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续统(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龙步的战马在格斗中死了,他所在的什队是负责殿后的队伍之一。此时同伴纷纷阵亡,自己也陷入混战之中,和数个不知是哪个曲哪个屯的步兵围成一圈,背靠背地跟数倍于己的羌人拼杀。此时敌人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的衣甲上溅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身上伤痕累累,兵器也已经卷了口。
正在这个小圆阵即将崩溃的时候,突然孤身一骑突破层层羌兵,杀了进来——那人用牙齿咬住缰绳,一手持大戟,一手高举迎风飘扬的龙雀军旗。
来骑竟然是主将真髓!
“那面还有六百多人陷入重围,”年轻的主将甩头勒住战马,声音都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他从上到下几乎就像是被从血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都是红的紫的,散发着惊人的战斗意志,“还能动的,就跟我杀上去!”
此时龙步精疲力竭,若不是顾忌到这样做很可能会造成心力突然衰竭而死,他真想一**坐在地上,舒舒服服地歇一口气。他实是不想再动了,小心翼翼地向后缩了缩,然而真髓眼尖,立即就看见了。
“就是你,跟我来!”
话音未落,真髓已将旗杆塞在他的手里,同时找准方向,拨马向那边冲了过去。
龙步呻吟了一声,惟有认命地擎起军旗跟在后面。他只觉得两手又滑又粘,几乎抓不住这沉重的军旗。
然而看着前面真髓不知疲倦地大呼酣战,他也只有咬紧牙关,奋力跑着跟上去。每挪动一步脚,都觉得力不从心,倒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地面流血飘橹,脚底下发粘拔不起来,仿佛每次抬起脚,鞋底都好像挂起血丝一样。
这短短不足一里的路上,真髓也不知突破了多少重围,斩杀了多少敌人。龙步跟在他的马后,亲眼看着由孤单单的自己一个人,逐渐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群——那些零零星星被围困的己方士兵,就像小溪一般,逐渐汇集到军旗下,重新形成了汹涌的江河。
等到最后刺破了敌人最大的一个包围圈,和那六百多名被围困的士兵合为一处时,所有人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和激动,痛哭失声。然而还不容他们休息,敌人新一轮的攻势又来了:马超竟然成功地施展了突袭三连环!
“我们走!”真髓厉声道,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几乎要喷出火来,“全都撤退,铁龙雀跟我再去冲杀它一轮。其他的人立即撤!”
说罢他一马当前,挺戟向来骑猛冲过去。
龙步忽然也大喊了一声,高高擎起龙雀军旗,跟在真髓的后面一块儿向敌人冲去。
望着前面真髓奋力拼杀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种难言的激动。
生也罢,死也罢,这个人,自己跟定他了!
不知又厮杀了多长时间,随着远处的战鼓声响,马超军终于放弃了,他们一阵风似的向孟津塞退走。
真髓悄悄地吐了一口血。
他抬头看到远处魏延的旗号越来越近,又望了望太阳的方位,应该已经足足厮杀了三个多时辰。
过度透支体力,使他头晕眼花,大腿内侧的茧子也都磨破了,鲜血顺着裤管灌满了两靴子,此时疼得他几乎坐不住马鞍。
当真髓回头看的时候,颇为意外地发现,数以千计衣衫破碎的战士,正或坐或蹲地在自己身后大约十丈左右的地方。
其中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跪倒在距离自己四丈多的地方,大口地喘气。这人脸上都是血泥,辨不清相貌,他身上的战袍早因为凝固的血而硬得像个壳子,只是一双手仍然紧紧拄着同样浸透鲜血的龙雀军旗。
真髓心中感动,看这架势,此人竟然跟着自己跑了一路。
“幸,幸不辱命,”那人上气不接下气,仍然费劲地说道,“小人,小人,这一路上,从没让这军旗,这军旗离开将军,五丈之远……”
“干得好,”真髓半晌才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因为呐喊而变得嘶哑难闻,每吐出一个字,嗓子里都跟刀割一样疼,“我认得你,你是龙步。”
“您,你还记得我?”
他眼睛在发亮,自己在凉州军中呆了整整六年,可主将郭汜却仍然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对,我认得你,”年轻的主将一面说,一面轻轻地点头,仿佛在肯定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在心里:“你是龙步。”
※※※
“啪!”
