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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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刚才我就说了,跟人提起这事今天是头一回。以前想说也找不到人。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对这事可能有什么同感,就是十六楼的事。”
“我?何以见得?”
她用漠然的眼光看着我:“倒也说不清……你知道原先那家海豚宾馆,又想了解它的下落……因此我觉得或许你对我那个经历有同感。”
“怕也谈不上有什么同感。”我思索一下说,“而且我对那家宾馆也并不很了解。只知道是个生意不怎么兴隆的小型宾馆。大致4年前在那里住过,认识了里头的老板,所以这次又来看看,如此而已。原先的海豚宾馆再普通平常不过,更没听说有什么特殊因缘。”
其实我并不以为海豚宾馆普通平常,只是眼下不想把话口开大。
“可今天下午我问起海豚宾馆是否地道的时候,你不是表示说起来话长吗?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指的是我私人方面的事情。”我解释道,“说起来话很长,我想那话同你现在讲的恐怕没有直接关系。”
听我如此说,她显得有点失望,抿起嘴唇,久久看着双手的指甲。
“对不起,您特意说一次,我却什么也没帮你解决。”
“不,不,”她说,“这怪不得你。再说我能说出来也好,说完心里畅快一些。如果老是一个人闷在肚里,总觉得心神不安。”
“想必是的。”我说,“总是一个人闷着,对谁也不讲,势必把脑袋涨得满满的。”我张开两手,做出气球膨胀的手势。
她静静点头,继续转动戒指,然后从手指拉下,随即套回。
“嗯,你相信我的话?相信十六楼的事?”她看着手指说道。
“当然相信。”我回答。
“真的?那种话难道不异常?”
“异常也许异常,但那样的事情是存在的。这我知道。所以我相信你说的。在某种关系的作用下,一种东西和另一种东西往往突然连结在一起。”
她开动脑筋思考我的话。
“这种事你也有过体验?”
“有过,”我说,“我想有过的。”
“怕吗,当时?”她问。
“不,不是怕。”我回答,“就是说,有各种各样的连结方式。就我来说……”
说到这里,语言突然不翼而飞,就像谁从远处把电话机插头拔掉一样。我喝了口威士忌,“说不明白,”我说,“表达不好。不过这种事的的确确是有的,所以我相信。即使别人不信,我也相信你的话,不骗你。”
她扬脸绽出笑容,笑得同这以前不太一样,而属于私人性质的微笑,我想。由于把话一吐而尽,她看起来多少有些放松。
“怎么回事呢,和你谈起话来,也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很踏实。我这人特别怕见生人,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总感到别扭,但和你却能心平气和。”
“大概你和我之间有什么相通之处吧。”我笑道。
她似乎不知如何应答,沉吟良久,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喟然一声长叹。但那叹声未给人以不快,而只是为了调整一下呼吸。
“不吃点什么?肚子好像一下子饿了起来。”
我原想邀她找地方像样地吃一顿,但她说在这里随便吃点即可。于是我唤来侍者,要了意大利比萨饼和色拉。
我们边吃边聊。聊了她宾馆里的工作,聊了札幌的生活。她谈到她自己。说她23岁,高中毕业后在专科学校接受了两年宾馆职员专业训练,之后在东京一家宾馆干了两年,看到海豚宾馆的招工广告,报名后被录用,来到札幌。她说札幌对她很合适,因为她父母在旭川附近经营旅馆。
“是一家满不错的旅馆,已经经营很久了。”她说。
“那么说你是到这里见习或锻炼来啰,为了继承家业?”我问道。
“也不是。”她说道,又用手捅了下眼镜框,“我压根儿没考虑继承家业那么远的事,仅仅是出于喜欢,喜欢在宾馆里干。各种各样的人来了,住下,离开——我喜欢这个。在这里边做事,觉得非常坦然,平心静气。我从小就生长在这种环境里,是吧?已经习惯了。”
“倒也是。”我说。
“什么叫倒也是?”
“你往服务台一站,看上去活像宾馆精灵似的。”
“宾馆精灵?”她笑了,“说得真妙。真能当上该有多好。”
“你嘛,只要努力就成。”我笑了笑,“不过宾馆里谁也留不下来,这也可以?人们只是来借住一两宿就一走了之。”
“是啊,”她说,“可要是真有什么留下来,倒觉得怪怕人的。怎么回事呢?莫非我是胆小鬼?人们来了离开,来了离开,我反而感到心安理得,是有点怪,这个。一般的女孩儿不至于这样想吧?普通女孩子追求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对?而我却不同。什么原因呢?我不明白。”
“依我看,你并不怪。”我说,“只不过动摇不定。”
她面带诧异地看着我:“咦,这个你怎么晓得?”
