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缘何,心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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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心若被一道士所救,挟起他便行,曲曲折折行有里许,便隐约可见前方峡谷的半山中有一处院落。待近了才知,原来是一个破旧的道观,门前跪着的一个粗壮的汉子,看衣着似是云贵之地的苗人。见老道到来,他叩首叫了一声:“师父”。老道来至近前,对其视如不见,待已走入门内后,一阵细微却异常清晰地声音却传入了壮汉耳中,言道:“天和,莫要叫我师父,速速离开吧,你我七年前缘分已尽,如今即便你再跪十日也是无用。切记我传你的这一路“风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可说是绰绰有余,但若遇上了内家高手,千万莫要让对方内力侵入丹田”。壮汉闻言哭拜不止,良久,观内仍无动静,他便继续静静跪着。
汉子一直跪至了日落时分,至此已满三日,他哭拜道:“纵是师父不认我,但天和的命是师父救的,本领是师父授的,今生不敢或忘半分,待死后必将埋骨此处,以守侯师父左右”,随即狂奔下山。久久,内院中传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低不可闻,片刻而逝。
心若昏倒之后,出现了常人根本无法预料的情况,他脑中竟现出了一大一小两种思维记忆相互交织纠缠,一个是前生一直到入少林不久,一个是今世到如今,随着前者一点点涌现,后者竭力反扑,但是它本身却在每次接触时有丝丝缕缕分离开来融入了前者,随着前者的壮大,它们开始时刻争夺起脑部的控制权,这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忽红忽白,眉头时攒时松,守侯在一旁的老道嘴成弧形,连连称奇。过了一会,两种思维同时平静下来,缓缓盘绕旋转,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世的一段记忆:
时间回到丘翳风发生车祸的十五年前:一个红砖瓷瓦的小院外,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一起玩泥巴,其中一个眉目清朗的英俊孩子向另一个白白净净有些秀气的说道:“你家刚搬来住吗?”,秀气地道:“恩”。英俊的道:“我六岁了,你多大啊?”,白净的道:“我也六岁了”。英俊的道:“我叫小风,你以后能常来陪我玩吗?”,白净的道:“好啊,我叫小海”,咯咯的笑声伴随着他们,建立了童年的友谊。
……“小风,你不要为我出头了,我不怕他们的”,小海对满脸紫青的小风道。小风道:“那怎么行,我不许他们欺负你,他们还说你是野孩子,你不是,不是的,我不准他们侮辱你,不准,呜呜”,两人抱头痛哭。他们从来和其他孩子合不到一块,因为他们和他们的父母都看不起小海母子,只有小风从来都把小海当作好兄弟。
……在一栋楼外的护墙上,两个背书包的孩子坐在上面摇曳着双腿。其中一个对另一个问道:“小海,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小海道:“妈妈说爸爸很快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让他给我们买好多好吃的,咱们一起吃,好不好,小风?”,说着陷入了兴奋的向往中。小风低“恩”了一声,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他想的是爸妈闲聊时说的话“唉,小海这孩子真可怜,他爸爸三年前执行公务时……爆炸……,唉”。
……“铃铃铃铃”,大批穿红带绿的孩子蹦蹦跳跳涌出了教室。小卖店里:“伯伯,我要买冰淇菱”,“我要买雪糕”,“我要脆皮的”,“我要夹心的”,“伯伯给我拿巧克力”一帮孩子拿着手里的零花钱买着各种各样的零食,小海只能羡慕地看着他们,旁边的小风买了两个冰淇菱,递给他一支道:“小海,咱们一起吃啊,呵呵”。回家的路上,小海道:“小风,我好羡慕他们有好吃的,好穿的,等爸爸回来,我一定要让他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我都要尝个遍”。
