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盛夏的黑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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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落下眼泪。
并不是因为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仅仅是你不应该,在那个夜晚,
以那样美丽的方式,
回应了我的期待……
ACT一:雷雨之夜的访客
法国波尔多梅克郡吉伦特河口矗立着一座圆顶白塔。在更加遥远的古代,这里是用于防御海盗的要塞。位于石塔之下被广袤的玫瑰花环绕的葡萄园,是西古家族旗下最著名的波尔多酒庄——拉菲特·罗待希尔德庄园。
十七世纪杰克公爵入主该园后开始致力整顿,传至享有“葡萄酒王子”之称的尼古拉伯爵手中更是带领拉菲特庄园攀上葡萄酒酿制业的巅峰。
近日最轰动社交界的消息,就是拉菲特这一代年轻的继承人——马利·亚历山大,将在近日与一位豪门之女共结百年的逸闻。
总算在婚礼前三日前的夜晚,安置好抵达的客人,穿着系有金色纽绊斗篷式外套的年轻人坐在写字柜的灯火畔,检视手中长长的名单。
干爽的茶色刘海沿着面颊左侧柔软的轮廓垂落,遮挡住他近一半的面孔。但另一侧宛如经过特殊修整的细长眉毛、流转凛冽之光的眼眸,依然出卖了青年拥有少见的俊逸这个事实。
黄昏时就淅沥不断的小雨入夜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青年出神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信手把灯火拨得更亮。
“主人……”管家不得不加重了音量。
“怎么,还有其他事?”好像才发现管家还站在身后,青年挑了挑略显神经质的眉毛。
看来自己适才说了什么,主人根本就没有听。管家不无悲伤地想着,只得将已经说过的话再次重复:“有两位客人刚刚抵达……”
“那就先安置他们休息吧。”光滑的眉间挤出不快的褶痕。青年露骨地表现出对于蝗虫般的“亲戚朋友”的嫌恶。
“可是,”管家带着茫然懵懂的神情讷讷地说:“这两位客人不是我们的亲戚啊……报上的名字也很陌生。”他没有明说的意思即是指——上流社会骗子也不少,就有人专门装成贵族的模样到处招摇。
略微沉吟了一下,青年无奈地颔首,“先请他们去客厅,我随后就到。”
闪电劈下炽亮的白光,张牙舞爪地撕碎天鹅绒般的夜幕。
“雷雨之夜的客人吗?”
咬住蜷起的手指,青年漠然地掀起眼帘,望向枝叶飘零银蛇狂舞的夜空。
“不请自来的造访者,总是代表令人厌恶的——意外呢……”
伴随着叹息般的话语,吹灭的火烛飘散淡淡的青烟……
而沉闷的雷声正由远至近地轰鸣,像要迫人吐出埋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位是来自英国正在修业旅行中的利恩·鲍威尔。我本人叫做华莱士。”
以悠闲的姿态做着自我介绍的青年有张俊秀的面孔。质料良好的大风衣很适合他飘逸的风度,从头到脚未曾沾染一滴雨水的潇洒,使得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在风雨之夜赶路的狼狈。
至于他身边这位被称为利恩·鲍威尔的高挑的黑发男子,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深夜来访实在不好意思,这是由于路上算错了行程的时间……”里嗦地解释着,他解开裹在肩上湿透的斗篷,在向接待者点头致意的同时,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
“讨厌的利恩!”对于他下意识的举动,金发青年皱起眉毛忙不迭地跳开,语气激烈地责难:“你不要随便乱甩!把雨水都洒在我头上了啦!”
“你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黑发男子不可置信地压低浓眉,“我这不是在抱怨哦。从下了马车到进来的这段路上,如果不是我用我的斗篷帮你挡雨,你以为你现在可以神清气爽地站在这里么?”
“个子长得比别人高,心眼却比别人小!小小的恩惠也要唠唠叨叨你算什么男人?”青年发出嘿嘿冷笑。
“如果我是你口中这种人,那你以为你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吗?事实上我就是太好说话才落到今天这种下场!”新仇旧恨,黑发男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越说越激昂了。
“哼,没有动手不等于不打算动手!心怀罪恶的人与真正的罪犯在神的面前等同。”金发青年把脖子一梗,谁在言词上更占有优势已经不言而喻。
“你——”显然,不擅长诡辩的老实人已近乎词穷。
“够了。”欠缺顿挫起伏的平板音调冷漠地**,“两位,请不要站在别人的土地上吵架好吗?”
利恩·鲍威尔因这句浇头冷水般的话,恢复理智并陷入不可言喻的尴尬。
而华莱士则以毫无自省的态度,挑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去。
“这里的摆设好像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了。”
“我们家大厅近十年都没有过布局变化。”接待客人的青年冷眼相看,“不知两位上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这要问他。”利恩明智地抛开烫手山芋。
逼着华莱士带他去寻找由吸血鬼再变回人类的方法,怀着坚定的目的踏上未知的旅途。可恶的始作俑者却三天两头惹是生非,还一定要来拉菲特庄园。他也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
“那种事我早就忘了。”华莱士嘟着嘴巴,伸手在身上东摸西摸,“咦,那个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两位是有事专程来访?”
“好像放在你那里了吧!”没有理会青年不动声色地盘问,华莱士径自跑到利恩身上摸了起来。
“住手!你在干什么啊!”利恩咆哮着压制住华莱士不规矩的手,他觉得自己和华莱士之间总有一天得死一个,不是他先被华莱士气死,就是他实在忍不住在气死前先把华莱士给掐死。
“找到了!”随着一声欢呼,华莱士笑眯眯地从利恩的袖子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这里的?”利恩本人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就是昨天睡觉的时候……”华莱士竖起一根手指甜甜地解说:“想说你的胳膊一直压着我的腰,我就拿它捅你,结果你都不会醒,我就干脆把它放进去了……”
“难怪我今天一直觉得那里有点疼。原来是你……”
“咳咳!”看着主人的脸色越来越青,忠心耿耿的管家连忙用力咳嗽,提醒旁若无人的客人不要太过分。
“我就是接到这个,才会特意赶来的。”华莱士笑容可掬地扬起手中的信封。
似乎很怕冷的样子,在房间里还穿得全副武装的青年手上也戴着白色的手套。华莱士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手,就被他用手指一夹,将信利落地抽了过去。
展开信皮,里面装的正是庄园向受邀的客人寄去的婚礼请柬。但是这张请柬上的字迹,却绝非自己的笔迹。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吗,”将请柬揣入怀中,青年锁定华莱士,“您和本庄园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亲戚朋友的话,自己不认识尚情有可原,但服务多年的管家也丝毫没有印象就有点问题……
“我和拉菲特庄园的主人是朋友。”笑盈盈的金发青年甜美微笑着如是说。
还好——利恩从心底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张请柬是华莱士从哪偷来的呢。原来他和这儿的主人是朋友啊……
“哦?”青年凑近了一点,捏着自己的下巴细细打量华莱士,“你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我对吧。”
“不。”华莱士很痛快地摇头,“我是初次见到你哩。”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喽。”
“当然。”
“你和拉菲特庄园主是朋友,你不认识我。”
“真奇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呢?”真是不懂得待客之道耶。
“因为我就是拉菲特庄园主——马利·亚历山大。”
“……”
那是短暂而又悠长的一刻。特别对于深具常识的吸血鬼利恩来说。
“夜已经很深了……”年轻的马利伯爵默默地注视了华莱士半晌,转头瞥向管家。利恩知道,他无声的潜台词就是——送客!
“不管怎样,既然带着本庄园的请柬,你们就是我的客人。请先好好休息一下,我的婚礼就在三日之后。希望你们住得舒适愉快。”
年轻的伯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呃?”
“请随我来——”
在利恩还处于反应不及的状态时,华莱士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履跟上了前方引路的管家。
“华莱士!”利恩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去,凑在他耳边低语,“你真的和那位庄园主是朋友?”
“我真的和这里的庄园主是朋友啦!”华莱士正气凛然地回答,随即眉头一皱,“不过我也是真的不认识马利·亚历山大!”
“这叫什么话?那你认识的那位庄园主叫什么?”
“我忘了。”噘着嘴巴向前踢着过长的衣摆,华莱士冥思苦想地感慨,“人哪,只要年纪一大,就会开始忘东忘西了。”
“咳咳。”用力地咳了一声,提醒身后二人还有自己的存在,管家用眼角斜瞟向“年纪很大”的美青年,指了指位于西馆二楼拐角处的两个房间,“先生们,请好好休息。”
哼哼,想骗吃骗喝的可疑分子!你们骗得了年轻的主人可骗不了我!怀着这种愤慨的想法,管家坏心眼地给深夜的访客安排了两间窗外就是大树、采光相当不好的房间。
“……他是成心的吗?”
