉蛟见孟君手上招式大气而开阔,剑气铺天卷地无能遏抑,东方萦身形有如鬼魅,在剑气中穿梭来回,丝毫无损,心知二人功夫当在伯仲之间,胜负殊难预料,此时又不知四派之人身在何处,心中正难决策,忽然一阵风声扑来,他伸手一抓,抓住一支匕首。
回头只见山上一道人影闪过,他急忙追去,只见一个白衣蒙面人背对着他,正等在那里。郑玉蛟说道:“为何不敢用真面目示人?又何必背对我?”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冷冷的说:“原下冰子曾经发过誓言,歼灭五大门派之时,便是我摘下面纱之时,在这之前,只有复仇才是我的重任!”
郑玉蛟问:“那几位师叔在你手上?”原冰冷冷一笑,说:“那是自然,这帮懦夫杀了也没用,我想中原最难对付的,就是你们少林派!”郑玉蛟问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姑娘要对付少林,那就光明正大的比武,何必如此卑鄙?”
原冰冷冷的说:“光明正大,口口声声光明正大的人,其实心里想的都是自私卑鄙的念头,郑玉蛟,我不想和你争论,现在我告诉你,要救你师叔师兄弟们,在十日之内,叫你少林五大高僧前来赤嵌城,我爹在那里等着,否则,初三一过,尸骨无存。”
郑玉蛟说:“你和五大派有过节,为何要联合荷兰人?”原冰说:“这是本派之事,不劳你操心,郑公子,后会有期!”
郑玉蛟正要追时,只听孟君说道:“公子不必追了。”郑玉蛟转过身来,孟君说:“他们只是要你通知少林高僧而已,而你诸位师叔伯只要前来此地,就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这是万万不可的事情。”
郑玉蛟问:“那该如何是好?”孟君说:“原冰和五大派仇深似海,她一心报仇,野田多年精心修炼,功夫已经独步武林,正好和荷兰人各取所求互相利用,倘若公子贸然行动,势必会动乱全局以至步步处于被动。”
郑玉蛟问:“那如何是好?”
孟君想了想,说:“只有我通知几个朋友注意一下,数十个大活人忽然消失,一定是用了迷药之内的东西,如果这样,他们就会行动不便,这么多人赶路一定很慢,也一定很招摇,道上我有几个朋友,打探一下消息,再作计较。”说完身形闪动,已经离开。郑玉蛟大声问道:“公子,咱们怎么碰头?”

只听孟君的声音远远传来,“往东十里有一个飞龙潭,你去那里等我。”
飞龙潭很小,在群山掩映里寂寞而宁静的流淌着,水晶莹而通透,风轻盈而新鲜,郑玉蛟心里想:这个公子是什么人,他和那个东方萦,似乎有什么恩怨。
想了一通,忽然听到潭上水波微微颤动的声音,只见一道白光悠然而来,孟君飘然若仙,来到郑玉蛟身前。郑玉蛟急忙问道:“大侠,你见到各位师叔了吗?”孟君摇头说:“四处的兄弟们说,没有看到什么人,不知道是谁把这么多人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郑玉蛟心里有些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孟君说:“你不用着急,这不是一件坏事。原冰心中所想,就是灭掉中原五大门派,现在不是正好吗?虽然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在这岛上,如果平教和长刀会不作坏事,别的人就算作了什么坏事,能力也有限。”
郑玉蛟心里稍稍有点宽了,这才问:“大侠对这岛上的形势,好像很熟悉。”孟君转过头,叹说:“是啊,是很熟悉。八年前,这里的每一个武林中人还是带着你这样的**,他们和荷兰人的洋枪大炮对抗着,用血和生命捍卫他们的尊严,但是所有的英雄似乎在那一刹间都葬送了他们年轻的英魂。剩下这群武功低微,又对荷兰人带着无限恐惧的窝囊废。”
郑玉蛟点点头,说:“恐惧是每个都会有的阴影,这也难怪。大侠,你说能不能改变他们?”孟君笑了一笑,说:“我不是什么大侠,在下孟君。身在恐惧中的人,其实比谁都希望改变现状。只不过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郑玉蛟笑着点头说:“孟大哥,多谢你。”孟君轻轻一笑,说:“不必谢我,反正闲着也是无聊。”郑玉蛟笑说:“难道所谓英雄就是这样出来的吗?”孟君冷冷的说:“英雄是传出来的,我不想作英雄,这么多年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看到了许多事情,也听到了许多事情,看到的和听到的,简直是两回事。”