……“嗖”一个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骑着单车飞速掠过。“小风你不要骑那么快,很危险的”,小海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叫道。前面的少年得意得道:“哈哈,我的车技这么高,怎么会有事呢?”。
两个月后,“小海,再过两天就是我生日了,我好高兴啊,不知道爷爷奶奶、爸妈和姑姑和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呢?”小风兴奋地对小海道。小海眼神暗了暗,随即又高兴起来,看着小风飞速前进,也只得跟上去。
当二人如往常般已走了一半路程时,一辆黑色的桑塌那从后面疾驰而来,小风还兴奋地在路当中狂飙。小海率先发现了后面飞驰来的汽车,狂喊:“小风让开,快让开啊”。眼看那车刹车不及时要与小风衔尾相撞,小海看着他惊呆的眼神,一咬牙拼命猛蹬脚踏板,斜插到了小风内侧,“咚”,小风先飞了出去……。
小风鼻青脸肿地爬起来,摇摇晃晃来到残缺不全的小海跟前,抱起小海哭喊道:“小海,你怎么了,你醒醒,你醒醒啊,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啊”,小海睁开眼睛,吐出几口内脏碎片,气若游丝地道:“我….等….爸…他…,协(小)……协……风,生…生……”。
三个月后,小海的墓前,“小海,我知道你最后想说什么,你一直以来都希望你爸爸有一天能回来,即使明知道那是在欺骗自己,你一直在对我说你要让你爸爸买好多好吃的,好尝个遍。现在你走了,作为一起长大的挚友,你的心愿就让我来替你完成。放心吧,兄弟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一定会照顾好婶婶的”,小风对着小海默默祝道。
“好吃,好吃,爸啊,听说城南开了家美食城,你带我去尝尝鲜呗?”,一个胖墩墩的少年嘴里塞着腊肉卷对旁边面容刚毅身形周正的中年人道。
“不行,你看看你这两年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哪次一听说有好吃的,你死缠滥打的非要我带你去,一点都不通情理,你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儿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变回以前那样懂事好不好?”,中年人满脸苦涩地道。
胖子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眼角,悠哉悠哉地道:“爸啊,你不带我去算了,今年高考我可不敢说能考上大学哦”。

“你”,中年人恨恨地举起手掌,却始终不忍打下去,最后只好泄气地放下了,叹道:“唉,爸爸怕了你了”。当天下午父子二人就逛遍了新开业的美食城,胖子足有两百三十多斤,他父亲身材却中轨中矩略微偏瘦,看着完全不搭配的父子,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父子俩对此早已习惯,完全不放心上。
看着每次吃好东西吃到最后都要流泪的儿子,中年人一时感觉他这个孩子现在并不是完全不懂事,还是知道感恩的,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这年夏天胖子考了不错的分数,可是因为体检不过关,多项健康指数存在严重问题,最后通过种种途径也只上了一个二流大学。在第二学年,他便因车祸丧生,结束了年轻的生命(父母在他的日记里找到了他的遗愿,明白了几年来的一切,以后一直与小海的母亲相互扶持),不过却救了同车的一个女孩,也算死的有些意义。
心若脑海里的记忆在车祸发生的一刻瞬间停滞,心灵在巨大的震颤着,忽然另一股记忆喷薄而出,从幼年到如今,一点点流淌过去,内中充满了苦涩,充满了不甘,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悔恨,最后演变成了绝望,演变成了恐惧,演变成了自我麻醉,演变成了只想逃避,这一切都在两种思维中同时流淌着,一种思维冷静的看着一切的演变,另一种思维却不断波动,震颤,幅度越来越大,随着前一种思维流水般的卷来,它一点点溃散,消融,最后完全化为了虚无。