目送着管家佝偻的背影,华莱士无辜地转向利恩。
“你说呢。”利恩回以冷淡的三个字。
“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虽然华莱士和利恩并不是只要被阳光照到就会死,但某种程度的不舒服却是肯定的。对于他们来讲,这种采光性差的房间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但是很可惜,利恩·鲍威尔还保持着他身为人类的思考习惯。他感受到了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客人。
“华莱士,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利恩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不行。是朋友让我来参加婚礼的。”而华莱士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异常固执并且不顾一切也要执行到底的男人。这种差异性就说明了这两个人想在日常相处中不吵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你总是在路上消磨时间,不会是在骗我吧。”
只要被欺骗过一次,就很难再对同一个人产生信赖。这句话形容利恩对华莱士的感觉那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会把有关吸血鬼的一切告诉我,也不打算帮我找到恢复的方法对不对?”这虽然是利恩自己内心的揣测,但是说出口的同时他却感到了莫名的沮丧。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想从吸血鬼再变回人的家伙啊。”用“你还真是怪胎”的眼神瞧着利恩,华莱士一副他也很委屈的模样。
“从理论上说我认为是可行的。”既然能把普通人变成吸血鬼,就一定存在恢复的方法。利恩对此坚信不疑。
“我要回到以往的世界中去!”
“然后呢……”
幽幽的音调带着某种程度的不满。
利恩调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将身体重心斜倚在窗台,金发乱乱地洒了一身的华莱士正用落寞的目光哀伤地盯着他瞧。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了对不对……”
那是与平时拖着长音讲话的方式完全不同的口吻。
呼吸为之一窒,利恩别扭地撇开眼神,不想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在心里,他一再提醒自己,华莱士的一切都是演技。装成可怜的样子也好、天真无邪的样子也罢,这些都是他虚假的表皮。真实的华莱士,他从来也不曾了解……不,他也根本就不想了解!
他只是厌恶自己……为何明知道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在假装,却还是无法做到对他偶尔表露出的落寞置之不理。
难道因为血管里淙淙行走着他的血液,连心情,都要被这个血的束缚操纵吗?
“我要离开这里。”他按住不断传来刺痛的心口,忽略那个落寞的眼神,一再重复越来越无力的话语。
为什么……他可以感受到华莱士的心情呢。那淡淡的悲愁,渴望着什么,却并不真的相信能够得到绝望的期盼……
而即使感应得到另一人的心情究竟又能怎样。无法理解还是无法理解。
“我不要!”仿佛悲鸣的呜咽夹杂着小孩子强调对玩具不肯放手似的倔强,再度刺激了利恩让他更加反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总是独断专行!”
“不是的……”微弱的声音持续抗辩,“是朋友要我来的。”
“哼。连名字都忘了,也装成一副为朋友着想的模样。”他其实并不是想说这样恶劣的话。可是为什么,他怎样也无法原谅华莱士。然后,只要看到他的脸,只要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刻薄的话来伤害他……
因为,被迫承受别人的期待真的很痛苦。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即使忘掉名字,我也还记得他是我朋友的事啊!他要我来我就一定会来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可是利恩需要我出现,我也会尽全力奔跑到你的身边啊。”
“够了!”利恩不烦恼地打断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我珍惜着值得我珍惜的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在年岁上早就远远超过一般人类的吸血鬼并不觉得把感情表现出来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但是在心理上依然是作为普通人存在的利恩,却绝对无法接受如此沉重的友情。
“我不需要你这么过分的好意。”
明明,就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即使在当时结下再怎么深厚的友情,即便产生了所谓斩不断的羁绊,也一定只是麻痹彼此心灵的谎言。因为就算说的时候无比认真,也依然会被流失的岁月改写成谎言。
既然如此,就不应该相信有着形同山盟海誓般的友情存在。早晚都要选择遗忘的话,就请不要对他这样温柔吧。
他绝对没有力量去接受那信誓旦旦的表白,也没有办法忍受如同告白般的炙热真挚的情感,他受不了那因为无法回应而产生的负疚与悲伤。
“我讨厌你。”
仿佛绝望的低语无意识地被利恩吐出唇瓣。
而听到他的话后,眼中有什么迅速熄灭般的华莱士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
“……没关系。我也最讨厌你。”
他带着利恩不可理解的复杂意味说完这句话,反手推开关得紧紧的窗子,像只没有重量的山猫,轻盈地跃上斜倚着墙壁生长、绿意浓密的大树。
银亮的雨丝划破寂寞的暗夜,站在缀满浓绿的枝干上回过头,金发像长长的丝飞舞,用那双足以洞犀人心的眼眸抛下淡淡的一瞥,华莱士消失在晃动不止的树影之间。
ACT二:拉菲特疑云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利恩就展开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捉鬼游戏。
起初,他觉得自己昨夜的态度是有点恶劣,就主动去敲隔壁的门,才发现根本没有华莱士来过的痕迹。那么说,从昨夜这家伙就是不知所踪喽?
难道是甩下他一个人跑了?考虑到以华莱士的任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利恩想拜托仆人去检查他们的马车,看看华莱士的宝贝棺材还在不在。但是稍稍考虑一下,他就知道这个想法绝不可行。庄园的主人要结婚,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不带礼物也就算了,竟然在车里偷偷藏着棺材……这么没有常识的事,随便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但是如果华莱士真的不负责任地就此跑掉,他该怎么办?
正当利恩为自己竟然要在精神上倚赖那个孩子气的华莱士而感到沮丧之际,管家给他送来了早餐,并以相当不悦的神色说起他的朋友一大早就戴着草帽跑到庄园的玫瑰丛摘花的事。
既然有心情破坏别人辛苦种植的玫瑰,那想必应该是不生气了。至少他没有离开。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昨天欠缺了成熟男人应有的风度,实在无法做到就这样置之不理。习惯宽容别人已达二十七年之久的利恩,是一个深受习惯性控制的普通人。就算他变成了吸血鬼,短期内他也无法克服这种容易招至不幸的个性。
和管家借了一顶只有园丁才会戴的超大的帽子,利恩匆匆赶往管家说起的玫瑰花丛。一路上有不少宾客和佣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不和谐的草帽,见人就说:“早安,您知道玫瑰花在哪吗?”
当他第十次对迎面走来的女孩子这样说时,这位初入社交圈的小姑娘俏皮地回答:“如果您想找的是比玫瑰更美的花,眼前就有一朵呢。”
“呃?”很可惜——利恩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男人。
“我的名字叫做卡多莱亚。”提起裙角,小姑娘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呃?”很遗憾——利恩不擅长和年轻的女孩子打交道。
“如果您是在找人的话,应该说清那个人的外貌呀。总是问‘玫瑰花、玫瑰花’,可是不行的呦。”这位相当活泼的少女,一针见血地指出利恩之所以找不到华莱士的最大原因在于他的语病。
利恩刚想道谢,就听到这位女孩子接着又说:“这顶草帽真的很不适合您。特别是当您还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的时候。难道您一点也没有发现吗?”接着,不给利恩任何反驳的机会,她就解下头上的遮阳帽与利恩的草帽做了一个交换。
“嗯。好像还是不怎么合适。”捏着下巴,少女疑惑地盯住顶着女用遮阳帽的利恩那酷酷的脸,“我明白了。”左手成拳在右掌上一敲,少女语气欢快地总结:“原来你天生就不适合戴帽子!”
“呃?”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这个呢,就是利恩和卡多莱亚的初次见面,当时,他说了三个“呃”字。
“你的朋友真好动。”
卡多莱亚揉着发酸的脚,比较路熟的她带着利恩已经走到第六处“曾有人看到戴草帽的金发美青年活动过”的地方了。
“算了,我想他是故意躲我。”利恩坦诚地宣布放弃。自己当然没关系,但他不能让一位小姐陪着他这样走来绕去。
“男人也会吵架吗?”卡多莱亚以为这是女孩子间的专利。
“他比较特殊。”利恩不算违心地回答。
“非常感谢你,这座庄园太大,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会迷路。”说完这句话后,利恩忽然满头黑线地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华莱士也许不是和他赌气,而是他彻底地迷路了吧?
“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可是还有许多地方一次也没有去过呢。”
“你是西古家族的小姐?”
“不,我是为了陪兰妮。什么?你不认识她?”面对利恩一成不变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就是能察觉到他微妙的心理变化,“她是这次婚礼的新娘子呀!”
“呃……我是陪朋友来的。对这里的人并不熟悉。”
“也对,你是英国人。”
女孩子歪着头随便的一句话,却如同当头棒喝让利恩险些吐血。他从早上开始竟然就一直是在用英语去向庄园里的人打招呼。难怪人家只是看着他笑,什么也不说。
“你、你也是英国人吗。”现在才想起这里是法国。果然,和白痴在一起太久就会变成傻瓜的。这都是因为受华莱士影响的缘故!
“听名字不是就该知道了吗。”
“你是新娘的朋友?”太过丢人,利恩左右而言它。
“是啊。”
“哎?”利恩惊讶地瞧着卡多莱亚,“新娘这样年轻……”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年纪很相近吧……
“所以她才不想放我走。这么年轻就结婚也真是辛苦呢。”赞同地点点头,卡多莱亚担心道:“事实上我反对她和马利的婚事。”
“那个庄园主?”利恩回想了一下,“不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吗?”
“可是那个人总是摆出清冷的禁欲面孔,对婚礼的关心还不如对他岳父的关心多。”少女撇着嘴角一副不满的样子。
“呃?”这是自从遇到这位卡多莱亚小姐以来,利恩说过最多的拟声词。
“我真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虽然妈妈说他是位非常有钱的伯爵,但是这场婚礼一定是错误的。”少女因为敏锐的直觉而大伤脑筋。
“你和朋友谈过这个话题?”
