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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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围攻杜书,到城门忽然爆裂,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等张吟回过神来,烈火浓烟里裹着一骑,已经飞也似地杀到面前。
张吟无暇多想,一刀刺向敌人的坐骑。
马背上的人似乎纹丝未动,但张吟手臂刚动,旁边就已卷起一股旋风,劈头盖脸向他兜来。
张吟看不清敌人用的是什么兵刃,匆忙之间,只有举盾一格。
一张绵软坚韧的东西,忽然就将他裹了起来。
张吟大惊失色,还要再做挣扎,但那东西猛地一紧一绞,他顿时透不过气来,全身骨骼乱响,关节一齐错位!
还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感觉到自己双脚已经离地,轻飘飘地好像在飞一样。
周围众兵们目瞪口呆地看着。
面对张将军飞扑上前的迎击,那人将手中棍状兵器一抖,棍头上缠的什么东西顿时将张将军连人带盾卷了起来,随即又是一扬:张将军一个四百来斤的大胖子,竟然被来人抛起数丈高,皮球似的翻滚着向城墙飞去!
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张将军,看着他“吧唧”一声撞上了城墙距地两丈多高的地方,就仿佛是被人用力掷在石头上的一只西瓜。他粘在青灰的坌土墙上,将身体周围染得一团鲜亮的红色。在保持了仿佛很长时间的数秒钟后,这才慢慢从那里滑落,拖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血痕,最后“砰”地一声摔落地面。
张将军奇形怪状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没有半点人形,就像是堆积在案板上的一堆碎肉。
来人勒停战马。
他人高马大,一张长脸被络腮胡子遮住了下半边,披头散发随风乱舞,看不清相貌,只是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地向这边盯着,宛如一对灯笼。他没有披甲,战袍外密密麻麻地缠着无数条细长的铁链,仿佛套着一张铁网,十余条链子头从他的手臂和身上软软地垂下来,长过马腹,每个链头都挂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铁球。
他一言不发地矗立在众人面前,双手横握着乌黑的长杆兵刃,仿佛是一尊生铁铸就的鬼神。
链子锤彼此碰撞,不住地发出细微的清脆响声。
数名张吟的亲兵壮起胆子,呐喊着冲了上去。那人纹丝不动,可那十余条链子捶突然飞旋出去,在他周身布下一圈黑色的旋风墙。
但凡冲入两丈之内的人无不筋断骨折,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剩下的人再也不敢上前,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一个个战战兢兢戳在了原地。
来人自始自终,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将那长杆高高竖着单手擎起,然后重重往地上一顿。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响动,尘土飞扬之中,距离较近的士兵们无不感到两腿一麻,一跤坐倒!
众人这时候才看清,这人手中哪里是什么兵刃,原来却是一面硕大无朋的旌旗。
这大旗挑在四丈多长的铁旗杆上,一头深深**地下,另一头指向阴霾密布,无星无月的黑天。此时狂风吹动,旌旗招展,城墙上下数百枚火把照耀之下,人人看得清楚,只见素白的底子上绣着一个斗大的红字,“汉”!
众兵呆立了半晌,“轰”地一声,四散奔逃。
这勇将正是鲍出,见敌兵四散,他回头看去,只见城门开了个只容一人进出的洞,周围一圈剩下的城门仍在熊熊燃烧。
突然又有一名骑兵从火里钻了过来,然后又是一名,都是铁龙雀中的精英。柱**铁骑不住冒火突入,城上宋亮箭如雨下,却也不能阻止,不一会儿就进来了三十多骑,为首将领正是马休。最后跟来的四人手持铁棍,开始将已被烧得酥松的城门一块块敲落。