“怎么晓得?”我说,“反正我晓得。”
她沉思了一会。
“谈谈你自己。”她说。
“没有意思。”我应道。但她说那也想听,于是我简单谈了几句:“34岁,离过婚,多半靠写文章维持生计,有一辆半旧‘雄狮’车,虽然半旧,但有音响和空调。”
自我介绍,客观真实。
她还想进一步了解我工作的内容,这无须隐瞒,便直言相告。讲了最近采访一个女演员的事,和采访函馆那些餐馆的经过。
“你这工作挺有意思的么!”她说。
“我倒从来没感到过有意思。写文章本身倒不怎么痛苦。我不讨厌写文章,写起来满轻松。但写的内容却是一文不值,半点意思都没有。”
“举例说呢?”
“例如一天时间转15家餐馆或饮食店,端来的东西每样吃一口,其余的尽管剩下——我认为这种做法存在决定性的错误。”
“可你总不能全部吃光吧?”
“那自然。要是那样,不出三天准没命。而且人们以为我是大傻瓜,死了也没人同情。”
“那,是出于无奈啰?”她边笑边说。
“是无奈。”我说,“这我知道。所以才说和扫雪工差不多,无可奈何才干的,而不是因为感兴趣。”
“扫雪工?”
“文化扫雪工。”我说。
接下去,她提出想知道我的离婚。
“不是我想离而离的。是她一天突然出走,和一个男的。”
“受刺激了?”
“遇上那种事,一般人恐怕谁都多少免不了受刺激吧。”
她在桌面上手托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别见怪,瞧我问的。不过你是怎样承受刺激的?我很难想像得出。你到底如何承受刺激的?受到刺激后是怎样一种情形?”
“把亨林格别在外套上。”
“只这个?”
“我要说的是,”我说道,“那东西是慢性的。日常生活中喝酒喝得多了,便搞不清哪里受了刺激,但存在毕竟存在。所谓刺激也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不可能拿出来给人家看,如果能给人家看,也就不是大不了的刺激。”
“你要说的我完全领会。”
“真的?”
“或许不那么明显,但我也在好些事情上受过刺激,好些!”她小声说道,“很多原因搅和在一起,所以最后才辞去东京那家宾馆的工作。刺激,苦闷。我这人,有些事情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处理妥当。”
“呃。”
“现在也还受着刺激。想到这点,有时真想死去算了。”
她又摘下戒指,旋即戴上。接着喝了口玛莉白兰地,捅了下眼镜,莞尔一笑。
我们喝了不少酒,已记不得到底要了多少杯。时间已过11点。她觑了下手表,说明天还要起早,得回去了。我说叫出租车送她回去。从这里去她的住处,出租车10分钟就能到。我付过款,出到外面,雪又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雪不很厉害,但路面结冰,脚下打滑。于是她紧紧挽着我的手臂,往出租车站走去。她喝得有点过量,脚步踉踉跄跄。
“哦,那本报道收买土地内幕的周刊,”我蓦然想起,“叫什么名称?大致出版日期?”
她讲出那家周刊的名称。是报社系统的。“估计是去年秋季出版的。我没直接读过,具体写的什么不大清楚。”
我们在轻扬漫舞的雪花中等车,等了5分钟。这时间里她一直抓住我的胳膊,显得很轻松。我也心情轻松下来。
“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她说。而我也同样。于是,我再次想到,我们之间是有某种相通之处的。惟其如此,我才从第一眼见到她时便开始怀有好感。
车上,我们东南西北地聊起来,下雪啦,天冷啦,她的工作时间啦,东京啦,不一而足。我一边聊一边伤脑筋:往下如何对待她呢?我知道,我只是知道,再逼近一步,便可以同她睡觉。至于她想不想同我睡,我当然不知道。但同我睡也未尝不可,这我是知道的,这点从其眼神、呼吸、说话口气和手的动作上即可知道。作为我来说,也想同她睡,知道睡也不至于睡出麻烦。来到、住下、一走了之而已,如她说的那样。但我拿不定主意。我隐约觉得如此同她睡觉恐怕有失公正,并且这种念头怎么也无法从脑海中驱除。她比我小10岁,情绪有点不稳定,而且醉得摇摇晃晃。这就像用带有记号的牌打扑克一样,是不公正的。
但在**方面所谓公正又有多大的意思呢?我自己询问自己。如果在**上追求公正的话,那为什么不索性变成苔藓植物呢?那样岂不来得简单痛快!
