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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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伦历1889年12月22日,当清晨的第一楼阳光照在海内斯的城头上时,法垃蒂斯帝国的军队夹带著怒号的寒风如若天降,一下子从水陆两路包围了海内斯城。
当看到将外城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团的清一式银甲骑兵和在港口外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将炮口整齐地对准岸上的战船时,海内斯的守卫军全傻眼了!
海内斯的守卫军连预备役加在一起也不足千人,又没有受过正规的作战训练,平时只起到护卫商旅、维持秩序和捉拿盗贼的作用,连大夥的盗贼群也没能力应付,根本没有与正规军作战的经验,更何况是威震圣伦大陆的法拉蒂斯帝国三大军团之一的“银缨”骑兵团呢?而海内斯的海上防御力更是几乎为零!
是日中午,父亲以城主身份召开由城内主要官僚和各大富商参加的临时议会,会上,父亲提出了海内斯自动放弃主权独立、宣誓效忠法拉蒂斯王廷、归并为帝国其中一个郡的议案,本来就缺乏爱国心的人们很快就通过了议案,间中或有异议的声音,但在城外法拉蒂斯铁骑和刀枪的威胁下,也只能是一种可以忽略的微弱呻吟了。由各大富商联名签署、父亲亲盖城主官印的归降书迅速完成了。接著是讨论携书出城与法垃蒂斯帝**队交接的人选问题,由於这个人选必须是能够代表政治上的意义、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且具有一定的身份价值的人,经过一番讨论後,人选最终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下午,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接到父亲的传唤,来不及梳洗,便被迫急急忙忙地赶进父亲的城主官邸,毫无反对余地地接下了递交降书的任务。
“还真是不能抹灭的屈辱呀!想不到我十六岁的人生首次被重视却是作为一名遣降使的不名誉身份!”我一边悲叹著自己的人生,一边走在连月来首次有阳光照耀的大道上,和一队有如丧家之犬的护卫急急赶向城外法拉蒂斯军队的驻地。
到了法拉蒂斯森然矗立的“银缨”骑兵团营地,我让护卫兵传递信息,表明了来意,便在营外等候传唤。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无聊地四处顾盼,发觉“银缨”骑士团的军容相当齐整,毫不喧哗,营帐以百数为方阵成群从主帐中心向四周延伸,但又彼此关联,不间歇的巡哨在营地外来回巡逻,戒备森严。“银缨”骑士团还真是名不虚传呀!其军团长利冰兰女大公在战场上有“冰女战神”之称,是圣伦大陆上屈指可数的用兵家之一,身为女性却折服了昂然七尺的男子,从军七年却已立下了无数丰功伟绩,创造了数十例战争范例,在她的带领下“银缨”骑士团成为威震天下的无敌雄师,其本人更赢得了不败的名声。但这时被怠慢的感觉却让我无法燃起对她应有的崇敬之情。在我四目游历时不时可接触到法拉蒂斯军鄙视和嘲讽的目光,我却报之以一丝慵懒的微笑。
“特使,大将军要单独接见你。”当我将法拉蒂斯的主帅诅咒了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遍时,一名法拉蒂斯的女兵终於将传召令送了过来。在女兵的引领下,我穿过了重重的关卡和防卫,来到了主营帐前。
“特使,请进。”
我躬身施然入帐。
在偌大的帅帐中央一条长几後面坐著一个全身裹在银色盔甲里的俏丽身影,前面的长几上摆放著一份地形图、散放的纸笺和笔砚。见我进来,那人长身而起,玲珑凹凸的身材在银光闪闪、手工精细、剪裁合适的盔甲下衬托得更加突出。她将头盔摘下,轻放在几上,让原来盘起的瑰红长发波伏到肩上,吹弹欲破的瓜子脸上嵌著一双如宝石般的冰蓝色眼眸,随著这双美丽的眼眸正对著我,冷冽清澈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後缓缓向我走近。“锋芒似蓄势杀敌之利刃,无情如临极寒北地之冰山,清豔若空谷绽放之幽兰”──这就是利.冰.兰!