鲍出见城门阵地已经稳固,城上又放箭不止,当即策马向登城的甬道冲去。马休见状一声忽哨,登时分出十骑,紧紧跟在鲍出身后,此时城门已破,士气大振,人人悍不畏死,气势如虹,十人竟有百人千人的威势。
此时城门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鲍出冲上去没多久,城头一片混乱,箭雨立即疏松了下来。就此缓得一缓,城外兵马一拥而入。
※※※
当真髓率安罗珊以及四十名铁龙雀穿越寿春城门洞时,城楼上汉字大旗迎风飘扬,一队队俘虏被押解下来,抛了兵刃,跪倒在城门下。
为首二人五花大绑,被如狼似虎的铁龙雀士兵按在地下跪倒。二人面色姜黄,形容猥琐,正是宋亮和杜书。
原来城上士兵见真髓军冲入城门,再无战心,纷纷投降,宋亮待要负隅顽抗,早被周围的亲兵按牢绑了送下来。直至下了城他才回过味儿,此番来的竟不是张勋。至于杜书,也被苏醒过来后冒冒失失便上前招呼,三言两语就被发现不对,于是也绑了起来。见真髓马到面前,宋亮急忙上前,苦苦辩解自己乃是反叛袁术的内应,而杜书则站在一旁破口大骂。
真髓对宋亮的哭诉连听都懒得听。
此番能摧破袁术,拥戴武定皇帝,雷吟儿功勋第一。所以自打入城起,他就一直在搜索雷吟儿的身影,此时没见到人,想来是身份败露,被袁术军所杀。念及此处,他怒火中烧,一挥手,片刻之后二人的首级被高高挑在旗杆上。
西门这一阵乱,早将城内都惊动了。
真髓远远望去,一处处闾里的灯火纷纷熄灭,城内一片漆黑,反衬南北东三处城门上火把乱晃,来来去去尽是惊惶奔走的人群。夜风中鼓声隐隐传来,那是自己在攻城前派往各门的疑兵,每处三十人三十面鼓,在城外敲得震天响,使各门敌人疑神疑鬼,拥兵自保,彼此无法接应。
灯火最盛处仍是城池东北角的大成皇宫,这座宫城背靠城墙,宫壁又高,面积又大,在宫门两侧共有四座望楼,此时灯火通明,将周围方圆数里内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宫内丝竹之声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人喊马嘶,似乎袁术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反扑。
一眼扫过,真髓轻蔑一笑。
袁术的精锐主力尽丧固始,就算他再怎么征兵,这些新兵又能具备多大战斗力?
“我等分兵四路,”火光欢快地跳跃着,使他的目光显得倍加锐利,胸有成竹,“鲍出,你带二百人,走城墙拿下北门。安罗珊,你带五百人走城墙去夺南门。高将军,你与罗珊同去,拿下南门后绕道去夺东门。马休,你与其余士兵跟我来,击溃城内的袁军,兵压宫城。”
硬攻城可没那么容易。袁术这宫城修筑得异常坚固,自己兵少,虽说不见得打不下来,但是敌人凭借坚城抵抗,伤亡必定会很大——明明已是必胜之局,让精锐士兵在此丧命,未免太可惜了。
“所有俘虏听了,”真髓沉下脸冷冷道,”想要戴罪立功,就到大街小巷去以张勋士兵的身份喊话,人人都说‘大汉司空曹操、右将军真髓提兵二十万,颍口已降,寿春已破,逆贼袁术束手就擒,天子下诏,减免寿春百姓十年的税收钱粮’。”
他一指高高悬挂旗杆的宋亮和杜书的首级,厉声道:“谁若是抗命不去,旗杆上那两颗人头,就是他们的榜样!”
不多时,各路袁兵开始调动,从四门和宫城纷纷向这里靠拢,远远望去,城上城下,到处可见涌动的火把和人头。
“来得好,倒省了咱们找上门去!”真髓放声大笑,高声道,“大伙儿看了,贼兵火把凌乱不整,速度参差不齐,还有些人根本就在逃散,都是些没胆量的孱货!咱经过无数刀光箭雨,还怕他们不成?每一个杀他五个,有什么问题么?”
众将士轰然大笑,人人斗志昂扬,有好事的更高叫道:“将军,漫说是五个,便是五十个,碰到我也管叫他了帐!”
真髓厉声道:“好,听我命令,此番作战,大伙儿不用管积功,只管杀!胆敢阻拦我军的都是逆贼,一个不留!”
命令已下,各路人马迅速分散,各自找准目标行动。他刚要领着人马前去迎击袁军,忽然听到路旁传来“主公,我在这里”的叫声。
火把向两边分开,只见两个浑身是血的人互相扶持,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疑惑,等看清来人面目,一场欢喜仿佛从九霄云外滚下来,飞马过去来到二人面前,大笑道:“雷吟儿,是你!你还未死么!”
雷吟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等缓过神,先向主公引见了天蛇道人,才忍痛笑道:“未得主公之令,末将不敢轻易就死。”
真髓大笑:“跟了袁术几个月,你别的本事没啥长进,溜须拍马倒是熟练多了。”顿了顿道:“伤得怎样,还骑得马么?”