郑玉蛟说:“本来话从口出,就已经面目全非,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被完全还原的?”孟君看了看郑玉蛟,说:“公子年纪虽小,但是见识却并不粗浅,公子,后会了。”郑玉蛟还没来得及说话,孟君已经如同惊鸿一瞥,转眼即逝。
郑玉蛟还没有决定该去哪里,忽然一阵琴声传来,抬头一看,只见那瀑布之上,宛然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琴声纵然低沉,却也在水声中淡淡传来,若有若无,正是韵味十足的时候。
玉蛟身形一闪,飘然飞向水潭上方。只见唐冰宛如一只安详的蝴蝶,静然而坐。郑玉蛟笑说:“为何在此弹琴?”唐冰站起身来,说:“心烦,不知命运之神将会如何安排。”郑玉蛟一笑,说:“既然不知,那就自己作主。但求问心无愧。”唐冰淡然说道:“心,何为心?”郑玉蛟说:“我也很想知道。”
唐冰叹了口气,说:“是很难知道。有时我也不知道,除了顺从上天命运的安排,履行我们应该作的事情之外,我们还能作什么。”郑玉蛟说:“师父告诉过我,除了顺从命运的安排,我们能作的事情,就是维护正义。”
唐冰转身来,说:“说来说去,都离不开这些说辞,什么是正义?真是难以定论,古人说,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凡尘,这无休止的争端,不知何日才是终结?每个人都有自己信奉的正义,从来没有万人共同遵守的正义,这正是我们凡人为难之处。”
郑玉蛟看着天边一轮朝阳,说道:“为难,谁不为难?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都不知道。唐姑娘,咱们还是又说到这个‘烦’字上了。要无忧无虑,真是谈何容易啊。”唐冰微微一笑,淡然说:“以前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自己可以有真正的平凡的生活,而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责任而永远痛苦。公子,听说东海之滨,有一个白云岛,那里的人不问世事,琴棋书画度过一生,咱们到那里去,好不好?”
郑玉蛟笑说:“唐姑娘,我又何尝不想?那就让我为姑娘弹一支曲,《蓝天白云》,远离人间烟火,无忧无虑。”说完坐了下来,轻轻弹了起来,唐冰安然的听着,水声琴声,混在风中,渐渐飘散开来。唐冰点头说:“公子心气平和,琴声中自然有一种祥和的气息,让人忘味。公子,这首曲子我听了很多次,那远离人间的清幽平淡,那种让人怀想的如同梦中的情景,在你的曲子里,我似乎又体会到了。”
郑玉蛟缓缓弹着,闭上双眼,他知道这是一曲平和的调子,但是现在他自己都不能体会这种平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只不过弹着一支自己已经熟悉的曲子罢了。
一曲弹毕,郑玉蛟起身说:“唐姑娘,我记得第一次听到你弹琴的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我当时心里就想,如果我能到琴声这么幽静的地方,哪怕是停留片刻也好。”唐冰说:“我也有这种奢求,所以喜欢听你弹琴,可惜我们始终要面对的,是现实。”郑玉蛟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在自欺欺人,其实明明就想着别的事情,却要努力的伪装自己,以为能够找到一个逃避一切的世外桃源。唐姑娘,我们真的太傻。”
唐冰说:“是的,其实琴声,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好了,不管怎样,总算有个说话的人,公子,后会有期。”说完捧着琴,缓缓离开。
看着唐冰的背影,郑玉蛟觉得有种难以释怀的纠缠,觉得这个女子那纯洁而简单的外貌笼罩下,包藏的是一颗矛盾重重同样无法释怀的心。
正想着,忽然另一阵琴声传来,琴声清澈而洁净,和唐冰又不是一个味道。郑玉蛟心里寻思:这附近都没有居民,忽然出现弹琴之人,莫非是引我前往?一念及此,急忙赶了过去,只见一株松树之下,坐了一个红衣女子,蒙着面纱,自己曾经见过两次。他缓缓上前,问:“姑娘何以会现身于此?”