“特使先生,对於之前的简慢,请你原谅,因为有一些紧急军务要处理,以致怠慢了先生。”清亮婉转的嗓音中渗透著一种冰冷与威严。
我淡然迎向利冰兰清冽的目光,并肆意打量著这位传说中集威名与美色於一身的美女,然後笑著答道:“相对於法拉蒂斯军队的霸气与狂妄,先前的等待算不了什麽,而且等待美女也是身为男子应有的风度。”
“你都是这样打量女人的吗?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敢用这种无礼的目光看我了。”对於我无礼的目光,利冰兰并没呈现出怒气,反而眼中有一道戏谑的光芒一闪而过。
“我是一个美学家,只会以唯美的眼光欣赏美女,凡品不入我眼,我这样看利将军,表明利将军有过人的魅力和丰彩,这是我向将军行的最高注目礼。”我笑著摇了摇头,负手而立,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帅帐中的陈设。除了中间的长几外,两侧分别摆放著一排长几与垫席,相信是为了召集将官参加军事会议而陈设的。在中间长几与帅座後面挂著一幅占了四分之一营帐空间的圣伦南大陆军事地形图。在地图的两侧分别挂著一剑一弓。剑与弓的样式非常古朴,连鞘墨绿色的剑约长三尺,剑鞘上类似藤蔓的纹理缠绕在一头麒麟像身上,剑把上握手的上方有一个从中央到四周镶有一大六小共七颗蓝宝石的魔法阵纹章,握手处雕刻著一个娟秀的“兰”字──看样子似是後来才刻上去的,整柄剑给人一种灵动轻巧而又锋锐肃杀的感觉,而玄色长弓则显得异常沈重,弓身满布螺旋纹理,似乎一弓在手,连烈日都可射落。
顺著我的目光,利冰兰也将目光投注到剑和弓上,秀目竟有某种怜爱与专注,然後幽幽说道:“剑名‘麒麟’,弓曰‘刺皇’,一剑一弓陪伴著我度过七年血与火的戎马生涯,经历过无数兵凶战危的考验,是我最忠实的朋友。”
“名剑‘麒麟’,众神散落人间七大神器之一,传说如果充分发动七颗宝石的魔法介质力量,可瞬间将一个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摧毁!‘刺皇’是一千年前雄倨圣伦大陆的都彭王朝首席宫廷兵器大师巴拉加图所铸,因弑饮魔龙之血而具有魔性和不可思议的力量,都彭王朝的二十四代君主道利弗五世御驾出征时被一名受魔弓魔性控制而突然狂性大发的侍从射杀,导致王国内乱,最後被一个恃机入侵的小国所灭,魔弓‘刺皇’之名由此而来,被称为受到诅咒的不祥之物。”我将剑弓的来历娓娓道来。
利冰兰用异样的眼光看著我,似乎惊异於我有著与纨!子弟的不佳风评不相称的学识。
“但寄情於剑,是因为世道无凭,还是人心叵测?利将军的心太寂寞了!”我淡淡说道。
利冰兰的娇躯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迅即平伏,冷厉地说道:“亚历山大.贝沙图少城主,你太放肆了!身为海内斯少城主的你,难道就只有这种调戏女性的本事吗?难道你在这种国际外交场合竟丝毫没有作为使节的觉悟吗?因为你对本将军这种登徒子的不敬态度,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斩杀於‘麒麟’之下!”
“利冰兰将军,你失态了!难道我说的话对你真有这麽大的震动吗?是因为我说出了你隐匿於心底最深处的渴求吗?是因为被说中内心的秘密,所以让名重当代、背负无上荣光与骄傲、身为法拉蒂斯重臣的你不惜将手无寸铁的我杀死?其实我对你并无不敬之意,作为一个对美与艺术有著执著追求的人,我是用心眼来观察事物的,所以能透过你武装的盔甲看到你内心的本质。”无惧於利冰兰的威胁,我面不改色地说道,心中却暗自嘀咕:为什麽我遇到的每个美女都想杀我?难道我与美女天生相克吗?
“再说,何者为特使应有的态度呢?今天的我,再没有所谓少主的荣耀,拥有的,实为亡国奴的屈辱,而且将作为遣降使这一海内斯史上最不名誉的身份而载入史册。而要说作为特使的立场,我所应该做的大概是卑躬屈节、献媚乞降於利将军面前吧?这就是利将军所说的使节之觉悟吗?”我冷冷地接著说,“或许这样可作为利将军兵不血刃占领海内斯这一伟大武勋最完美的注脚吧?难道这就是利将军所期望的吗?”