一听骑马,雷吟儿两眼放光。
“没问题,骑马射箭,那是我娘胎里**来的本事!”
“好!给雷校尉牵匹马来!”真髓高声道,“咱们便去冲杀一阵。雷吟儿,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月里你的武艺是否搁下了?”
雷吟儿笑道:“这您尽管放心。”他猛地想起一事:“主公,袁术的宫城有两个门,南门是正门,此外还有一个小西门。须提防他逃走。”
真髓闻言,立即转向马休道:“仲美,待杀散前面那股叛军,你即刻率一队骑兵镇住宫城的西南角,牢牢钉住两个门口——袁术但凡若是敢出宫逃窜,你便纵骑突击。看你的了!”
“将军只管放心!”马休适才见了真髓和雷吟儿的豪气,心里早就痒了起来,“若是袁术死守,我可否立即攻城?”
“不用急,”真髓盯着远处的宫城,沉声道,“袁术若是龟缩不出,咱就张榜安民,先稳定了百姓。等天亮时邓博、梁纲大兵一到,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大举进攻。”顿了顿,补充道:“总而言之,绝不能走了大逆袁术!”
马休笑道:“好!”他突然一纵战马,飞快地抢先杀向前去。
真髓和雷吟儿愕然,只听马休远远地大笑道:“将军,这一阵且先让与我马休罢!”
他带头冲锋,一百多名铁龙雀骑士紧跟其后,虎入羊群一般杀进袁军队列之中,反复短促突击。一眨眼的功夫,敌兵已经溃不成军。
雷吟儿惊讶道:“那莫非是连环驰突之术?主公,此人是谁?”
真髓眼中精光闪动,对雷吟儿笑道:“边走边说罢,仲美的性子倒真急,此番怕是没有你表现的机会了。”
就这只言片语的工夫,马休已率众踏过铺满一地的死尸,风驰电掣一般向宫城去了。
不到片刻,到处一片人喊马嘶,一团团烈火在寿春城的四面点了起来。
斥侯来往穿梭于大纛旗和各处战场之间,战报流水一般从四面传到真髓的耳中。
第一个抢下的城门,是鲍出攻打的北门。北门守兵本虽不少,然而主力多下城来和马休厮杀,城上空虚。鲍出手持汉字大旗,身缠铁索子锤,靠近他三丈者无不立毙,轻而易举就夺了北门。分了一百人守城后,鲍出率兵杀下城,正不断向真髓靠拢。
没过多久,南门也已经得手。高顺和安罗珊并力向前,他们将城池西南角安置的车张巨弩拆了下来,沿着城墙上的甬道,一面前进一面放弩。那车张巨弩可射六百步,甬道里又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角落,袁兵远远就被射死上百人,其余人被逼得纷纷跳城。攻到南门楼下,守将黄猗尚在楼上指挥,被安罗珊密密一排弩箭射去,将他整个儿人截成了两半。
高顺率兵推着巨弩继续向东门前进,安罗珊也率兵杀下城门来与真髓会合,一路上连破数队敌兵,杀死袁军都伯、百人督十六人,城南大部分敌人都已肃清。
中路真髓在纛旗下走得一路轻松:敌兵已被前面的马休扫荡得干干净净。
袁术对百姓狂征暴敛久矣,得知他行将覆灭的消息,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先是有几个胆大的百姓走出闾里向真髓军提水送饭,慰劳官军,随后人越来越多,开始自发地拿着镰刀锄斗,上街见了伪成军的散兵游勇便上前围殴。
此时尚在半夜,可百姓们纷纷点起家中的火烛,全城大放光明。到处都是夹道欢迎,欢呼雀跃的人群,寿春城仿佛变成了一口煮沸了的大锅。
而袁术,现在已成釜底游鱼了。
“轰隆——!!!”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直耸入云的望楼坍塌下来,砸倒宫城内的无数建筑,惊起一片女人的惨叫和奇珍异兽的乱跑乱飞,灯火通明的大成皇宫,顿时熄灭了一半。
数十万人的呐喊助威声滚滚而来,真有山崩海啸一般的威势。
一个半时辰之前,袁术率领死士企图突围,结果遭马休迎头痛击,丢下数百具尸体仓皇败退,回宫龟缩不出。
真髓也不忙攻城。寿春城内百姓众多,短短一会儿工夫,他已动员超过三十万的民夫。先将客卿馆拆个稀巴烂,将里面所有可用的横梁大木都取了,再从降兵中挑选技术娴熟的工匠指挥民夫,以大木制造了一百七十多辆投石机。

原本城内磨盘大小的巨石并不好找,不过客卿馆里假山怪石无数,此时都被敲碎了当做武器。每块石头的分量都重于千钧,投掷出去落入园子里,尽管士兵站在皇城外,都感到脚下大地的震动。
接下来,就是对准宫城高高的望楼,发起泼水一般密集的投石。
在这种铺天盖地的强大攻势下,才打了一刻钟不到,四座望楼都被摧毁,宫墙也被砸出好几个缺口。
真髓一声令下,将士们呐喊着冲入宫城。
这宫里到处都是花园,到处都是亭台楼阁,仿佛没有尽头。士兵逐间屋舍搜查肃清,驻守其中的都是袁术的死忠之士,他们没一个人投降,拼杀得极其惨烈。攻城军推进极为缓慢,着实死伤了不少人。只是由于真髓将寿春降兵放置在前以为攻坚先锋,铁龙雀倒是依然无损。
“收兵,放火!”真髓看宫城内到处都是连天的高楼广厦,只觉得头都晕了,“将那些鼠辈统统烧死!”