红衣女子一边弹琴,一边说:“公子,你想知道尊师叔的下落吗?”郑玉蛟问:“姑娘知道?”红衣女子缓缓说:“据我的人所述,他们已经前往英雄山庄。”郑玉蛟问:“这是何人所为?”红衣女子说:“是一个武林高手,他用凌空点**的手法将一干人制住,麻痹他们的意识,令他们自己前往英雄山庄。当今武林,能够用这种功夫,迷失心智却让人行动自如听任指挥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公子有什么线索吗?”
郑玉蛟摇头说:“姑娘好像一切都知道。”红衣女子笑了一笑,琴声依然那么清澈,“长刀会和平教都盯着四大派的人,我当然派了人一路打探消息,不过这个高手实在太过厉害,我的人说没有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武林之中高手辈出,这也是一件好事。不过我读不懂这位高人的心思,按理聚在英雄山庄,谁都知道,下月初三赤嵌城已经准备了鸿门之宴,难道要将他们送入虎口?”
郑玉蛟问:“依姑娘的意思?”红衣女子说:“长刀会自然欲将中原武林除之而后快,平教的教主和揆一本有夫妻之名,这次前来帮助,当然更是不甘落后,八大护法个个武功高强,倘若这批武林中人被一网打尽,那么揆一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不过,人已经来了,如果不参加这次聚会,那也不知怎么安然离开。”郑玉蛟说:“离开,为什么要离开?难道我们不可以将别人赶走。”
红衣女子摇头说:“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现在敌人强,我们完全处于劣势,这种情况下无谓作困兽之争,自取灭亡。公子,便如同下棋,总要留个后着,我怕公子意气用事,害人害己。更何况,作为一个年轻人,自然应当审时度势,判断黑白是非,罢了,心中若无牵挂,便是别人再苦口婆心的劝导,也于事无补。公子,要说的已经说了,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人影已经随着琴声消失,郑玉蛟大声说:“姑娘,可是你只说了一半啊!”山上杳无人声,郑玉蛟心里想:是什么高手将师叔们送回英雄山庄,既然原下冰子等人一定要杀光中原正派高手,为何高手不让他们都离开,他们要到中原兴风作浪,那要困难得多。想来想去,也是一团乱麻,当下只好取道英雄山庄,一路赶去。
到了黄昏时分,到了英雄山庄,庄丁引着到了大厅,只听华不讳正说:“夏庄主客气了,路上我们碰到了长刀会的高手,过招之后,才发现他们居然要对岛上诸派不利,咱们都是炎黄之后,同气连枝,当然应当聚在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这都是武林的规矩,道义所在,在所不辞。”
夏玉笑说:“有各位大侠出面,在下这就放心了。”
只听林羽依说:“不必客气,帮帮你们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而已。好了,夏庄主,你忙你的去吧,我们也要稍事休息。”郑玉蛟心想:难道他们也是刚刚赶到吗?
他走了进去,华不讳笑说:“各位,这位就是无言大师的弟子,郑玉蛟,少年有为,一定是奉乃师之命,前来相助的了。少林派向来只有俗家弟子参与武林中事,这位郑公子,是俗家弟子中的佼佼者,幸蒙无言大师倾力相助,加上天资聪慧过人,武功已经超凡入圣,非常人能忘其项背啊!”夏玉急忙笑说:“郑公子,有礼了!未知郑公子家居何处?”
华不讳笑说:“郑大将军之子,忘了说了。”夏玉如同见了救星一样,拉着郑玉蛟的手,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郑公子,是令尊派你前来的吗?将军他不日就来了吗?”郑玉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孟君说:“夏庄主,你何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夏玉呵呵一笑,说:“孟大侠,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林羽依不屑的说:“孟公子,怎么江湖上没有孟君这号人物,令师是谁?”孟君说:“家师名讳,似乎不用通告林掌门,我是看你们如今落难而已,特来帮忙,要是不欢迎,我随时可以离开。”夏玉急忙说:“大家自己人,不要发生争执,孟大侠是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飞花天女’司徒女侠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无谓争执,无谓争执!”