曹操将新得来的战报竹简用力在案上一掷,大大咧咧地箕踞在地上舒展腿脚,伸手入怀去抓腋下痒处。这不文雅的举止,使坐在他对面的文若抬起了眉毛。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对峙于孟津口的真髓、马超二人各自发动了几次攻势,但谁也没占到半分便宜。
真髓进驻洛阳的第二天清晨,就向孟津口发起猛攻,但出师不利,白白折损了上百名将士。在分派部队找其他渡口时,被马超窥破其兵力分散的弱点,按钟繇之计突然杀出,突破了真髓军本阵。
这一战马超军斩首超过两千,主将真髓陷入乱军之中,险些为铁羌盟所擒。幸好去寻找渡口的魏延察觉到了问题,率军火速回援,这才稳住阵脚。
经此一役,马超认定真髓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患。他本性格急躁,在得到张杨派来支援的四千士兵后,更是急于反攻,见真髓军驻扎在洛阳一带,于是率一军秘密向东,企图占据旋门、虎牢等关,卡断真髓军的后路。
半夜里马超军刚进入成皋道,背后山口忽然火光四起——真髓故意驻军洛阳,就是为了引诱马超向东断其归路。他早设下埋伏,令邓博军牢牢扼守旋门关,魏延军埋伏在旋门关左近。等待敌人进入高山之中的山道后,予以痛击。激烈战斗维持了两个时辰,马超军被堵截在狭长山道里,阵形无法展开,首尾不能相顾。在真髓军前后夹击下,士兵死伤无数,马超丢弃战马,孤身一人翻山越岭逃回孟津口,至此坚守不出,再不敢南渡黄河。
真髓的进展也极不顺利,他留下大量旌旗以作疑兵,弃孟津口不顾,秘密率军向西,企图渡过小平津迂回到马超军侧后。这一举动为马超所侦知,他故意白天向真髓所留的疑兵阵营挑战,却趁夜色移精兵五千,于小平津北岸的小树林中埋伏。中牟军渡河过半时,马超军发起猛烈冲锋,徐晃指挥的渡河先头部队伤亡惨重,被迫退回南岸。乱军中徐晃正遇马超,被一矟搠中小腹,伤势沉重之极。
“可惜啊可惜,这二人都是当世少有的熊虎之将,若是能为我所用,天下定矣。”
曹操忘形啧啧道,目光始终不离案上那战报,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他一面说着,一面垂涎欲滴地再度把战报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文若终于忍无可忍:“州君……”
听到文若变了称呼,曹操猛然惊觉,赶紧规矩跪坐,尴尬一笑:“哈,文若一叫我州君,那便是要训斥我了……唉,文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拘泥于礼法。眼下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这等私人场合哪有那许多顾忌?”
“‘坐毋箕’,这是《礼记·曲礼上》中的训诫。”文若对主公的抱怨充耳不闻,面沉如水,“州君大人,幸好今日只有属下在此,否则这等不合礼法之举止被人看到,明公你又加了一条放荡不法的罪名……”
“好好好,”曹操高举双手,无奈道,“荀彧大儒,荀彧先生,曹某知错,多谢荀司马指点!”话随如此,面对荀文若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心下却是叫苦不迭。
自己素来不喜礼法,最向往无拘无束、放荡形骸的生活。可偏偏这个属下却中规中矩之极,因此每次面对他时都必须一丝不苟,一举一动只能严格遵守规范——这滋味简直跟上刑相差无几。
荀彧乃是自己不可或缺的智囊,每逢大事都必须找他商量,这苦头可就吃得大了。
荀彧静静坐在对面,不缓不急地问道:“主公,既然如此,您是打算坐山观虎斗,不主张对真髓用兵了?”
“不错。”曹操闻言收敛了那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点了点头,“真髓有非凡的才干,留他确有后患。但如今兖州草定残破不堪,臧霸退出泰山,州郡安定,当今第一要务是趁此机会恢复生产,积蓄实力。洛阳盆地方圆数百里,都是低产薄田,即便真髓能成功在洛阳扎根,也没多大气候;况且如今他主力不在中牟,即便是我军夺了城池,也不能收服此人,说不定还会促使他向西投入铁羌盟,那样反而得不偿失——就让真髓先去跟马超拼个你死我活罢。”
荀彧知道自己这位主公又犯了爱才之癖,但曹操说得着实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坚持。
“明公说得对,不过兖州残破,又与北面强敌接壤,实在不足以此为基地,您不如趁袁绍与公孙瓒争夺幽州,现在迅速南下夺取豫州。豫州膏腴之地,战乱不多,现被依附袁术的小势力和黄巾余部所盘踞,何仪、刘辟等辈庸碌不足虑。此后您坐拥兖、豫二州,将治府迁至颖川许县,占据天下中心,霸业就可以完成。”
听到“与北面强敌接壤”这一句,曹操眼中闪现一道奇异的光彩,待荀彧说完,他一拍大腿叹道:“文若,你真是我的张良!”顿了顿接道:“我手下谋士甚多,也唯有你能看破我真正的强敌,乃是北方的袁绍!”