这个命令迅速就被执行了。
攻城军退出攻城,在南门放火,先将坍塌的望楼点燃。此时正值南风大起,楼阁又多是木制,不一会儿,方圆数里的宫城和园林统统被裹进了火势,化作一片火海。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直烧透了半边天,数十里地外的人都看得见。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犹自烧得正猛。
高顺把车张巨弩架在宫城门口,但凡逃出宫城的便一律射杀,只是大火封门,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鼠都逃不出来。
“只怕袁术是变成烧猪了,”马休叹道,未能捉住袁术,他甚感可惜。
真髓眯着眼睛,望着熊熊烈火道:“待火势减小,咱们再进去慢慢搜查,就是他死了,化成了灰,也要骨灰找到。”
此时龙步率数千士兵又到。真髓不见邓博前来,一问,才知道梁纲已死,张勋于乱军中杀出重围,投庐江刘勋去了。邓博率五千人马坐镇颖口,以防刘勋前去卡断归路。
连烧了六天,火势这才渐渐熄了。
此番再入宫搜索,顺利得异乎寻常,焦土瓦砾之中再没有任何抵抗,只是火场那刺鼻的焦臭令人闻之欲呕。由于火势过猛,到处可以从瓦砾中找到被融化变形的青铜器皿和铁制兵器,就更别提尸体了,早连骨头渣子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雷吟儿也随着大军一同寻找。漫步在焦黑的废墟之间,回想自己刚来时的繁华和惊艳,只觉得就像是一场迷梦。
突然听到前面一名小校气喘吁吁地跑来向真髓汇报:“启禀将军,发现袁术了!”
众将领兵急忙向前,在残垣断壁之间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小湖前。湖心金光闪闪,雷吟儿认得那正是袁术最喜爱的居所,所有的建筑都是用黄铜铸造的。此时桥梁早被烧断,那铜宫孤零零地立在水里,看到这许多兵马来到湖畔,上面免不了一阵慌乱。
“居然还有女人,袁术倒真懂得享福。”听到上面居然有女人的声音,龙步眼里放光,喃喃道。
他因夺取颖口之功,已被真髓提拔为中郎将,赏赐百姓千户,允许建宗。既然当了宗主,首先想到的就是延续香火,只是自己一辈子在刀光剑影里摸爬滚打,与女人无缘,直到现在仍是个老光棍。
雷吟儿笑道:“袁术这厮好色之极,也不知掳了多少女子充塞后宫,客卿馆有的是美貌佳人呢。实不相瞒,主公,他赏赐了我七个侍女。”
“你小子倒好艳福,”真髓大笑,“好,这一趟辛苦你了,领了你那七个女人走。”
在诸将羡慕的目光中,雷吟儿欢呼一声,得意洋洋领赏去也。
“不光是雷吟儿,”真髓笑道,“此番论功行赏,每个将领按功勋大小,领上几个女人回去。”他感慨道:“大伙儿跟着我东征西讨,连家都成不上。这次回去,也该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了。”
提起成家,不由想起了马云璐,心下一阵黯然。
他偷眼向罗珊看去,正巧罗珊也看过来。目光一触,都转过头去。
“把投石机巨弩统统调过来,给我打,”他将目光投向湖心,水很深,士兵登上去似乎不大容易,“本将军要将这小楼碾成铜饼。”
下午邓博传来消息,曹操得知袭寿春得手,火速赶来,已过颖口。
※※※
“贤侄飞夺颖口,打破寿春,功勋第一,独占鳌头呀。”曹操叹道,“老夫也未曾想到,你竟能得此大功,此真乃天意。”
“上天不容袁贼行此悖逆,故假小侄之手灭之,非小侄战之功也。”