“当然不能说喽。”吐了吐舌头,少女用毫不掩饰地表情微笑着坦诚说,“如果我这样讲的话,一定会破坏新娘子的心情,而且婚礼后天就要举行,即使她本人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还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才这样讲的呢。利恩先生,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毕竟能成为拉菲特的女主人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件值得羡慕的事哩。”
“不,不会。”利恩不觉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是他变成吸血鬼后第一次由心的微笑呢,“你是个想到什么都会直接讲出来的女孩子,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呀、呀,利恩先生!可不能在女士面前说甜言蜜语呦!”
“你比我最小的妹妹还更年轻。”利恩不以为意。
“即将结婚的新娘和我可是同龄呢。”半开玩笑地抗议过后,卡特莱亚转身踢了块小石子,小声地抱怨:“让马利去和雷修结婚就好了。”
“雷修?”
“是兰妮的父亲。”
“新、新娘的父亲?”
“利恩先生,你怎么还口吃啊。”
“不、不是的,你说让新郎和他的岳父去结婚?”年轻少女的玩笑话对于古板的利恩而言不啻于异世界的言论。
“只是比喻,你不要这么大声音啊。”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卡特莱亚硬是拉着利恩蹲下身,把手放在唇边悄声说:“我不是刚才有说过?那个马利很烦人。他每次看到我,只问一个问题……”
虽然觉得和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蹲在别人的庄园某处讲主人家的坏话有点问题,但是利恩也还是有好奇心的。
“他总是说‘卡多莱亚你好,你知道雷修先生在哪里吗。’所以我一听你问那个玫瑰在哪里的问题,一下子就想笑了。你们两个都是板着脸见人就问问题嘛。”说着,她强忍着笑意般地扬起了红润的嘴角。
“这么说,你也很讨厌我?”想想自己也是冰块脸,男人不禁做出一个伸手摸脸的无意识动作。
“怎么可能呢。”少女饱含诧异的音调令他隐约觉得有点高兴。
“我想也是……”应该没有人会陪着讨厌的人走这么半天吧。
“利恩先生,你好像太过于自恋了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慌乱到手足无措的地步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利恩感叹地想着自己的口才实在太有必要锻炼一下了。不但经常被华莱士的歪理驳得哑口无言,连和这个小姑娘讲话也绕不清楚了。会这样想的利恩,并不了解,人只有在不希望被讨厌的对象面前才会越发言语慌乱。
“你一直都沉默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辣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斑驳地映照在两个男子的身上。嘴皮颤动着开口的中年男子的面部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荫翳晃动造成的错觉显得极其怪异。
“您这样讲真是奇怪。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人难道不正是您吗?”用冰冷的音质淡然回敬。这位留有长长刘海的年轻男子,正是拉菲特庄园的主人马利。
“不要再装了!你一直监视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男子的脸上交错浮动着害怕又强自镇定的神情。这个名为雷修的男人今年只有四十多岁,财富在当地首屈一指,是完全不输给拉菲特庄园的名门。
正是因为条件相当才能结下门当户对的亲事。在双方亲戚都热闹地准备着婚礼的时候,新郎当事人和准岳父之间的气氛却不能不说是波谲诡秘。
“您真是说笑了。”年轻的伯爵用和险恶表情不符的柔软音调吐出冰凉的字句:“今年的雨水有些多,我担心葡萄还来不及。说到监视嘛……您到是常常在我背后用观察性的眼神审视着我呢。”
“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鼓起勇气向贵千金提亲呢。”青年微笑着截住雷修无力的辩解,“因为您一直在观察我嘛。观察我的目的就是想把女儿许配给我对吧。这样想的话,对于您派人调查我的行为,就可以完全理解了。您要知道,普通人可是很难体会您这么婉转的美意呢。”
细长的凤眼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寒光,迫使雷修不得不点头说出是的答案。每次站在这个青年的面前,雷修就像是面对来自地底的幽魂,身体僵化手足冰冷。
“岳父大人。我是真的很喜欢兰妮。不是说爱能化解仇恨吗?”优游地欣赏着雷修因恐惧而苍白的面色,马利忽然凑过去,贴到他耳边轻声道:“雷修,你就当成我们间的不愉快……被伟大的爱情化解了吧。”
压低的声线令他被记忆动摇,忍不住双腿一软竟然栽倒在地,“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呀。”站在白银般通透的阳光里,青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不是已经答应用这场婚礼了结一切不愉快吗?”
“真、真的吗?”好像心脏病都要犯了似的满头冷汗,雷修用力压着胸口费尽全力才得以抬起头,但看到的只是从那个青年眼中透露出的不该存在于这盛夏中的寒冷。
颓然地捧住头,他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求求你了,马利!原谅我,放过我!”
“您真是太累了。”马利虚幻般地笑了,“那种调查我的小事,我怎么可能耿耿于怀呢。我呀,早就忘了。还是说……”他忽然踏上一步,弯下腰,搬起男人的下巴,挑衅般地凑近自己的面孔,轻声细语地问:“还是说你做过其他对不起我的事哦……”
“我没有——”大声嘶吼,凝聚起来想要问个清楚的勇气在近在咫尺的容颜面前消失无踪,雷修连滚带爬地向后奔去。
而站在树下的马利望着男人的狼狈身影,发出一连串机械般的笑声……却听不出丝毫得意。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柔和的声调稍嫌突兀的自头顶响起,马利警觉地扬起头,一颗东西自上而下地落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感觉有什么跌落其中。
摊开手心,那是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全身为之一震,马利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哥哥!是你吗?”
缀满紫色黑樱桃的枝条相互缠绕,逆光望去,隐约可见有人坐在茂盛枝叶间,戴着压得低低的草帽,缓缓地冲他勾起嘴角的一端。瀑布般倾垂的金丝与深紫色的果实相互点缀,成为远离现实的教廷壁挂般艳丽的图案。
什么时候呢……
也是在某个暴雨过后阳光毒辣的盛夏,有个少年在白花还没有落尽的樱桃树上,冲他微笑着抛去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那是——如今的马利愿意舍去一切而换回的最为宝贵的刹那。
他失神地张着眼睛,而幻象般的魔法已在眼底消失。
马利失望地看清,坐在树上的是昨夜冒雨前来自称华莱士的客人。
他斜倚在枝上,翘着修长的双腿,撩起草帽露出清澈如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自己。长长的淡金色的睫毛覆盖着淡漠而又温柔的眼神……
似乎都在述说他早已洞犀自己辛苦隐藏的一切秘密……
握在手中的樱桃,泛着阳光薄薄的暖意,指肚触摸到的温度,刺痛冰冷的心。
强硬地扭过头,他做出无视华莱士的样子。寂寥瘦削的身影随着略嫌僵硬的步履渐渐消失。
“看到了有趣的事……”
拨开一枝白花,修长的手指摘下一粒黑樱桃,托腮微笑着,吸血鬼自言自语:“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ACT三:吸血鬼侦探华丽登场
落地窗前,红色窗帘随风飘荡。留着及腰黑发的高个子男人面向夕阳,静静伫立。三十五度的坚毅侧面在薄暮中带着萧瑟的忧伤。他握起拳,放到嘴边,轻声咳了咳,终于开口:“华莱士,昨夜——你去哪了……”
窗帘飘啊飘,身后一片寂静……
或许说有回应才是不正常。因为利恩·鲍威尔此刻是独处一室,正在苦苦练习与华莱士重修旧好的办法。这位与粗犷外表不符、心思异常细腻的男性,在没有见到华莱士的这个白天,想了很多很多,最终他决定像个成熟的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把昨夜的不愉快轻松地揭过去吧。
为此,他特意在与卡多莱亚小姐分别前,向她请教了吵架合好的数种方式。
此刻,握在他手中的手抄本,就写满了卡多莱亚无偿奉送的心得大全(书名:《同桌的你》BY:卡多莱亚。职业:贵族小姐。兼职:自由创作人)。
第一招:风轻云淡式。让我们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很明显,拙于变通的利恩不适合这个方案。尽管他反复摸索排练,提醒自己再见到华莱士时一定要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是……
“啊,我失败了——卡多莱亚小姐!”
为什么他只要一开口就会说出最在意的事呢。沮丧地抱住头,利恩并不了解,这其实正是他的优点。
那么,这样如何呢?叮咛自己再接再厉,利恩果断地进入第二招:下上,以低姿态博取同情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方式!
潇洒地侧过半个肩膀,浸透着成熟男子魅力的利恩,沐浴在夕阳温柔的光线中,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轻撩着耳边的头发,压低嗓音柔和地问:
“华莱士,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行!这简直就像是向闹别扭的女朋友道歉!何况他又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低声下气地请求那个任性的家伙谅解啊。
胸腔中燃烧着郁闷的火焰,利恩知道他完全可以不理会华莱士的想法。但利恩之所以成为利恩的原因就是——不管别人对他何等无礼,只要自己做过哪怕一丁点伤害他人的事,他就会耿耿于怀!
握紧双拳,利恩一咬牙,拼了!