孟君冷笑说:“夏庄主,你也要有点骨气,这群中原大侠不过只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物罢了,何必当作是一块宝,咱们岛上多的是英雄豪杰,为何不同烈火谷联合,是真英雄才能成大事,像这群不知羞耻的王八蛋,根本就不用留他们,因为留他们也没用。”
林羽依喝道:“小子,你说什么!”华不讳笑说:“公子怕是言重了,要知道,烈火谷里的人,不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女子吗?他们能成何大事,指望一群女人,那是难以成事的。”孟君问道:“华掌门何以这么自信,难道在你的眼里,女人都是些不能成事的废物?”林羽依说:“像我和如新掌门师太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一样,不过像是那种出身低贱的女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更说不上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当然不能成大事!”
孟君说:“林掌门太高看自己了,不如在初三大会之前,让孟某领教林掌门空前绝后的高招。久仰你的‘飘雪落红手’独步武林,一条丝带缠不平,只手散花绝古今!”林羽依说:“不敢当!”
孟君手上一动,长剑一绕,来如惊雷,林羽依手上一抖,一条丝带绕来,劲气乍然泻开,郑玉蛟心想:林掌门的功夫倒是不错,不过略显轻浮,底气不足,显然这么些年毫无长进。而孟君一支长剑,翩然若同惊龙,浮动有如暗香,若有若无藕断丝连,看似平静实则杀招四起危机遍伏,林掌门若不早些防备,只怕……
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说:“孟公子,又见面了,你的剑法更长进了。”只见古玉龙缓缓飘了进来,坐在一张椅子上,孟君那一剑便硬生生的收了回来,翻身来到郑玉蛟身边,问:“你来干什么?”
古玉龙笑说:“没什么,英雄山庄里这么多英雄,我自然想来看看了。真是收获颇丰啊。”孟君冷冷一笑,说:“想不到在这里,你又逗留了数日,真是难得。”古玉龙笑说:“在下喜欢行侠仗义嘛,日子久了,自然会走的。”
孟君冷笑一声,说:“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古玉龙紧追着问:“那在何处?”孟君不屑的说:“与我何干?”郑玉蛟笑说:“大师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古玉龙说:“是啊,天涯何处不相逢!师弟,你也想当英雄了,听说不日十大门派的人要来商议对付平教和长刀会的万全之策,你可是赶上这次盛会了。”
孟君冷冷的说:“什么盛会,一群自以为是的废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古玉龙嬉皮笑脸的说:“哦,看公子对烈火谷的人这么在乎,难道是对那位传说中的红豆仙子情有独衷?我已经见过她本人了,也不是那么超凡脱俗,你也知道了,再超凡脱俗的人,在我面前,还不是俯首称臣!”
如新霍然起身,喝道:“古玉龙,你简直丢尽了少林派的脸,回去,回你的少林,贫尼看到你这种玩世不恭的人,心里不舒服。”孟君哼了一声,说:“师太不舒服又能怎样?并不是不舒服就不能容忍的,清人统治天下,宝岛落入敌手,这些都会让你不舒服吧!不知道从何时起,武林开始变得这么媚俗这么低贱,这么言而无信,这么无能为力。我真为你们感到悲哀,你们失去的,不仅是自己的尊严,更是百年基业的毁于一旦。各位,英雄会上无英雄,我只好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林羽依气愤的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火气重,我的弟子,就不会这样。”古玉龙笑说:“他们除了会打扫屋子,还会些什么呢?我倒觉得孟公子说得不差。”华不讳急忙笑说:“大家都累了,稍作休息,日后再议吧。”夏玉急忙说:“不错,已经让人备下宴席,稍后请各位移驾前往。”
古玉龙转身要走,郑玉蛟急忙上前,说:“大师兄,你到了这里,为何不来找我们?”古玉龙说:“明明是我先来嘛。”郑玉蛟和古玉龙往外面走,夏玉远远的说:“郑公子,已经准备好房间了,记得回来休息啊。”郑玉蛟点点头,两人已经到了院里。出了庄门,郑玉蛟急忙说:“师父正在四处找你,现在江湖流言,对师兄不利,连方丈大师都有所耳闻,师兄为何……”
古玉龙不屑一顾的说:“你师兄是不怕流言的,我才不会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玉蛟,你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什么不好好在这好天风月里尽情享乐?什么国家大事,那和武林中人本来就无甚关连,我这次来,不过想拜会红豆仙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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