“先以奸细入城,后用连环计,轻而易举就夺取颖口重镇,贤侄用兵的手腕,越发灵活自如了。”曹操没有理会真髓的托辞,“实不相瞒,曹某之所以令你为先锋,就是打算对付张勋——那张勋经验老到,思虑周全,然谨慎保守,用兵破绽虽少,却多循规蹈矩,充斥着一股暮气。而贤侄你尚年轻,正是锐意进取,敢于冒险之年龄。以奇锐破平庸,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他顿了顿,眼里闪动着奇特的光:“只是曹某也未想到,贤侄竟一口气拿下了袁术的老巢寿春……自古英雄出少年,相比之下,老夫倒有些相形见绌了。”
真髓微笑道:“此事说来极险,事后小侄仔细盘问各路降兵,原来小侄冒充张勋,反弄巧成拙,被临机造反的张吟、宋亮堵在城外,若不是袁军反将我当作张勋,要放我入城平叛,使得城门处一片混乱。小侄也万万无法得手。”
曹操一面叹息,一面微微摇头。
“用兵哪有不凶险的?寿春前有颖口扼守淮水,故此守军对我军警戒之心极低。贤侄者这一步,正踏在袁军这致命的心理漏洞上,所以似险实安。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想到放贤侄入城?”
真髓不愿再多说,从怀中取出一大卷竹简,转了话题道:“梁将军被张勋所杀,他所有的部曲将士都已记录在案。请曹公清点接收。”
自己原先与奉先公生隙,原因便在不懂规矩,随便接收了侯成等人的部曲,再加上后来那一系列的变化,最终发生了那件令自己抱憾终生的事。所以从此以后,真髓任何时候都对兵权敏感之极。此时见曹操言语中既有猜忌之意,于是赶紧先将梁纲之事了结,以表忠心。
原先经过那场彻夜交谈,他曾一度对曹操死心塌地。然而令自己和梁纲做先锋攻打颖口,显然有借攻坚削弱自己和梁纲实力之嫌。
得到寿春,他从雷吟儿口中得知,许门死士竟曾应袁术之请刺杀陈王宠。这事让他大感蹊跷:许家坞早投靠了曹操,此番竟然答应袁术的请求。如此重大之事,难道曹操竟会不知道?新天子又是陈王宠的遗孤,可曹操居然连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这场政治谋杀里牵扯到的黑幕,由此可见一斑。
曹操一心为国,这一点自己还是相信的。只是他的为国手段,却孰不光明正大。自己不可不防,别落得跟陈王宠似的下场。
他这一招甚灵,曹操颇为意外,怔了一会儿,将那竹简抄了去,翻了翻,见与上回梁纲固始投降时人数相差无几,果然心情大好。
“贤侄,你一心为朝廷效力,不图私利,真是无双国士啊。”
真髓笑道:“曹公谬奖。梁将军既已归顺朝廷,士兵便是朝廷的。曹公执朝廷牛耳,因此自然要交给曹公。小侄岂有将国家之兵扣押不还之理?”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道:“曹公,此番打破寿春,寿春城库存的粮食布帛和钱财金珠,小侄已下令全部封库,等待曹公的清点。只是因为小侄攻城迫切,所以在宫里放火,袁术在伪皇宫之中另建的六库因此全部被毁。等小侄发掘出来时,只见内藏的数万亿钱都化为了铜汁,金银也被烧融化,和铜汁混在了一起。成了几块数十万斤重的大铜坨。”
“袁术这厮,竟然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曹操接过竹简,却不急着翻看,叹道,“寿春饱受荼毒,百姓们想必是困苦之极。”
“曹公所言极是,”真髓看他心情不错,这才小心翼翼道,“小侄打寿春时,为求迅速破城,尚未向曹公请示,便擅自伪称圣命,向百姓宣布‘天子下诏,减免寿春百姓十年赋税钱粮’,还请曹公治罪。”
“十年?”曹操“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右将军真髓,你好大的胆子!”