第三招:变成勇敢的小孩子吧。大声说出:虽然我常常和你吵架,但请你千万相信!其实——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这时,门把手忽然传来转动的声响,啊啊——已经没有排练的时间了!
卡多莱亚小姐,请赐我力量吧。
利恩鼓起一生一世的勇气,沉稳地转过脚跟,把头一昂,因为紧张而稍嫌夸张地大声吼道:
“虽然……(忘词)但请你相信吧!(重音)其实——我对你(主语颠倒)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
“……”
手持咖啡托盘的管家,男,五十二岁,听得懂英语,已陷入浑身僵硬的状态。
这是什么……
大脑内原音重现:虽然……但请你相信……爸,其实我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利恩。直线行至桌边,放下咖啡。管家微微弯腰,转身出去,把门扣好。然后,“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我明白了。
孩子,你一定就是十九年前,我奉令去路易斯安娜办事时,结识的那位热情舞女的儿子吧。原来你刻意进入庄园,就是为了与我父子相认。我还把你当成可疑的人……对不起,原谅我。我当时不知道原来她已经怀孕了。真的只有一个晚上啊!
呜呜——这些年来,你们母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三盏聚光灯无声地出现在管家的头顶,黑暗中打下雪白的光束。内心独白适时插播:
查理!(管家的名字)不要忘记!管家这个职业,就是把身心所有都奉献给主人!(马利:谢谢,我不想要。)你是不能有私情的呀!
路卡(儿子的名字已在瞬间起好了)——原谅我不能与你相认吧!
管家霍地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夹着托盘,身姿笔挺地走下楼去。
而房间中的利恩,喝着咖啡,眺望夕阳。
卡多莱亚小姐,我真是个失败的男人。竟然连身后的人是谁都没有确认,就随便乱说一气,幸好我说的是英语。——他还不清楚他已经多了“路卡”这个名字。
走廊再次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再紧张了的利恩转过身,等待着华莱士的出现。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一定是华莱士本人。给他这种预感以无穷信心的正是放在咖啡旁的甜点。来吧,爱吃蛋糕胜过鲜血的素食吸血鬼,让我用第四招终结你。
第四招堂堂登场:朋友间——无需任何解释。此乃不二外传终级必杀奥义。
晚风中,我与你,微微一笑。
“砰——”的一声,华莱士像旋风般冲了进来。
四目交汇,无需言语,那是一次自然闪光的碰撞。
不负众望,华莱士的眼眸闪闪发亮。闪闪发亮地盯住桌上的蛋糕,与闪着银辉的叉子来了次自然闪光的碰撞。
调整好面部表情,利恩正准备在这个适当的时刻微微一笑。
“华莱……”
“利恩!你听我说!”一口解决了蛋糕,华莱士以严肃的表情打断了利恩苦思良久的开场词,语气郑重道:“这场婚礼的背后一定埋藏着什么隐情!”
“呃?”
“我们来揭开谜底,彻底调查拉菲特庄园的疑云吧!哈哈,简称——吸血鬼侦探二人组联手华丽出击!”元气十足地冲着夕阳伸出紧握拳头的手臂,华莱士笑眯眯地透过肩膀回望利恩,说出一点也不像简称的台词。
不妙,风轻云淡式,怎么让他抢先使出来了呢?
“华莱士!你也遇到了一位叫做卡多莱亚的少女吧!”有时候,利恩偶尔也会无厘头。
“没有啊。”华莱士茫然摇首。半晌后,才眯起了眼睛,“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忘记吧。”利恩表情僵硬地摸了摸鼻子。(无厘头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尤其是通过血液途径传播的感染者发病率更高——摘自《利恩日记》)
“对了,你说这个庄园有秘密?”利恩提出作为具有常识的普通人应有的建议:“那我们还是尽快动身离开吧。”老实讲,他也觉得这里的人都透着一股诡异。比如,适才那位管家看他的眼神就蛮奇异的。
“不是说了不行的嘛。这可是我朋友的庄园哦。我一定要帮他啦。”拖着长音耍赖,华莱士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语气诚挚地恳求:“利恩,就当成是在帮我好吗?”
不妙,下上,以低姿态博取同情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方式!
“这个……”利恩硬撑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毫无根据的事!”
“虽然我常常惹你生气,但是,有的时候,我也希望有人能支持我,与我一同努力啊。”非常坦率地抓住利恩的袖子,华莱士微笑着说:“利恩,那个人只能是你。”
大大的不妙!超适合华莱士使用的第三招:变成勇敢的小孩子吧。承认对方很重要!
主啊——你从我出生的那刻起,就决定抛弃我。你爱的人——是——亚——伯!
利恩此刻的心情充满了悲壮。忧郁十足地望着华莱士:“那么,我们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我就知道,你一定肯帮我的。”
晚风中,华莱士向着利恩,微微一笑。四目交汇,无需言语。一个在咬牙切齿,另一个露齿而笑。四排整齐的牙齿,都是那样的雪白。啊,真是一次充满自然闪光的碰撞。
想要成为一个名侦探,就必须像利恩这样酷爱黑色。黑色的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介于风衣与夜礼服之间的宽松外套自然也是比夜幕更深远的颜色。及腰的马尾被华莱士强迫打散,凌乱地披散在肩膀周围——据华莱士说:这叫做——野兽派!
“你真的认为这样没有问题吗……”
拐角处,双臂交加,扭头四十五度,嘴里咬着一绺黑发,利恩僵硬地问身后的总策划。
“我看过这方面的小说哦,侦探都是这样子的。”华莱士耐心地讲解:“你知道的,我亲爱的搭档,调查的基本就是千万不要引人注意,所以要趁着暮色展开行动!”
那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呢——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利恩是个具有强烈存在感的男人。特别是当他穿成这样,披头散发瞪着眼睛站在直通主宅入口处的时候。
“你确定他们不会放狗咬我?”
利恩很不乐观。虽然他不想做出这么无礼的行为,但对男人来说,约定,是比面子更重要的事!既然他答应了,不管是被强迫的还是被引诱的,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堂堂正正地把它完成吧!
“书上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推了推为了担任侦探助手而特意戴上的银边眼镜,学院派吸血鬼华莱士把手按在挺起的胸口,无比自信地宣布:“放心好了。只要按我说的去做,LL组合将天下无敌纵横四野!”
“LL是什么?”
“我们的姓名里都有L这个字母,我打算用这个当我们侦探社的招牌。”
“那你就让我静静地死了吧……”
“嘘!警戒!有人来了!利恩,记住我说的要点哦!”华莱士迅速闪身于树后,吸血鬼侦探双人组第一次携手合作眼看即将华丽登场。
利恩眼疾手快,一个漂亮的踢腿动作,左膝高举踏上栏杆,潇洒回首,邪邪一笑,“美人,有空和我聊几句吗?”
“呃?”头上戴着粉色花边的女仆被忽然拦在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但是借着月光,看清利恩英俊有形的五官后,就立刻恢复了镇静。她伸出食指无比冷静道:“其实你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情报吧,请别用这么跟不上潮流的方法。如果你肯给我小费,我就多少告诉你一点点。来吧,你是想知道主人未婚妻的房间号码,还是想知道主人的房间号码?”
“……”
“没有钱?”
“……抱歉。”
“请让道。”面无表情的语毕,女仆与他擦肩而过,远远抛下一句:“记得把踩脏的栏杆擦干净。”
“女人——果然是不可小觑的生物。”握拳一挥,没有结过婚的单身男人利恩·鲍威尔败下阵来。
“大失误。”从花丛中探出脑袋,头上沾着几片树叶的华莱士一推眼镜,“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靠美形就可以抵御一切灾难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会有那样的时代吗?”利恩忍不住咆哮。遥想当初,他也是位出入桥牌俱乐部的绅士,外号“冷面赌神”。现在竟然堕落到跑去向女佣**还要失败的地步……一个人堕落的速度真是比光还快……哎?不对。等一下。他们在干什么!
“我说,这真的不是在泡马子而是在调查吗?”利恩觉醒了。
“利恩,”华莱士严肃地指出:“你变粗俗了。”
“不要转移话题!”
“转移话题的人是你!谁叫你不肯好好修行,出卖色相,就是毫无异能的你仅能做到的事。”
“那是你让我这样做的!”
“没办法,”小口叹气,华莱士风情万种地拨了拨头发,“看师傅的吧。”
随便你怎么说,只要让我摆脱这么丢脸的任务就可以。利恩迅速地与华莱士拍手交换场地。
这时,刚刚过去的那位女仆再次出来了。
“啪!”
月光下,举止轻盈的金发美青年在与女仆擦身的一刹那,向后倒去。
“呀,你没事吧!”
