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区日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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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的大雨之后,今天迎来了一个晴天。只是,天气闷热的很,这不是一件好事。大雨过后的闷热,会让掩埋在废墟中,已经死去的受难者的身体,开始发臭、腐烂,容易造成瘟疫……
今天和前两天一样,一如既往的忙碌。被救出来的伤者,一个个的被送到医疗点。不过,和前两天不一样,今天在我们的身边,多了一些来自其他地区的医疗工作者。
刚来的时候,他们被现场的惨状一下子给镇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伤者,场面会是这么的惨……
凌晨时分,几个疲倦不堪的工人,用一张简陋的门板,扛着一个陷入昏迷的中年男子,跑到了医疗点来。他们一进来,立刻开始大喊:“医生,快来救人,我们一路从山上把他扛下来的,他还有气,快点,快啊!”
几个医生护士立刻冲了过去,将这个门板从这几个疲惫不堪的工人身上给抬了下来,放在地上,立刻开始给这个受伤的工人进行检查。而那几个扛着伤者来的工人,则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有一个工人,更是一下子昏倒在地。
“这又昏了一个!快过来!”
招呼了一旁的护士,我冲了过去,还好,这个昏迷的工人只是因为太过疲倦,心力交瘁,昏迷了过去。
我有些诧异:“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怎么会搞的这么疲惫?”
一旁喘着粗气,接过志愿者递过来的矿泉水和面包,大口大口的喝着,大口大口的吃着的工人,听到我问话,连忙一口将口中的面包给哽了下去,又喝了一大口矿泉水,这才喘着气,说:“我们是从红白山上的金河磷矿下来的。”
金河磷矿的?现在别说红白镇,就连莹华镇都进不去,还要比红白镇更加上去的金河磷矿,竟然还有人跑出来?而且还一路跑到了城区?他们是怎么下来的?交通不是已经被隔断了嘛?
我连忙问:“你们是金河磷矿的?你们咋个下来的喃?山上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工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得出来是累的不轻:我们都是从山上翻山爬下来的。原来进山的公路全部都堵起了,到处都是泥石流落下来的大石头,把路给扎断了。我们扛着人,一路从金河磷矿翻山步行下来。
从金河磷矿翻山步行下来?就算是交通良好,坐车也得两个多小时!这些人,居然扛着自己受伤的工友,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了下来!还要随时躲避泥石流和余震……难怪他们会累成这样,甚至还累的昏迷了过去。
“山上的情况怎么样?”焦急的不单单是我,旁边的护士、医生和伤者们。大家都焦急的询问。大家都对山上的情况很担心!毕竟,红白镇是这一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丁点关于红白镇的消息!这是最让我们揪心的,因为,在红白镇,还有着近三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啊!
“山上的情况……”这个工人也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了,可是一说到这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山上的情况,惨啊!当时地震的时候,我在三楼休息!地一下子就开始震,整个人都被震的跳起来了!然后,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地震!一群人,男男女女,都疯了似的涌向楼道,想要向下跑!我当时也想向楼道跑,不过看了眼楼道人太多,我就把心一横,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万幸,我跳下去的地方是一个花坛!所以,我都没受啥子大伤。就在我跳出去的一瞬间,刚才我还在的楼,轰的一声,整个就塌下去了!直接都塌到地底下了一部分!刚才还在楼房上的工友们,就这样被压在了坍塌的大楼下。”
“不但是房子坍塌了,就连山,都矮了一大截!地面一直在震动,好多地方都裂开了大口子,泊泊的黑水从地上那些裂开的口子里面冒了出来,气味熏鼻!”
“当时,好多人都被压在了坍塌的房子下面,逃出来的人,惊慌失措的到处跑,哭着喊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大家都被吓坏了,吓安逸了,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情况!”
说到这里,工人伸手擦了把眼泪,又给自己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水:“等到震动平稳下来,我们倒过去看,场面简直是难以相信,一大片一大片的废墟,房子都倒塌了,到处都是被压在房子下的人,满地都是尸体……那情况,跟地狱差不多!我们也缓过气来了,都扑到废墟上,用手,用其它还能够找得到的工具,拼命的在废墟上挖,因为这个下面,还埋的有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啊!但是现场确实是太惨了,好多人当场就被压死了。所以,我们几个身体还算是强壮的工人,就一起将还活着的重伤者,给扛下山,同时,我们也想要找人反应一下里面的情况,求求他们,赶紧派人上去,救救那些被埋在废墟下,还有口气的人!”
“你们不晓得,现在红白镇已经全没了!都是废墟,我们走的时候,看到中学,小学,幼儿园多少家长在那刨,在那挖,在那哭……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小娃娃的尸体,都被摆放在学校的操场头……惨啊,惨啊,惨得很啊!”
这些精壮的汉子,实在让我们佩服不已。在吃了些东西,喝了些矿泉水后,这些从山上下来的汉子,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照顾伤者外,其他的人,都去找领导反应情况了。他们说:“我们等下还要返回山上去!山上还有我们的朋友,亲人,我们要上去救助他们!”
“现在余震不断,山上余震更大,你们不怕?”
“怕!哪个不怕?是人都怕死!但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活,我们也要一起活下来!”