真髓垂头道:“小侄鲁莽,知道错了,请曹公治罪。”
曹操也发觉自己失态,慢慢地坐了回去,压抑着怒气道:“真髓,你……你假传圣旨,其罪当诛!”
真髓连忙长跪道:“小侄没有经验,也未想到那么多。让投降的袁兵四下去喊减免赋税的口号,哪想到会捅出这么个大篓子。”顿了顿,又道:“我观曹公军中缺乏良马,小侄新破铁羌盟,愿以千匹良马相赠。”
他不忿曹操让自己攻坚,所以故意做免税十年的顺水大人情,打算给曹操点暗苦头吃。不过事不能做得太绝,毕竟自己跟他还是一条线上的。战马多出苦寒之地,对地处中原的曹操来说是非常难得的战略资源,可对新俘获十多万匹马的自己却不过九牛一毛。以此做个人情,再好不过。
曹操面色阴晴不定,眼里光芒闪动,过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寿春百姓久在袁术淫威之下,备受欺凌,朝廷减免赋税,也是理所当然。只明明是减免四年钱粮,那些袁兵口舌不清,竟说成了十年,着实该杀,统统斩了罢。”
“贤侄力挫铁羌盟,掠了不少战马啊,”他不经意道:“朝廷马匹缺乏得很,千匹是不够的,急需战马五千匹。就烦劳贤侄筹措了。”
“五千匹?”
真髓暗自苦笑,不想自己反被倒打了一耙。四年钱粮换五千匹战马,倒也算得上半斤八两。
“五千匹数目太多,一时难以凑齐,曹公可否容小侄一次千把匹,分批给您送去?”
“也罢,贤侄回去,先将第一批的两千匹送来,余数在一年内全数补齐便可。”曹操忽然又想起一事,“那袁逆现在如何了?”
真髓道:“小侄攻破宫城后,顺风放火,十数里宫廷园林都化为了灰烬。袁术带领数百人逃到湖心的小岛负隅顽抗。小侄以投石机日夜攻打,已砸烂了他的水榭楼阁,不日便可将之生擒。”
曹操呆了半晌,低低叹谓道:“公路,一败何至于此?”
见真髓不解的样子,他苦笑道:“公路与我,也算是相知一场。他兄长袁绍更是我的至交好友。想到要将他俘虏解往中兴府枭首示众,袁氏一门势必声名扫地,老夫于心不忍啊。”
“曹公之意……”真髓迟疑,“可是希望小侄促其畏罪自尽么?”总该不会是令自己放人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曹操打断他道,“袁术贪慕天子威仪,自立为帝,人神共愤,此乃诛九族之罪。贤侄只管攻打,擒下他便是。”
真髓点了点头。
袁术覆灭已成定局,来日武定朝廷最大的强敌,莫过于拥立刘和的袁绍。若能借助袁术之死,使袁氏一族声名扫地,必能冲淡袁绍在海内的强大影响力,所以感叹归感叹,该杀该拿还是要杀要拿的。
司空大人的私交和公事,果然分得清清楚楚。
“不说这个了,”曹操打起精神,向案几上的木简一指,“昨日接到南面来报,孙策以八百人渡江,干脆利落地消灭了刘勋万余人马,夺了庐江郡。”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道:“将门虎子,名不虚传,文台有后啦。”
真髓心中一动,道:“这孙策多大年纪?”能得曹操如此嘉许,此人想来非同小可,使他兴起了与之一比高下的好奇心。
“不过二十出头,”曹操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么说来,倒与贤侄颇有几分相似。他去年年初起兵,短短一年工夫,便以数千人马扫荡江东数郡,年纪轻轻,已成了江东之主。如今新一代崛起的年轻人当中,也就数你可与他比肩。”说着一扬木简道:“伯符已答应了老夫的会盟之请,过不了多时,就会来此与你我相会了。”
真髓点了点头,恍然道:“曹公是想借助灭袁之机,大会诸路方伯,确立他们对朝廷的效忠之心罢?”
“然也,”曹操笑道,“袁绍立刘和伪朝,妄图与我大汉正朔抗衡。如能稳住这头江东幼狮,我无后顾之忧矣。”
他又皱眉道:“至于东面的徐州牧刘备,此人一直率部在淮河之北徘徊观望,估计也是打算事后来分一杯羹的。如今袁术既已覆灭,我向他发了会盟柬,只是现在还没有回音,却不知此人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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