幸好。女仆动作敏捷地一抄手,抱住了美青年向后倒去的腰。
“真、真不好意思。”美青年楚楚可怜地眨着星光眼,“我好像撞到你了。”
“不,是我的错。”话虽如此,但是她记得她只是甩了下手臂吧,美青年果然是另一个世界的脆弱产物。
“我想我没事了,谢谢你。”徐徐绽放一朵善解人意的微笑,美青年缓缓地摇着头。
既然没事了为什么还躺在我的臂弯里。从某个层面上讲,总觉得这个画面对调过来比较合适。女仆满腹疑虑。

“真的没关系?要不要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贫血。”甜甜地笑着,美青年终于依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华丽地撩了一下头发,却把眼镜碰了下去,“哎呀。”
“算了,我帮你捡好了。”女仆连忙主动地帮他捡了起来,生怕美青年再次在她的面前栽倒在地。
月华氤氲,大地轻拂一片美丽的霜色。头上戴着粉红花边的少女与金发飘扬的青年,一个递眼镜,一个接眼镜,手指轻碰的一瞬间,似乎产生了一个永恒不变的经典镜头。
“OK!我没事。”戴上眼镜,美青年忽然恢复得元气实足。
“那就好。”转过身,女仆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
原来——经典镜头只是错觉。利恩口角抽搐地指着华莱士,“你、你这是在搞什么?”这也叫调查情报吗?
“当然了。你忘了吗,我可是正牌吸血鬼!”不强调就让人想不起来这一点的美青年拍着胸口保证,“只要碰到一个人的手,我就可以看穿这个人全部的过去未来。”
“原来你不是光有一张脸和一张嘴啊……”
“你应该反省一下,身为吸血鬼却一点都不了解自身的能力!”
“我了解这些干什么,反正我一定会变回人类的!”
“都说了那种事不可能啦!”
“自从见到你之后,我就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
“……”
“那么,你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吗?”
“嗯。”华莱士整理了一下新得到的信息,“没有。这个人是清白的,没有卷入过什么阴谋。”
“难道接下来要去握庄园里每个人的手吗?”这也实在太疯狂了吧。
“呀,”华莱士合掌一击,充满赞许地肯定他:“利恩,原来你很聪明呢。那就这么办吧。”
“……”
“哎?你脖子怎么变粗了?”
“……”用力咽下一口气,利恩·鲍威尔,月光下忧郁地拧起浓眉,望向夜空,“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今天——他终于了解这句名言的含义了。
加油!利恩!向着文学吸血鬼的道路继续前进吧!挥舞着小旗子的华莱士鼓掌加油。
“我要变回人类啦!”
悲惨的男人只能一再重复自己最后一个绝不放弃的主张。
“你走得好慢喔——”
可惜,前面的金发美青年已经走到五十米远的地方咬着手指回头抱怨了。
“你——果然不是人。”
这种速度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你也不是哦。”
“……”利恩盯住华莱士的脸,看了五秒钟,他终于做了一个前所未有过的聪明决定,“长官!我觉得你自己去做这件收集情报的工作会比有我陪着你更快。”我们只能说,利恩终于开窍了。
“喔,是啊,你真的是很没用。”华莱士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所以我决定都托付给你了。拜拜,我回房等你的好消息。”
露出一个笑脸,利恩拍拍华莱士的肩,学着他气死人的音调说:“加油哦!”然后飞速转身,他早就该这么做了!让不是人的家伙自己用超能力调查好了。他可不要奉陪!
“——他笑了。”
华莱士怔怔地站在原地,因为这个惊天大发现,而始终忽略了利恩阵前逃脱的狡猾。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实人会在意外之处使诈,而坏人总在不经意间显露纯真。
总之——长夜漫漫。华莱士你加油吧。目标是——握遍拉菲特庄园所有人的手!调查谜团背后被隐藏的真相吧!
“嗯!”
握紧双拳,华莱士元气满满,准备迈步出发。
“这么晚,你在这里干什么?”
第一步还没有落地,似曾相识的声音就从背后唤住了他。
“哎?”华莱士转过身,那个留着怎么看怎么郁闷的刘海,俊逸非凡却冷冰冰的神秘伯爵马利·亚历山大,正站在被枝条掩映的树影间。
ACT四:如何酿造一瓶优质葡萄酒
利恩难得在耳根清净的情况下翻了会儿书,还没看上几页,华莱士出乎意料地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你厌倦侦探游戏了?还是发现了什么?”
像为了回应他才特意提起精神来似的,在窗边蜷坐下的华莱士勉强地拨开挡住脸的头发冲他笑了笑。利恩知道有些人在思考问题时就会把身体蜷起来,但是他没想到华莱士也有这种习惯。注意到自己在为这种小事感到惊奇的同时,利恩才发现……原来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华莱士当成异类看待。
会有“明明是吸血鬼,怎么还会……”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他一直还把自己当成是人类的一员吧……所以才会站在观察的角度冷漠地观望着另一个世界中的华莱士。
甚至忘记了,自己也早已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
“华莱士,”垂下睫毛挡住夜空色的眼眸,利恩轻声问:“由吸血鬼变回普通人的方法,你从来没有寻找过吗?”
“就算拥有永恒的青春、不死的躯体、超常的能力……但我依然会觉得悲伤,变成这样才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却已经不得不舍弃太多的东西。华莱士,”利恩抬起眼睑,像被幽深夜色浸染出的眼睛凝望着窗边的那个人,执著且认真地追问:“你不会悲伤吗?”
红色的纱帘翻飞如染血的迷雾,纠缠其间的金发光泽柔亮,像植物的藤蔓缠绕在华莱士的身上。隔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屏障,绝美的吸血鬼寂寥地微笑着,“利恩,我会帮你找到的,变回人类的方法一定帮你找到的。”
“怎么突然……”他不是一提起这个话题就会吼着喊“绝对没有”吗?利恩不解地看着忽然改变态度的华莱士。
“因为——我不想让利恩憎恨我。”语尾的话音低沉了下去,他说:“我刚才知道的,原来憎恨这种感情,会让人那样痛苦……”
金色的丝覆盖在华莱士清瘦的脸颊上,冰蓝色的眼睛睁得好大地看着他,那是有所期待又非常害怕的眼神,注意到那近乎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利恩不知道为何会难受起来。
华莱士不愿意自己憎恨他的理由竟然是心怀恨意的人会很痛苦……他竟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抱持恨意而痛苦!这样的理由就好像在说、在说他早就接受了会被自己憎恨的事……
心口很闷,像有东西揪结一团。
不想与那样的眼眸相望,明明都是他搞出来的,却为何可以用那么纯粹的眼神毫不避让地望着他,用那种哀伤的温柔许下约定的承诺呢。“傻瓜,”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书本红色的封皮,利恩发出艰涩的声音:“找到变回人类的方法后,你要不要也变回人类呢。”
为何会问这样近乎愚蠢的问题呢……利恩也不知道。可是,独自一人,以异类的身份在夜色中生存,不是很寂寞吗……虽然华莱士总是开朗过头的样子,可是……他说着“我会帮你找到”时的音色,却像夜空一般,温柔又悲伤。
他自认是个迟钝的男人,没有那些敏感的心情,但是,他却总是可以感知到华莱士的心绪波动。
是因为血液的共鸣……还是其他的原因。利恩不愿意深思。
“利恩,你真温柔。”
而窗畔却传来夹杂着叹息的话语,强迫般地拉过他的视线。
抱着肩膀,下巴枕在拱起的膝盖上,坐在绯红的月色中,那个金发曳地的美青年,像是为了让他安心般的,回应给他一个与以往同样的笑脸。
但是却让他觉得似乎错过了什么。
毫无预兆地,虽然华莱士做事总毫无预兆,他竟然微笑着哼起歌来。那是利恩从来没有听过的奇妙旋律,却隐隐透露出某种温柔的悲愁。
When the night has come
And the land is dark
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ll see
No I won’t be afraid……
“很动听的曲子。我从未听过。它叫什么?”
“这是未来的歌,至于名字嘛……”狡黠地眨眨眼睛,华莱士食指封唇拖着长音说:“那是——秘密。”
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但不知为何,利恩直觉这首歌应该很长,可是华莱士反反复复只唱开头的部分,重复着同一段音律。
“你总是不肯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笑了笑,利恩站起身,“你调查的结果,不会也是秘密吧。”
“你知道要如何才能酿造一瓶优质的葡萄酒吗?”恢复为俏皮地表情,华莱士天外飞来一笔。
“你在小瞧我吗?”利恩不快地哼了一声,“虽然不能与拉菲特庄园相比,但我也是做这一行的啊。”真是悲哀的过去式。
“那好!”反手在地上一撑,华莱士一跃而起,抓起利恩的外衣扔过去,“接住,我亲爱的助手。”
额角的青筋爆裂了,总要被人乱起名字的男人板着脸警告:“不要再给我增加奇怪的外号了。”
“有什么关系。”华莱士不以为意地靠过来,熟练地从利恩的口袋里摸出怀表,“瞧,午夜十二点,侦探登场的时间到了!”
“真麻烦。”
面对利恩蹙眉的样子,华莱士如冰的眼眸闪过一抹诡异的幽蓝。
“怎么了?利恩,你不想知道拉菲特庄园的秘密?”
“我从来就没有多余的好奇心。而且这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
“是啊是啊,”华莱士一副“你真明事理”的样子拖住利恩的胳膊,“所以才要拉你一起去嘛。”
“我还真是倒霉啊……”
“哈哈,认命吧。助手先生,我已经了解了一切的一切,你只要当下助演,帮我阻止不幸的发生就可以了。”华莱士得意洋洋地弹指宣称。
“真是的,助手与助演?我好像被降职了。”
“因为你表现欠佳。”
在夜色的掩映中,两个人并肩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利恩并不知道。他只是跟着华莱士的脚步,而急性子吸血鬼这次却并没有着急。
“你可不要小瞧我。”利恩的自尊心因为华莱士刻意放慢的步速受到了损伤,“尽管施展你的飞毛腿吧,我一定可以跟上!”