这也是正理。
我在这两个价值观之间一时左右为难。当出租车快到她住处的时候,她却毫不费事地使我解脱出来。“我和妹妹两人一起生活。”她对我说。
于是我再没必要前思后想了,不觉有些如释重负。

车开到她公寓前停下。她说对不起,问我能否陪她到房间门口。并说夜深时分,走廊里常有不三不四的人出没。我对司机说自己马上下来,请他等5分钟。然后挽着她的胳膊,沿着结冰的路走到大门口,顺楼梯往三楼爬去。这是座钢筋水泥公寓,没有任何多余饰物。来到写有306编号的门前,她打开挎包,伸手摸出钥匙,对我不无笨拙地笑笑,道声谢谢,说今晚过得很愉快。
我也说很愉快。
她转动钥匙打开门,重新把钥匙放回挎包,“咔”——皮包金属对接扣相吻合的干涩声响在走廊里荡开。随后她定定地看着我的脸,那眼神活像盯视黑板上的几何题。她在迟疑,在困惑,那声再见无法顺利出口。这我看得出来。
我手扶墙壁,等待她做出某种决断,然而她迟迟不做出。
“晚安。问候你的妹妹。”我开口道。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抿了四五秒钟。“我说和妹妹一起住,那是谎话。”她低声说,“实际只我自己。”
“晓得。”
她脸上开始慢慢泛红:“何以晓得?”
“何以?只是晓得。”我说。
“你这人,怪讨人嫌的。”她沉静地说。
“或许,或许是的。”我说,“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会做讨人嫌的事,不会趁机强加于人。所以从来没说过谎。”
她思忖良久,随后作罢,笑道:“嗯,怕是没说过谎。”
“不过……”我说。
“不过我是自然而然沾染上的。刚才说过,我也受了不少刺激,这个那个的。”
“我也不例外,亨林格还在胸口别着呢。”
她笑了,说:“不进来喝点茶什么的?想再和你聊一会。”
我摇摇头:“谢谢。我也想和你聊,不过今天这就回去。原因倒说不清,但我想今天还是回去好,还是不要一次同你说得太多为好,我觉得。怎么回事呢?”
她用俨然看黑板小字时的眼神瞧着我。
“我表述不好,但总有这种感觉。”我说,“有满肚子话要说的时候,最好还是一点一点地说,我想。或许这样并不对。”
她对我的话想了一会儿,随即作罢,“晚安。”说完,悄然地把门关上。
“喂。”我招呼道。门开了一条15厘米宽的缝,她闪过脸。“最近可以再邀你吗?”我问。
她手扶着门,深深吸了口气,说:“或许。”
门又合上了。
出租车司机正在没心绪似的摊开一张体育报看着。我返回座位,说出宾馆名称,他马上现出惊讶的神情。
“真的这就回去?”他问,“看那气氛,我以为肯定叫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呢。一般后来都是这样。”
“有可能。”我表示赞同。
“长年干这行,眼光大致看不错。”
“长年才有时会看错,就概率来说。”
“那倒是。”司机不无费解地说,“可话说回来,您怕有点不一般吧?”
“也许。”我说。难道我真的不一般不成?
回到房间,我开始洗脸,刷牙。边刷牙边有点后悔。但最终我很快睡过去了。我后悔起来往往持续不了很久。
早上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服务台打电话,要求把房间的原定期限延长3天。结果毫无问题,反正是旅游淡季,客人没那么多。
然后我买了份报纸,走进宾馆旁边的炸饼店,吃了两张黄油甜松饼,喝了两大杯咖啡,宾馆里的早餐吃一天就腻了。还是这炸饼店最可心,便宜,且咖啡可以换第二杯。
接着,我拦了辆出租车去图书馆。我叫司机拉去札幌市最大的图书馆,便被直接拉了去。在图书馆里,我查阅了眼镜女孩儿告诉我的周刊的过期部分。发现关于海豚宾馆的报道刊登在10月20日号上。我把有关部分复印下来后,进到附近一家饮食店,边喝咖啡边仔细阅读。
报道的内容很难把握,须反复阅读几遍才能理解透彻。记者是想尽可能写得简洁易懂,但在纷坛的事态面前,其努力似乎很难奏效,可谓错综复杂。但若耐心琢磨,基本脉络还是可以摸清。文章的题目是:“札幌地价疑团——**城市再开发中的黑手。”
概括起来是这样:首先,在札幌部分地区,在大规模土地收买活动正在进行之中,两年时间里上地几易其主,且极为隐蔽和反常。地价不明不白地急剧上涨。记者得知这一情况后遂开始调查。结果发现收买土地的公司尽管名目繁多,但大部分徒有虚名——虽然也登记在案,缴纳税款,但一无办公地点,二无职员。而且这些假公司之间相互勾结,极其巧妙地大肆买空卖空。两千万日元买来的土地转手以6千万卖出,如此卖了两亿元。于是记者对这些名目繁多的公司开始逐一调查,穷追不舍,发现其源头只有一个:经营不动产的B产业公司。这倒是实实在在的公司,总部设在赤坂,拥有现代化的高级办公大楼。尽管不很公开,但实际上B产业同A综合产业这家大型联合公司关系密切。A产业极其庞大,下属铁道公司、宾馆集团公司、电影公司、食品集团公司、商店、杂志社,甚至包括信用银行和保险公司,在政界也神通广大。记者进一步深入追查,结果更有趣的事情暴露出来了。原来B产业收买的土地都在札幌市计划再开发的地段以内。地铁的建设、政府机关的新址等公共投资项目都将在这一地段进行,所需资金的大部分由国家拨款。国家、北海道、札幌市三方经过协商,制定了再开发计划,形成了最终决定,包括位置、规模、预算等等。不料揭开盖子一看,决定开发地段内的土地已在几年时间里牢牢地落入他人之手。原来情报透露给了A产业,早在计划最后敲定之前,收买土地的活动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了。就是说,这个所谓最终计划一开始便被人借用政治力量拍板定案了。