“世人只知明公与袁绍又多次联合行动,所以素有‘袁曹一家’的说法,却忽略了两个问题,”荀彧平静道,“袁绍素有兼并河北四州、窥视天下之志,只把您看作他的韩信、彭越来加以利用,却决不会容任您壮大拓展自己的势力。等到公孙瓒被消灭,他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明公。况且从整体地理大势来看,大河南北两地都是平原,乃是一完整的经济区域,也不可能长久分裂下去。所谓二雄不两立,以属下之见,以武力决定谁才是真正的北方之主,此势在必行。”
他顿了顿道:“袁绍之强,海内闻名无不震怖,明公必须早作准备才好。”
曹操沉默着点了点头。
自驱逐了吕布以来,袁绍扩张速度惊人,他以幽州牧刘虞之子刘和的号召力,联络刘虞旧部,南北夹击公孙瓒,迫使其龟缩在幽州和冀州交接处的狭长地带;西破黑山、太行山诸路黄巾余部;向东打败公孙瓒任命的青州刺史田楷;再加上董卓死后,并州空缺,他私署自己的外甥高干为并州刺史。
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此时的袁绍占据了冀州、并州、青州大半,十分天下已占据了三分,拥兵三十万众,成为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强阀。
三十万的大军,这是一个什么概念的数字?
倘若将这些士兵布成方阵,那就需要方圆十余里的地方;假使将他们列成宽半里的行军队列,那么队列就可以从这濮阳一直排到陈留!
每次想到这些,曹操又是羡慕又是发愁,反观自己兴义兵反董卓开始,拼杀到了现在,才总算坐稳了兖州的位子。但连年战乱,州郡残破,百姓死亡的十之有四;手头不过两万余士兵,每次出兵,粮草补给还都是大问题。和袁绍这个庞然大物相比,简直就是一只巨象脚边的小蚂蚁。

“文若,”他沉吟了一会儿,捋须道,“如今袁绍刚刚消灭割据东郡反对他的臧洪,势力愈发强盛巩固,即便是我能成功占据豫州,与他相比仍嫌不足。日后兵戎相见,必定能胜么?”
荀彧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恭敬道:“属下向明公推荐一人,此人才智超凡绝伦,又对袁绍内情了如指掌,想必对明公大业大有裨益。”
曹操顿时大感好奇:“能被文若如此推崇,想来此人盛名无虚。文若,你推荐的究竟是哪一位高贤?”
“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是属下的同乡,才策谋略,胜我十倍,乃当世奇士也,”荀彧笑道:“他前几年一直为袁绍效力,后因为瞧不起袁绍的做派,故而回归乡里。由于他见天下丧乱,所以不愿与世俗接触,又加上为人放荡不羁,多遭他人诟病,因此世人多半未闻其名,惟有识达者才会为其才学所叹服。故此盛名半点没有,高贤就更算不上了。”
曹操才听到第一句,已然大喜,再听到“放荡不羁”四字,更觉得投缘,不由开怀畅笑道:“文若,这位郭嘉先生现在何处?听你这么一介绍,我已迫不及待要见见他了!”
荀彧笑道:“此人就在属下的居所,明公可要亲自去拜会他么?”
曹操大笑道:“这个自然!你我这便去罢!”
他匆匆忙忙地刚要起身,却忽然想到一事,颓然坐倒道:“这个……唉,我另有要事,还暂时抽不得身。文若,请你好生款待郭先生,待我改日再郑重造访罢。”
荀彧察言观色道:“明公,自从前日真髓信使来过之后,您就坐立不安,今日又拒绝向西发兵,现在又有要事……莫非西面传来了什么重大变故不成?不知属下可否为明公分忧?”
曹操沉默半晌,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瞒荀彧不得,只能皱眉道:“文若,铁羌盟攻破长安时,天子似乎已经驾崩,前些天真髓那信使说得就是此事。”
此话入耳,荀彧不禁面色发白,过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随即定了定神,叹道:“这等大事,明公为何不早告知荀彧?莫非认为荀彧不堪与谋么?”
他是何等聪明,心思机敏当世不做第二人想,此时心里跟明镜似的,已将来龙去脉想得通通透透。
真髓本可以用此事大做文章,以兴义兵之名会同张杨等四周诸侯一齐讨伐马超,那样马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抵挡。可是他但却偏偏对此事丝毫不提,却又秘密派人来通知曹操,八成是劝曹操兴废立续统之事。之所以主公这些天未将此事告知自己,恐怕觉得自己为人过于讲究礼法正统,对这等废立之事难免从感情上生出抵触,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意见罢。
曹操满面尴尬之色,起身长跪恭敬道歉道:“曹某决无轻视文若之处,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听闻,曹某原打算对此详加打探,得知实情后再找先生商量。”
荀彧摇手道:“明公不必如此,此事非同小可,确实需要详查。”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假使真髓的消息确凿无疑,明公如何打算?”