心理的防线最后一刻轰然倒塌,所有的记忆再次化为混沌,浑浑噩噩中心若再也不想去思考,心灵在片刻间被完全抽空,一片大乱后瞬间再次归于了宁静。
老道端坐于蒲团之上静心打坐,柔和的光线顺着窗棂照了进来,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银光。映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中,古朴的院子里透着一种别样的静谧。
墙角的床铺上,心若缓缓睁开了眼睛,好可怕的一双眼睛,内中没有一丝的生气,遍布着的是一片混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他眼中有了焦距,双眼重新焕发了神采,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上方,不知道是否在想些什么。
“卢梓你究竟算不算死了?没想到你留下的感情竟在不置不觉中控制了我的思维,可笑啊,我竟一直没有察觉。想必自我转生便在受你影响,只不过你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我,直到入少林那一刻,你终于掌握了我的情绪进而成长成了后来的心若,他渐渐成了一个独立人格,不知是你还是他不想面对从前,便将原本的我和幼年的你一点点剥离,压制进了心灵深处,可惜这条路是错的,他一直活着为自己编织的虚妄当中,如何还妄想解脱,真是可悲”,心若,不,应该是全新的人格,苦笑了一声,心中叹道:“走吧,走了好,最起码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解脱,我还是应做回丘翳风,这里的丘翳风,少林毕竟是你的归宿并非我的啊”。
老道睁开了眼睛,笑呵呵地道:“小和尚醒了,不错,不错”。丘翳风眨了眨眼睛,坐起来道:“多谢仙长把我救到了这,您可有些吃的,我倒是饿了”。
老道拂尘一挥,丈外的一盘水果倏忽飘到了心若面前,四平八稳地落在床上。丘翳风眼角动了动,赞道:“老道士,好本事呢”。
老道对他把称呼从“仙长”变成“老道士”也没有在意,依旧笑呵呵地道:“小和尚好兴致,竟懂得从跳崖中体验前辈仙人飞行的乐趣”。
丘翳风“喀嗤”、“喀嗤”地啃着野山果也不在意,眼珠盯着老道上下转悠,忽然道:“老道士,你身周紫蒙蒙的是什么?让我看不真切”,随即下床要往老道身上的紫气抓去。
老道用拂尘不着痕迹地挥开他的手,道:“小和尚你想知道?”,看着丘翳风点了点头,老道乐道:“嘿嘿,我老人家却偏不想说”。
丘翳风讨个没趣,回身坐到床上,“喀嗤”、“喀嗤”地继续啃着山果,也不再言语,等都吃完了,又和老道斗起嘴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到后来,“小和尚你满嘴喷粪”、“老道士你最爱吃屎”、“你,你,你不配作和尚”、“哼,你敢称道士?”……。
转眼间晨曦透出,老道起身来至院中,从震位开始倒转八卦,左一脚,右一脚旋转起来,丘翳风从黄药师授徒中不经意间听了点五行八卦的道理,但在此时全然无用,见老道左转右旋,身手步随心而动,随意而转,片刻间犹如云遮雾照,周身紫气升腾,他看不出门道,脑中幻象纷埕,心口如千军万马一起踏来,竟然足不能立,差点摔倒,赶紧转头不看。
正在他收摄心神,运气平复时,老道随着身形转动念道:“以一心观万物,万物不谓之有余。以万物扰一气,一气不谓之不足。一气归一心,心不可为物之所夺,一心运一气,气不可为法之所役。心源清澈,一照万破,亦不知有物也。气战刚强,万感一息,亦不知有法也。物物无物,以还本来之象。法法无法,乃全自得之真”。他不想听这个荒诞老道胡诌,随意打量着屋内摆设,不过其中的几句歌诀倒是不经意间记住了。
过了一会,老道收功回来,长出了一口气后闭目打坐。丘翳风问道:“老道士,你尊姓大名啊?”,老道道:“我辈修万古之真,身名一符号耳,随你叫法”,接着又对丘翳风道:“小和尚,你该走了”。丘翳风一愣道:“走?上哪去啊?”,看着老道闭目不语,他似有所悟,转即失笑,躬身拜道:“小子是该走了,道长,告辞”,说完就转身大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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