而华莱士只是抬头微笑,什么都没有说。
拉菲特庄园白色的建筑物处处掩映在树影的笼罩中,盛夏夜里初结果实的芬芳随风飘荡。在这样怡人的夜色里,即使稍稍放慢脚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有时看来很长的路,也会突然出现意外的终点。
命运从最初就已决定,人们只是沿着必然发生的轨迹在行走。那么,从最初就可以看到最终的人,华莱士,你眼前的道路是怎样的呢?
When the night has come and the land is dark
(夜幕低垂,大地一片黑暗)
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ll see
(只有月光照耀着)
No I won’t be afraid……
(而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Just as long as you stand, stand by me……
(不管时间经历多久,我知道你会在我身旁)
If the sky we look upon should tumble and fall
(即使天空掉下来)
And the mountain should crumble to the sea
(山崩海沉)
I won’t cry , I won’t cry , I won’t shed a tear……
(我也不会哭泣)
堆满圆木酒桶的地下室,马利孤单地坐在放倒的木箱上,出神地望着摇曳不定的橘色火苗。这里是拉菲特庄园的酒窖。每年六月之后,前一年酿好的葡萄酒都要转入地下放置。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作为正式的拉菲特酒上市。
“等待,真痛苦。”
自言自语地说着,他露出一抹奚落自嘲的笑。酿制一瓶好酒需要等待,而另外一些事情也是如此。
明天的明天,就是他的婚礼。在这最后的两个长夜中,他根本不可能入睡。究竟是兴奋、害怕,还是担忧?他却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等待的时间太久,如同经历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他以为只要完成心愿,就能脱离长夜的迷途。只要再忍耐两个夜晚,他就可以摆脱如影随行令他窒息般的痛苦。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眼看能够达成目的,他竟会迷惘地怀疑起来。他竟会觉得那深浓的夜色从不曾淡去一分,就算他能一偿夙愿,也一定还会继续痛苦。
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张开的手掌中。胸口像压着沉重冰冷的铁锁,紧紧收缩,将他绝望地环绕。
“马利——”
陡然扬起甜美的声音,令他悚然一惊,仓皇地扬手险些打翻了身旁的火烛。
“伯爵。你深更半夜点着火坐在全是酒桶的地方……”凭空出现的黑衣黑发的男子正以极不赞同的神色,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真的是酒庄的主人吗?这点常识请多加注意吧。”
“啧,利恩的常识论又来了。”一开始招呼他的声音响自背后,马利紧张地转过身,果不其然,是那个有着苍白脸孔幽长金发的美丽青年。
他翘着腿倚坐在高高的圆木桶堆上,披着大风衣,任由没有扎起的金发长长地散落满身,随着光泽闪动,像戴满开在暗夜的花。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重点是这两个人是何时进来的,他竟然毫无所察。马利冷峻的面孔浮现主人应有的气势,凌厉地说道:“两位应该不至于不懂得做客的规矩吧。”
“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呢?”华莱士扬唇讽笑,“在前庭碰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向我说教深夜就该好好待在房里睡觉吗?”
“这是我的庄园。我想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倒是你们,潜入酒窖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搞破坏的间谍哦。”冷冰冰地说着,马利充满警戒地瞪视面前的两个人。
“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华莱士想干什么,但我们肯定不会对你实施暴力。”看穿马利眼中的防备,利恩轻快地说着边向身旁的酒桶靠去。
“谁说的?”华莱士竟然反驳,“我现在就得让你对他实施暴力。”
“砰——”利恩一**没坐稳,当场摔倒。
“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不是说了要当助演的吗?”
“我讨厌做这种事!我与伯爵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打他啊。”说起仇恨的话,他觉得自己打华莱士到有充足的理由。
“放心吧,”华莱士甜甜一笑,“你不用打他,帮忙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就可以。”
“哦,原来如——此个头!”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了,利恩冷汗涔涔,“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奇怪,那你还会做其他的事?”
“华莱士,我警告你!”
“两位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马利挑起略显神经质的眉毛。冰冷的美貌因为愤怒而笼罩一层青灰。
“你——”他抬手指住华莱士,浑身散发凛冷的寒气:“无礼者,我应该在刚才就让人赶你们出去!”
“谁叫你错过良机。”华莱士拉下眼皮扮鬼脸。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利恩支住额角,他竟然会差点被人在半夜赶出去。
“也没什么。”华莱士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在路上碰到伯爵,顺便和他行了一个吻手礼。”
“……”
利恩彻底无语。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发誓要从头开始,教导一下这位吸血鬼的人情礼仪。他大概能想到华莱士是为了调查情报,才想办法去碰伯爵的手。但仅仅为了这样的理由,能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我已经大抵明白了,但毕竟只是意识信息,嗯,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华莱士一边说着,一边跃下酒桶。马利小心警戒他的一举一动,却没留神猛然从身后按住他双臂的人竟然是利恩。
“你不是说过不会动手吗?”马利脱口而出。
“不好意思,因为我担心华莱士下手不知轻重。”带着严肃的表情,利恩是真的这样认为。
“以为你要帮我,原来是这样啊。”华莱士大失所望,拨开被倒剪双臂无法抵挡的马利的额发,“玛莉小姐,你总是这个样子不热吗?还有哦,你是自己承认,还是非得要我动手?听说脱淑女的外衣是要负起责任来呢。”
“小、小姐?”利恩忙不迭地缩回按住马利的手。难怪伯爵长得如此俊逸,原来竟然是女人。等等——他转头怒视华莱士,你怕负责任所以才要我这么做吗?!
“你是谁?”马利血色尽失,骇然地瞪视着华莱士厉声追问:“是谁派你来的!”
不可能,她按住骤然发酸的眼角。知道那件事的人均已告别人世……过往早被岁月无情陈封,连同记忆里那个温柔微笑的……哥哥!
举起烛台让火光照亮自己的容颜,华莱士清冷绝美的脸像黑暗中盛开的花,徐徐绽放出一抹微笑,他吹了吹摇曳的火苗,注视着飞成斜面的火光,清澈的嗓音转为低沉的叙述:“伯爵小姐,你应该知道,不管做得多隐蔽,这世界上的秘密是不会真正消失的,”以指封唇,他优雅地微笑:“因为——它们统统都还藏在人的心里。”
“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与华莱士渐渐低沉的音色相反,马利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烛光中被映照得无比清晰的脸颊像圣母像般的柔美,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带着一种温柔的慈悲。她听到他以平静得近乎漠然,但却让人想要相信的语气说着:
“同样,只要心中的罪恶没有消失,不管躲过多少年,也还是会忍受良心夜夜的鞭挞。”捧着烛台的青年自言自语般地蜷指抵住嘴唇,“啊——以上,只是漂亮话而已。”
不顾利恩瞬间僵硬的脸色,华莱士径自继续:“大概是活得太久的缘故。我无法赞成以复仇的方式解决问题。要知道所谓的善与恶常常不过是观点与立场的差异。我也并不相信做了坏事的家伙可以在事后认真的反省。如果只靠罪恶感来惩罚他们,那么良心完全灭绝的坏蛋们不就更加为所欲为了吗?啊,这样一想,其实你打算依靠自己动手报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啦。”
“你到底是要阻止,还是在鼓动啊!”——利恩差点咆哮出来。
“不过,有一点你得搞清楚。”华莱士刷地掀开金丝般的眼睫,无比清冷地检视着面前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当你剥夺他人幸福的时候就必须拥有坠入地狱的觉悟。当然,这里说的地狱可不是与天堂相对应的那个地方。而是——永远的夜的迷途!”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警告,我早就已经拥有觉悟了。”脸色凄惨地扯扯唇瓣,马利露出自虐的笑容,“做了残忍的事理应受到惩处,无视他人意志剥夺无辜者幸福的人是没有权利得到幸福的。所以只要能实现我的愿望,结果会怎样我都无所谓!但是,凭什么伤害了我的人可以逍遥法外?凭什么我要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罢手。就算你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可你又不是我,怎么会了解我的痛苦……”
期盼着实现不了的心愿,是多么的绝望与悲惨!
“我了解的。尽管我其实是不想了解的……”带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无奈低笑了一声,华莱士抬手将散落在女子脸旁的头发别到她的耳后,“你和你的仇敌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在于你会为做错的事痛苦。对于没有良心的人而言,所谓的罪恶感自然也不会拿他怎样。但是对于你,那负担就太沉重了。”
“那是我的事,与你不相干。”有着神经质的美貌男装丽人毫不客气地拨掉了他的手。
“话虽如此,但是一旦碰触到了怎么可能不管。”华莱士毫不退缩地瞪大眼睛,“何况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是苛责也好,请你立刻罢手!现在还来得及。”
“你……果然知道我哥哥的事?”
听到她质问的声音,华莱士只是挑起一端的唇角,无比冷静地说道:“你是指真正的马利伯爵吗?”
“你……”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解释超能力的话会很麻烦,华莱士小声嘟囔着搔搔头,“总之我算是受委托来阻止你不智的行径吧。”
“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别再任性了!”华莱士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你以为马利会高兴你为他这样做吗?”