“亚历山大少主,是利冰兰失言了,但少主不能否认先前对冰兰眼带色情、语含调侃吧?”冰霜开始在利冰兰脸上消去,虽然仍语带冰冷,但已无之前的杀意。
“作为一个男人,我当然要以男人的目光去欣赏他喜欢的女人,我的态度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对女人应有的态度罢了。而且,我是非常专注而用心地去解读你的内心的。在我的面前,我看到的是一个真实而美丽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世人眼中只知征战的战神。你之所以恼怒,是因为自己作为女性柔弱的一面被看穿吗?被纯粹作为一名女子来看待让你觉得很难为情吗?还是身上所背负‘冰女战神’的沈重包袱让你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真心?”我柔声说道。

利冰兰呆呆地看著我,良久才幽幽道:“少城主真是个奇特的人呀,你拥有一双洞穿世情的慧眼和解读人心的绝世心智,何以独沾‘华城狂少,烟花醉客,登徒之士,纨!风流’的风评?”她虽没回应我的问题,却已间接默认了我的看法。
“这十六字真是贴切到位呀,哈哈,我不知道别人对自己还有如此诗意的评价,而且还在坊间流传,并传至利将军之耳,看来本人的确名声在外呀!”我笑著道。
利冰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真是怪人,有时十足一个好色少年、纨!子弟,有时象个拥有无限智慧、视野宽广的先知,还真是让人无法猜透呀!”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才风流。我只是忠於自己的本性罢了。对我而言,在世间最感兴趣的收集是美的艺术品,而最美的艺术品就是美女。”我接口道。
“所以你的爱好是收集美女?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呀!将女人视为物品,是应有的态度吗?你不只是无礼了,简直是极端过份了,完全是一个无视女性人格的狂人!”利冰兰愤怒地说道。
“我只是作个比喻罢了,我是以爱人的心来对待自己收藏的艺术品的,对我来说,美丽的女人就是一件无价的艺术品,不仅要懂得欣赏,还要细心呵护、珍爱於心的。我认为身为女人的最大幸福不是挥剑杀敌、舐血刀锋,而是被自己所爱的男人呵护於手心、恣意怜爱吧?我可以让利将军拥有世间一切女性都嫉妒的幸福,成为真正的女人。”我爱怜地说道。
利冰兰“噗嗤”一笑,道:“你对女人了解不少呀?真不愧是‘登徒之士,纨!风流’呀,歪理一大堆!你多大了?十六还是十七?想不到我利冰兰还有被示爱的一天,而且还是一个毛头少年。”
那一笑融去了利冰兰脸上的所有冰霜,虽依然清冷,但那笑容有如馥郁的兰花,绽放於空灵的夜晚,散发著沁人心脾的温馨,令人深深迷醉,让我有一种深陷甜梦不愿醒来的感觉。
我用一种异常专注目光看著利冰兰,轻轻说道:“利将军心虚了,不然何须顾左右而言他?在真正的爱情面前,是不分年龄界限的,难道尝试与我相爱真是一件让你难於接受的事情吗?是不敢爱,还是不懂爱?”
利冰兰把我说的话默念了数遍,黯然说道:“冰兰十五岁从军,至今七载,经历大小战役一百六十七场,身处必死之境十九次,数度与死神擦肩而过,但都从容杀敌,笑对生死,荣辱不惊,却在你面前一再失态,信心尽失,进退失据,内心之秘如无可遮掩地被你看透,犹如**示君。今日遇君,冰兰犹遇多年之亲朋,与君交浅言深。但只止於此,若欲再进一步,却是冰兰无法超越之极限,冰兰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太多的顾忌与无奈,有太多不得已的苦衷,唯惜与君相逢於错误的时代、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年纪,负君之意,希君体谅。”
我长长叹了口气,经过双方一阵难堪的沈默後,我才说道:“那我还是履行降者的职责吧,利将军,这是由海内斯各大商贾联名、城主签署的无条件归绛书。”说著我把密封的信卷递到利冰兰面前。
利冰兰没有接过文件,却说道:“我无权接受归降呀,我不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总指挥,并未被授权进行任何政治交涉。”
看到了我略带诧异的表情,利冰兰忍不住娇笑道:“你现在的表情让我稍稍觉得自己占了一点上风,挫折感才略予抚平。嘻嘻,你这个吃!的样子还真有趣!”
我走到中间的长几前,将几上的地图、卷籍拨到一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坐在长几上,用手托著下巴,眯著眼看著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的利冰兰,说道:“好了,我的利冰兰大人!能让我了解清楚状况吗?”