汉子们留下这句铿锵的话,转身走出了治疗点。
今天,不但是这一批金河磷矿的工人扛着伤者下来,还有很多红白镇、莹华镇的人,徒步从山上翻山,走了下来。他们走到医疗点的时候,都累的够呛,眼神中闪烁的,全是惊慌和恐惧。
中午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被他的母亲给背着走了进来,小男孩的头部全是血,用一条布给按压着。这个时候,小男孩头部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粘连着这条布,上面全是灰尘和沙石。
当小男孩被医生护士给抱去接受治疗的时候,这个母亲,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惊恐、疲倦、悲痛,在这一刻接踵而至……
喘息了好几口气,母亲抬起头,看着放在远处的矿泉水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很不好意思的说:“那个水,可不可以给我喝一口喃?我嗓子都要冒火了……”

一个志愿者连忙跑过去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她扯开盖子,就咕噜噜的喝了起来。看来也是被渴的厉害!喝着喝着,这个母亲就开始流泪,呜呜的哭了起来:“娃儿他爸,你要是还活着在,那该多好啊!这下子你死了,就只剩我们母子两个,以后的日子,要咋个过哦……”
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低声的骂着自己死去的老公,骂他就这么丢下孤儿寡母……
倒是这个小男孩,从始至终,一直很坚强,甚至一声痛也没有喊过。
这一次地震后,我所见到的每一个幸存的小孩,都变的异常的坚强、成熟……
护士看小男孩强忍的样子,看不过眼了,她劝着小男孩:“痛的话,就哭吧。”
小男孩摇头拒绝:“不,我不哭。我们老师喊我们要坚强,不能哭。”
“你们老师他……”
“我们老师都死了。他把我们护在身体下面,那些落下来的东西,把他给压死了。老师死了,我们没事。
我们学校塌了,老师张开双手,把我们给抱在下面,那些转头些一个劲的落下来,打在老师的背上。我们当时都被吓憨了,一个劲的哭,除了我,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在哭,我们被埋在下面,到处漆黑,啥都看不清楚,灰尘扑鼻,呛人的很。我们老师那个时候都还没死,听到我们哭,他就给我们说:娃娃些,不要哭,坚强些。有老师在这里,你们不会有事的,老师会保护你们的,你们一定会活着的。你们答应老师,活下去,不管遇到啥子事,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我们还是怕,还是在哭,老师又说:莫哭,娃娃些,都莫哭。老师给你们唱歌,你们莫哭,莫怕。我们老师就开始给我们唱歌,他唱到唱到,我们就慢慢的都没哭了。但是老师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后来,叔叔阿姨些就把我们给挖出来了。那个时候,我们才晓得,我们的老师已经都死了,可是他还是保持着护住我们的姿势……”
小男孩讲述的时候,一直没哭,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转,可他就是没有哭出声来。他一个劲的说:老师说过,我们不能哭,我们要坚强,不能哭……
伟大的老师,伟大的人格!
我们的眼眶都湿润了。
这样的老师,在生死一刻,没有抛下自己的学生,反而将他们给护卫在身下,就算是死前一刻,都还在为安慰自己的学生而唱歌,这是耗尽最后一滴生命力量的歌唱啊!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老师!这样的老师,才是真正的伟人!
小男孩的母亲这个时候也说:“他们老师确实伟大的很!只是,他们老师的娃娃才两三岁,这下子……”母亲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又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今天虽然来了一批医疗物质和医疗人员。但是,医疗物质和医疗人员还是很缺乏,还是不足。很多伤者因为缺乏治疗的药品,原本有生还的可能,却因为药品的缺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今天还有很多让我感动的一幕。
很多民众都自发的组成了志愿者,他们到救援中心,到灾民安置点,到医疗点,甚至还自发去了灾区第一线帮忙。这些志愿者中,有老人,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在看到医疗点满地的伤者、血迹,他们的心头也害怕,但虽然一个个脸色惨白,却还是坚持着,克服了心中的对血的恐惧,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献出自己的力量!
还有些可爱的老百姓们,自发的从家里扛来了一袋袋的蔬菜和大米,为这些灾民烹饪出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了他们的手中,让这些身心疲惫的灾民们,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从各地涌来城区的灾民,被安置在了一些空旷地带。这些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父母、孩子的灾民们,一个个模样,可怜至极,他们的眼睛里面,甚至一片暗淡,都没有一丝光亮……有些人光着膀子,赤着脚,全身灰扑扑的,布满了灰尘。他们好多人都是步行逃过来的,从地震开始后,就没有吃上过一口热饭,就没有吃饱过一次……
他们喝过雨水,吃过杂草,就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这一刻,在吃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后,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哭了起来。
今天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忽然跑进来,跟我们说:“要发洪水了,要发洪水了。快跑哦。洪水都到了洛水镇了,马上就要到城区了。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一阵混乱,好多人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他们吓的够呛。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洪水!
洪水还不跑?脑壳有包!可是,咋个跑?这还有这么多的伤员,朝什么地方跑?
所有人都慌了,城区里头好多人开始到处跑,就跟没头苍蝇一样,拼命的想逃离这个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城市。
不过,很快就有警察,开着警车,用大喇叭辟谣:“洪水是谣传!山上只是河里的水位上涨,这是前两天大雨后的正常现象!别没有发洪水!请市民不要慌张,不要听信谣言!”
这只是一个谣言!还好……我们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幸亏是谣言,要是真的,那后果,简直就不敢想象了……
忙碌,今天继续忙碌着。
从早到晚,一直忙碌着。
我们尽所有的力量,抢救着一个个的伤者。只希望,能够多一个人活下去。
在忙碌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声音很熟悉,我转过身,看到的是我那个在湔氐中学教书的女同学!
“你没事?!”
我们两异口同声。
我大步走过去,张开手和她抱在了一起。我们相拥而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人活着就好。”
我同学说:“我们学校没大事,就是被吓的慌!娃娃些都吓安逸了,我们把他们从教室头**来,在操场上安顿好。我今天才从那边回来,看了下屋头的人没事,就过来这当志愿者,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好,好。”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还是我同学说的好: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哭,流的眼泪已经够了!我们现在要坚强!
对!我们要坚强!还活着的人,都要坚强!不但现在要坚强,以后还要坚强!地震击不倒我们,其它,也不能击倒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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