收买土地的急先锋就是海豚宾馆。它抢先占领头等地皮,以其庞大的建筑物扮演了A产业大本营的角色,即担任这一地段的总指挥。它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改变着人流的方向,成为这一地段的象征。一切都是在周密的计划下进行的,这就是所谓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投入最大量资本的人掌握最关键的情报,攫取最丰厚的利益。这并非某个人缺德不好,投资这一行为本来就必须包含这些内容。投资者要求获得与投资额相应的效益。如同买半旧汽车的人又踢轮胎又查看发动机一样,投入一千亿日元资本的人必然对投资后的经济效益进行周密研究,同时搞一些幕后动作。在这一世界里什么公正云云均无任何意义。假如对此一一考虑,投资额要大得多。
有时甚至铤而走险。
譬如,有人拒绝转卖土地。从古以来卖鞋的店铺就不吃这一套。于是,便有一些为虎作怅的恶棍不知从何处胃出。庞大的企业集团完全拥有这种渠道,从政治家、小说家、流行歌手到地痞无赖,大凡仰人鼻息者无所不有。那些手持日本佩刀的恶棍攻上门来,而警察却对这类事件迟迟不予制止,因为早已有话通到警察的最高上司那里去。这甚至不算是**,而是一种体制,也就是所谓投资。诚然,过去或多或少也有这等勾当。与过去不同的是,今天的投资网络要细密得多,结实得多,远非过去所能比。庞大的电子计算机使之成为可能,进而把世界上存在的所有事物和事象巨细无遗地网入其中,通过集约和细分化,资本这具体之物升华为一种概念,说得极端一点,甚至是一种宗教行为。人们崇拜资本所具有的勃勃生机,崇拜其神话色彩,崇拜东京地价,崇拜奔驰汽车那闪闪发光的标志。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不存在任何神话。
这就是所谓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我们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都要在这样的社会里生活。善恶这一标准也已被仔细分化,被偷梁换柱。善之中有时髦的善和不时髦的善,恶之中有时髦的恶和不时髦的恶。时髦的善之中有正规的,有随便的,有温柔的,有冷漠的,有充满**的,有装模作样的。其组合式也令人饶有兴味。如同米索尼毛衣配上尔萨尔迪裤子,脚穿波里尼皮鞋一样,可以享受复杂风格的乐趣。在这样的世界上,哲学愈发类似经营学,愈发紧贴时代的脉搏。
当时我没有在意,如今看来,1969年世界还算是单纯的。在某些场合,人们只消向机动队员扔几块石头便可以实现自我表现的愿望。时代真是好极了。而在这是非颠倒的哲学体系之下,究竟有谁能向警察投掷石块呢?有谁能够去主动迎着催泪弹挺身而上呢?这便是现在。网无所不在,网外有网,无处可去。若扔石块,免不了转弯落回自家头上。这并非危言耸听。
记者全力以赴地揭露内幕。然而无论他怎样大声疾呼,其报道都莫名其妙地缺乏说服力,缺乏感染力,甚至越是大声疾呼越是如此。他不明白:那等事甚至算不上内幕,而是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的必然程序。人们对此无不了然于心,因此谁也不去注意。巨额资本采用不正当手段猎取情报,收买土地,或强迫政府做出决定;而其下面,地痞无赖恫吓小本经营的鞋店,殴打境况恓惶的小旅馆老板——有谁把这些放在心上呢?事情就是这样。时代如流沙一般流动不止。我们所站立的位置又不是我们站立的位置。
作为报道我以为是成功的。材料翔实,字里行间充满正义感。但落后于时代。
我将这篇报道的复印件揣进衣袋,又喝了一杯咖啡。
我在想海豚宾馆的管理人,想那个生来便笼罩在失败阴影之中的不幸的男子,他不可能承受来自时代的挑战。
“一个落伍者!”我不由喃喃自语。
正值女侍走过,她诧异地看了看我。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返回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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