良久,利冰兰才幽幽说道:“负责这次军事行动的总指挥是我国的四公主殿下,殿下要到明天才能到达,我只是先遣部队的主师而已。”
从利冰兰的语意中,我隐约猜到她在法拉蒂斯王廷的处境,一方面,帝国不得不依重她在军事上才能,另一方面,过於出众的能力和在法拉蒂斯军中的威望与地位也必然招致宫廷的顾忌,加上她本身不是王室成员,势必在政治上遭到排挤,让她在政治斗争与宫廷倾轧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虽然我对政治这种东西并不太感兴趣,但出於历史的了解,对这种在历史上一再出现的事实,还是有充分的认识的。当然这些念头在我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并未表示出来。
我只是“哦”了一声,道:“看来我要在贵军中借宿一宵了,请利将军为我安排住处吧,当然如果没有地方可安排,与利大将军同处一帐、怀抱温玉、共赴巫山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利冰兰轻“啐”了一口,正容道:“那就请贝沙图大公子在军帐中委屈一晚了,战地连营,去繁就简,简慢之处就请大公子恕量了。”
躺在帐营佰生的床铺上,听著帐外不时呼啸而过的猎猎寒风,身体虽疲劳,但精神却异常兴奋,眼前雅伦诗绝美的身影与利冰兰似有情却无情的神情不断交缠在一起,使我辗转难眠。无论是雅伦诗还是利冰兰都能带给我激烈的情绪波动,这是以往没有出现过的事,就算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喀丽莎也未让我有过这种感觉。
喀丽莎是海内斯商会副会长、茶叶富商培孚蒙.凡多蒂亚的女儿,与她的交往很大程度上是由双方的父亲促成的,只是多年相处下来,我对她虽无**,却也不讨厌,所以并不抗拒这位美丽娴淑的女友,但自从她到法拉蒂斯著名的贵族学校布坎南皇家学院上学以来,在我们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我却没有特别想念过她,所以我认为自己天生对人是非常冷漠的。
既然无法入睡,我决定到外面走走,於是披上一件外衣,打开帐帘,到营外散步。
妖月“夜魅”已升至天顶,透过薄薄的云层将淡紫色的月光铺洒在大大小小的营帐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妖月当空,代表已是凌晨时分了。
圣伦大陆的夜晚有三个月亮,“初潮”、“离心”和“夜魅”依次更替,代表了圣伦大陆夜晚的三个阶段:初夜、仲夜和深夜。圣伦大陆不是从来就存在三个月亮的,原来天空只有一个月亮,传说是在众神之战後才出现的,根据我读过的太古书籍可以印证这种说法,因为那时只有一个月亮叫“嫦娥”,但由於众神战争後大陆的生态环境和天象星辰都发生了巨变,一夜之间大陆上出现了三个月亮的奇景。
营地上到处燃点著篝火,在烈风的吹袭下一明一暗闪烁不定,也如我的心情一样忽明忽暗。夜哨散落在各处,可能有利冰兰的特别交代,并未干扰我的行动,但严密地监视著我的一举一动。
我举目四望,却讶然发现离主营地稍远的小山坡上有一个曼妙的身影。
我心中一动,朝小山坡上走去。
“你也睡不著吗?”利冰兰轻轻说了一句,目光却始终凝视著遥远的夜空。
我没有回答,只是站到了她的身边。褪去甲胄後的利冰兰只穿了一袭薄薄的蝉衣,在寒风的吹拂下薄衣与肌肤时贴时分,美丽的**也就若隐若现,使利冰兰浑身出一种女性的柔弱妩媚,但在夜色与紫色月华的映影下却又显得异样的凄美,让我油然生起一股拥其入怀、深深爱怜的强烈冲动,但这种的感觉此时却只得强行压制住。
“非其时,非其地也!”我独自暗叹。
我朝她凝视的方面看去,只见在妖月“夜魅”的下方挂著九颗异常明亮的星星,有如九火炽热的紫焰,这是“魔眼九星”,占星术士口中的灾难之星,但九星齐现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利冰兰突然收回远眺的目光,回过头来看我,脸带戚然,冰蓝色的眼眼眸中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太古时代的名句在我口中悠悠吟出。
“我出生於妖月当空、九星齐现之夜──犹如此夜。”利冰兰说完,别转身去,惊鸿一瞥间,我瞧见她眼中的雾气已化为泪珠滴落到脚边沾露的草叶上。
我相信这背後应有一段关於利冰兰的辛酸故事,但我却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陪她在夜风中静静地屹立,一任夜露沾湿了我的鬃发和衣衫,一任狂风刷白了我的双唇和脸颊……然後启明星起,东方吐白。
“谢谢!”一直到回营地,利冰兰突然对我说了这两个字。
当我们回到营地时,一个银甲骑士急急拦住了利冰兰,张惶地说道:“利将军,大事不好了!公主殿下的皇家卫队在望矢山谷遭到多提尔王**队的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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