“不许你提起哥哥的名字!”骤然发出尖利的叫声,被疑惑、悲伤挤压得无处可逃的女子用力抱住头。
“你一定是魔鬼!一定是为了使我动摇才出现在这里的魔鬼!消失吧,消失,别再让我看到你……少装出一副知道一切的样子。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她近乎抽泣的悲鸣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雷修才知道,哥哥已经不在世上了!”
好寂寞。那个人像樱花的花瓣消失在风中,却没有任何人得知,哪怕一个人也好。她希望有谁能记住哥哥,所以她才会收留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客人。因为金发青年的那句话,那句——我认识拉菲特庄园主,但他却不是你。
说她可笑也无所谓,但一瞬间眼前掠过了哥哥的面容。
想着有可能吗,这个人指的会是哥哥吗?然后想着哪怕一丝可能也好,这个人是认识哥哥还能记得住他的人,就觉得已经好高兴。
她把脸埋进张开的十指,终于忍受不住地哭了起来。
每个夜晚都像是不会结束般的漫长,黎明永远不会到来。自从哥哥死后,她就一直坠入名为复仇的地狱了。
这样丑恶的自己,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也已经没有脸再见到哥哥了吧!
“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容忍只有自己什么都听不懂,利恩抿紧唇角,不满地向华莱士做出要求。
“真强势。”回应利恩命令式的语气,是华莱士无可奈何的评判。护住掌心的火焰,他伸出小指的指甲挑了挑灯芯,“总之这样的故事从古至今直到未来,就在不断地重复发生。没办法。”
“那么,我就从头讲起吧……故事的开场相当老套。
二十年前,拉菲特庄园的主人尼古拉伯爵的长女产下一对双胞胎。那个时代的乡村,双胞胎被视为不祥。只有四个女儿的伯爵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男丁,害怕双生子其一会害死另一个的传说。他命令留下男孩儿作为庄园的继承人,而将女孩子送往遥远的教堂,托一位牧师收养。
十四年过去,牧师与当年知道事情的人已相继去世,女孩儿的身世本该永远都是一个谜。但在某个雷雨轰鸣的夜晚,少女的门前却出现了驱车赶来的少年,对在孤寂中度日从未得到过一缕亲情的少女说出‘你是我的妹妹。’”
“住、住口!我叫你住口呀!”
清澈的泪不会休止般的串串落下,玛莉修长的手指按住眼角,不愿面对华莱士知晓一切的眼神。是的,就是那一晚。她不愿也不敢再回想的幸福与悲伤同在的夜晚。
因为在那一夜得到的所有幸福都将成为使她不幸的源泉。
她很想问,天上的神哪。如果她已注定无法幸福,为什么还要让她曾经在某一刻,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呢。如果不是曾经认定距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失去时,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绝望悲哀、痛彻骨髓。
那一夜里……收藏着她仅有的幸福……像一件漂亮的羽衣,尽管被藏了起来,却怎样也无法放弃。
——雷雨之夜,驱车前来的美丽少年……
她还记得那心脏跳动、擂鼓般的声音,记得他疯狂地敲打着她不肯开启的房门,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说:玛莉!你是我的妹妹!
在那之前,她从不知道,原来世界上竟有如此感情激烈的人,可以为了一个忽然从母亲口中得知的未曾谋面的妹妹,疯狂地赶路,头发、脸孔到处都是凌乱的碎叶,只是知道了世界上有她的存在,就这样不顾一切地为她而来。
为了……从未被重视过的、孤单的快要被寂寞湮没在世界尽头的她!
血缘是什么呢,人与人的羁绊是什么呢。
为何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她就确定无疑的信了,这个人,就叫做哥哥呀!
少年的头发湿漉漉地不断淌下雨水,华美的衣服因为赶路变得狼狈,可是他那样温柔地笑着,笑得让她觉得那张脸怎么可能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呢?因为他明明就那么美……
雨夜中,像天使般的少年,突破了少女用孤独架起的心之屏障。
紧紧地拥抱着她,用纤弱的臂膀传给她长久以来渴求的温度与爱语。
“我来接你回家。”他的承诺那样甘甜,像盛放在永夏引人迷失的罂栗花。
“祖父已经去世了,我就是庄园的主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一定要找到你接你回去!”
名叫马利的少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英雄。
哭泣着投入哥哥的怀抱,这个令她安心的温暖怀抱中竟然有她全部的祈求、梦想、希望、光明!她好想得到幸福。好想能被人家爱……
“我错了吗?”冰冷的面具随着往事的一字一句碎裂崩溃,她哭泣地抬头看那同样是在雨夜里出现,同样是天使般美丽的青年,她嚎啕大哭:“我错了吗?”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华莱士的眼眸没有怜悯,冰蓝色的眼睛只是纯粹而又美丽地陈述事实。
“所以你不用折磨自己,回程的时候遇到暗杀者,那其实只是意外。”
“是我的错!”她捧住脸,哭得像破碎的梨花,“你不是知道一切……那你该知道,是我让哥哥去摘路边的黑樱桃……”
哥哥一直在给她讲庄园里的事。她听得好神往、好羡慕。哥哥说,好的葡萄酒会有黑加伦子与黑樱桃的幽香。哥哥说要酿一瓶最好的酒给最亲爱的玛莉尝。哥哥说她再也不会寂寞不会悲伤了,因为有哥哥在,就会保护玛莉!
盛夏的阳光那样的艳烈,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是触手可得的幸福全部的化身。
好想尝一尝幸福的味道,好想尝一尝被爱的滋味。路过一片樱桃林,她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人撒娇,央求马利去帮她折一枝——那似乎缀满了幸福的紫色果实。
双胞胎的一个会害死另外的一个。祖父的担心根本没有错!
就在马车里,她远远地望着,望着少年爬上树,折下一枝樱桃,在阳光下冲她挥手。那一刻就是全部幸福。如果时光冻结在那个刹那该有多么美好。
她曾无数次地这样祈求。
她就不用看到接下来令她心碎的一幕……
微笑的表情陡然凝固,鲜血一点点像艳丽的花瓣自被刺穿的心口喷溅涌出,用唇形无声地呐喊着——别过来。那就是少年留给她的最后一个温柔。
可以的话,她多想请他不要这样温柔。难道他不了解吗?能够刺伤人心的不仅仅是残酷无情的对待,还有那过于美好过于温柔令人不胜重负的感情……
凶手得手之后便仓皇逃走,而她一动也不敢动,僵僵地躲在一旁。因为哥哥说——别过来。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彩霞满天,等到夜幕降临,她才突然惊醒般地挣脱了魔咒的束缚,哭喊着冲过去抱住哥哥早就彻底冰冷的身体。
那个夜晚那么冷,黑暗从四面八方慢慢包围。侵入她悲伤的眼睛,占据她空虚的心……
她不停地反复自问,究竟为什么。她本来可以得到幸福。是谁从她的手中夺去了哥哥的生命,夺走了这唯一爱着她的人。
她咬破了嘴唇,哭泣着握住被哥哥的血染红的果实。
她要找出凶手!她要报仇!
她就那样一举割断长发,轻柔地放在兄长冰冷的胸口,一同埋藏在樱桃树下。连同所有的秘密……
这里死去的是玛莉,而她是他遗留的亡灵。只有这样想,她才能站立起来,她才能坚持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十四岁的少年,还非常纤细。她换了衣服,在别人看来就是一模一样的另一个马利。
骗不到的只有自己,她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脸,她害怕看到那染满鲜血的温柔……
留长额发遮挡面孔,习惯冷漠掩饰表情。她慢慢地学习掌握新的身份,而这已经是在三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开始调查,是什么人要害马利!
目标逐一缩小,锁定——雷修!
这个人在祖父死后,就一再要求买下拉菲特!可是哥哥不肯卖,那一天,狭路相逢,他以为周围无人,就狠心杀死了视作阻碍物的少年。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幽灵般的惊骇。
一次一次的相互试探,她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筹码!她要给予仇敌最残忍的报复!
“你打算在庆祝新婚的酒里下毒,由新娘亲自捧给她父亲对吗?”
华莱士冰冷的声音将玛莉拉回至现实,四周一片漆黑,她拿来的烛已经燃尽。但这又有什么分别,反正她根本就生活在黑暗里……拥有双眼也无法见到心中企盼的唯一光明……
“玛莉,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你将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少女?”利恩犹豫地说。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这个意志决绝的女子。
“没想过……”她听到自己像冰冷机械般的固执重复,“我就是要报仇。你去告诉他我的计划也无所谓。我一定会有其他方法。”
“真的没想过吗?”
利恩没有想到置身事外般的华莱士竟然突然发出这样温柔的语调,那是种悲伤与温柔相混合的呢喃,就像他承诺“我会帮你找到”时一样的落寞……
“如果你真的不曾想过,你就不会在这样的夜晚,怔怔地坐在这里了……”
做了坏事的人是不会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的,只有悲伤的人才会蜷缩在无人的暗夜,独自忍耐等待黎明。透过轻垂的金色睫毛,冰蓝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玛莉,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华莱士掏出镜子,“看这里!玛莉!”
随着这声呼唤,玛莉下意识抬起头。
金色的光。
那是黎明时分,照耀大地的阳光吗?不、不对……眼泪刷地流出她的眼眶……那是……
发丝飘扬的马利,微微笑着向她伸出手的哥哥。
玛莉,我想让你幸福!
张着双臂在那个夜晚拥抱她的少年,确实是一直在耳畔这样的呢喃啊……
“哥哥……”眼泪越涌越多,视线模糊,她捧住脸颊终于放声大哭,在那想要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的面前迭声道歉:“对不起,玛莉很想要幸福啊。”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得到那么难拥有的幸福呢?
她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好想见他却见不到,想要复仇却畏惧自己怎么会这样狠毒……
憎恨使人身处被火燃烧的痛苦中。每多一分,她就越难过。而越难过她就越发想要去诅咒。
她就更加无法原谅夺去哥哥的凶手!
哪怕这只是她在为自己的不甘心寻找泄愤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在哥哥澄清眼眸的注视下,在他一声声呢喃般的话语中,她竟然觉得即使要她舍弃一切也可以……只要你千万别再消失……
“很可惜。”被她抓住衣摆的金发青年温柔却坚定地告诉她:“那只是幻术,玛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这句话简直是狗屁,但是狗屁偶尔也是一种必须接受的道理。你不甘心、你报复……然后呢?然后你会觉得满足吗?失去的东西会因为这样而重新回来吗?你只能在执著过往的过程中不断失去更多其他的东西!”
说着劝告她的话,冰蓝色的眼眸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对于过往的悲凉。他不知道他用失去所有之后才换回来的一个狗屁道理,能不能说服玛莉。他知道的只是……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回来……这些他根本就不想明白的真理!
区别孩子与**只有一件事,即是受到伤害的次数!年长者总是孩子们眼中的胆小鬼。
因为长大了的人不得不懂得那些根本不想懂的事,那些为了活下去而必须醒悟的残酷的智慧。
注视着那张若有所思的清逸的脸,那淡淡的几乎无法触摸的寂寥。利恩忽然想起,华莱士比他年长的事实。虽然平时一副撒娇耍赖的白痴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用坚定的手握住那个哭泣的女子的手指,一副温柔又悲伤的样子呢。
华莱士,你究竟……
“我到底该怎么做?”
玛莉茫然地抓住华莱士的手,她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掉的无助打断了利恩的思考。
而华莱士像对小孩子般耐心地安抚着她,露出看不出经过粉饰的微笑。
“按照你真正的愿望去做。好好想一想,你的愿望是什么,真的是复仇吗……”
“不是的……”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抿着眼睑流下一行透明的泪,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愿望一如当初,她想要的只是幸福……
“只要放弃复仇,你还可以幸福的。我保证。”蓝眼的青年这样微笑着说,张得大大的如冰的眼,闪耀着清澈的诱惑。让人不由得想去相信他,或者说,想要去相信……还有那样名为幸福的道路。
“可是哥哥……”十指陷入衣摆捏出一如心头沟壑的皱褶。
“你该明白啊,他真正的愿望难道你的心没有听到吗?”修长的手轻揉着她的头,华莱士保证般地重复着说:“你会得到幸福的。用我这能够看到未来的眼睛向你与马利保证。”
眼泪一串串地在这个夜晚潮湿地落下,在这么久的暗夜中,她一直无法哭泣,不管有多么悲伤。因为没有可以放心哭泣的怀抱,因为她觉得流下眼泪的时候她就会再度变回脆弱的玛莉。
哥哥呀,是你吗?
是你让这个拥有天使外表的青年,在同样的雷雨之夜,来到我的身边吗?
哥哥,在另外的世界,你依然在牵挂着我……
对不起……
继承你的生命而存活下来的我,却没有得到幸福……
“从现在开始也依然可以,”金发青年微笑着说,“幸福的机会,可并不是只会来临一次啊……”
“真的吗?我还可以得到幸福吗?”她哭泣着抓着他的手臂,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软弱的女人,却迫切地需要在这个夜晚,有人能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说:你可以!
“你可以。”露出闪耀微笑的青年回应了她的期待,“要为马利的一份幸福一起努力!”
“……嗯!”
哭泣着点头的脸,终于融化了初见面时冻结般的表情。
利恩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那里,但是听着华莱士用甜美的声音宣布:“噩梦结束了。玛莉,早安。”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哎?等等,虽然似乎有些晚,但他忽然想到,给华莱士寄来婚礼请柬的神秘朋友……难道——是马利的幽灵??不会吧——
利恩·鲍威尔,男,二十七岁。现职:流浪中的吸血鬼。PS:十分怕鬼!正在不停颤抖中。
解决了拉菲特庄园的问题,华莱士与利恩,在翌日黄昏,再次踏上了恢复人类之身的旅途。
玛莉一直将他们送出大门。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很讨厌他们的管家也泪眼婆娑地亦步亦趋。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爽快地说出这句话的玛莉小姐依然是男装打扮无比帅气,只是俊逸的脸上少了初见时的那份阴悒。
“打算离开这里?”华莱士笑眯眯地伸出食指,“那我给你一个建议,去荷兰。我有预感,你的幸福在那里。”
“不离开是不可能的了,就用破产的名义偷跑吧——”在明天的婚礼之前,她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不过,华莱士,我可以问你吗?”
“什么?”晚风有点大,华莱士压住被风吹散的长发。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露出大大的笑脸,华莱士无比甜蜜地靠上利恩的臂膀,“喏,是他的同伴啦。”
“不要拿我当挡箭牌。”想着好恶心啊!利恩硬着头皮忍住后背冒起的鸡皮疙瘩。
“回答得好狡猾。不过没关系,在我心里,会把你们当成是朋友,一直。”玛莉扬唇笑了笑,向着华莱士伸出手。
“嗯,朋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的华莱士,却在下一秒“啊”地惨叫起来。
“好、好、好烫啊!”
“怎么回事?”利恩停下整理行李的动作,拉过华莱士的手来瞧。
摊开的手掌心上,赫然出现的是玛莉小姐缀有银制十字架的项链。
女人好可怕——利恩和华莱士同时怯怯地向玛莉望去。同时想着:我这辈子也不要得罪女人。
“哎?那个是我想送给你们当纪念的。”玛莉微微笑着俯身看华莱士的手,“是被项链划到了?”
“哦——”真的不是因为没有报成仇向华莱士撒气吗?两个人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怀疑。
“不喜欢?”
“不、不、不!是非常喜欢。”无敌的华莱士嘴角颤抖着转过身,迅速地将十字架挂在了利恩的脖子上,不负责任地嫁祸,“利恩最喜欢这种的了!”
“好——烫——啊!”这是利恩内心的呐喊,但是他忍耐住了,英俊的脸上以漠然的表情勇敢地接受了这一馈赠。
终于上了马车,利恩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问出缠绕心头许久的疑惑:“华莱士……”
“嗯。”舒服地扑进自己的宝贝棺材,华莱士向远方还在目送他们的玛莉挥着手,漫不经心地接道:“你想说什么?”
“就是关于你的那个请柬……莫非你的朋友是指真正的马利?”他不希望身边有幽灵。
“不是。”华莱士简练地回答。
太好了——只要不和幽灵扯上关系就好。利恩的嘴角刚要上扬。
“碰到玛莉的手后,我终于想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尼古拉’嘛。是玛莉的祖父啊!四十年前我们见过!”
“啊?”那还是幽灵啊,而且还是个更老的鬼。利恩的心情与垮下去的嘴角呈相同的趋势跌落。
“我想……”托着腮,华莱士轻轻笑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尼古拉伯爵后来应该很歉疚吧。对于那——被送走的第二个孩子……
看着一提到幽灵就脸色发青的新任吸血鬼利恩,华莱士露出温暖的笑容。望着马车外的月亮,轻轻哼起歌来。
When the night has come
And the land is dark
And the moon is the only light we’ll see
No I won’t be afraid……
“哦,又是那首歌么?”
“对啦。”
“叫什么名字呢?”
“咧——秘密。”
“哼,小气。”
吵吵闹闹地踏上旅途的两只吸血鬼,正在寻找变回人类的方式。可是,拥有一颗人类的心,不管你的外表是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葡萄酒之所以美味,是因为酿酒的庄园往往埋藏着血腥。但是苦涩经由岁月就会沉淀,回忆往事时,要懂得选取美好的部分品尝那甜美的清香。
你在执著吗?你在憎恨吗?你有过对某人、某事绝对无法甘心的挣扎吗?华莱士说过: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坚持到底才最好。懂得放弃,也是一种获得幸福的方式。
咬破一粒黑樱桃,你能分清果肉的颜色是红,抑或是黑呢……
身后的樱桃林在风中传来低语:不要被固执迷惑双眼,别忘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夕阳西下,拉菲特庄园的正门前,还站着一个眺望夕阳的人。
路卡——我的儿子——永别了。虽然没有相认,但是爸爸祝你幸福。
“管家……”
“主人。”原来你还在啊。
“你哭什么……路卡是谁啊?”
沉浸在忧郁中的成年大叔的侧面,在夕阳中有种异样的壮烈,慢慢地转过头无比郑重道:
“下人也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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