曹操不惯跪坐,此时觉得腿脚有些发麻,索性站了起来围绕着案几转了两转,皱眉慢慢道:“天子若真是驾崩,那皇位就再无人继承。如此天下无主,不知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个乱世只怕再也没有尽头。”
说到这里,他嘎然而止,转身看了荀彧一眼,重新跪坐下来,拱手正容道:“曹某对此事一筹莫展,还想请先生教我!”
荀彧心中苦笑,您极有主见,什么时候竟会一筹莫展了?
“明公,假使天子当真驾崩,拥帝续统自然有助于争取天下归心,网罗人才。如果主公能利用这个时机,奉天子听从民望,是大顺;秉持至公以感服豪杰,是大略;维护大义以罗致英俊,是大德。如果不及时定下决心,等到四方群雄萌生异志,以后再想做这一步,也来不及了。”
曹操闻言大笑,他嗓音本就洪亮,此时更是声震屋瓦。
他一跃而起,摩拳擦掌地兴奋道:“文若,文若,你果然深得我心,果然深得我心!”
荀彧摇头苦笑道:“明公,这等大事乃是为天下人计,荀彧又岂能因为私情而废公事?”
曹操闻言一怔,知道荀彧看破了自己的用心,连忙陪笑道:“文若,是我不对,曹某这厢给你赔礼了。”
荀彧连忙阻止,待曹操重新落座后,他皱眉道:“只是明公想过没有,如今海内汉室宗亲比比皆是,既然要拥帝续统,那么究竟拥立何人呢?”
曹操神采飞扬道:“关于此事,我已早有定计!”此话脱口而出,他已知不妙,这岂不是与前面的“一筹莫展”自相矛盾?
看到荀彧不以为意,曹操赶忙笑道:“文若以为陈王宠如何?”
荀彧闻言错愕道:“可是那个在熹平二年,与国相共祭天神,有谋逆嫌疑的陈王宠么?”
曹操笑道:“正是此人——文若莫要翻他旧帐,此人善用弩射,十发十中,而且十箭中靶都在一处。当初黄巾贼起时,郡县长官皆弃城而走,唯独陈王以强弩数千张,出军都亭。于是国中人无一敢叛,陈国才能独自完好。后得知铁羌盟破长安,陈王又兵屯阳夏,自称‘辅汉大将军’。如今天下饥荒,邻郡之人也都归就陈王,聚集了十余万人。”
他顿了顿,接道:“我看当今宗室诸王,无一人武略可及得陈王。”
荀彧叹道:“陈王固然骁勇,但却是十足的有勇无谋,恐怕难成大气啊。”
曹操一面踱步,一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荀彧猛然想起一事,面上变色道:“明公,倘若马超求援于张杨、呼厨泉,天子驾崩的消息难免泄露出去,那张杨与袁绍交情非浅,倘若将消息泄露给了袁绍……”
听他说到这里,曹操沉吟半晌,大声道:“文若,去将那信鸽拿来!”说着来到案几前,展开一张绢帕,奋笔疾书。
待荀彧从门口的笼中取出信鸽,回到议事厅,曹操已经捧起墨迹未干的绢帕迎了过来。
看着鸽子扑棱棱飞上云霄,直到消失不见,曹操才安心道:“我已经修书与董昭,倘若张杨得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董昭会设法拖住他。”
董昭乃是张杨部下第一谋士。他智谋出众,原本为袁绍先后任命为参军事、巨鹿太守、魏郡太守,功勋卓著。当时黑山军张燕以部众数万,屡犯魏郡,董昭先与之遣使往来,通交易市买,暗地以厚币结纳间谍,秘密离间黑山诸军将帅,再乘虚讨伐,于是大破黑山。两日之中,破敌文书竟然三次传至袁绍的案几。
后因为张邈与袁绍有隙,董昭之弟董访却偏偏在张邈部下,所以袁绍受谗要降罪于他。董昭得知消息,自告奋勇自请为进京使者,如此方免除祸患,于是以面见天子为借口,连夜逃往河内,为张杨所收留,拜为骑都尉。
曹操击败吕布后,向朝廷上表自请为兖州牧,其时河南府因仍为吕布势力而阻断不通,于是进京使者被迫假道河内郡,为张杨所扣押。
就是这时,董昭说服张杨道:“袁、曹虽为一家,但势不久群。曹今虽弱,然实天下英雄,应当结交才对。况今日有缘,正好助他上达天听,索性再表奏功绩,举荐曹操为兖州牧,倘若此事办妥,两家永结盟好,岂不是万全之策?”
张杨虽是袁绍盟友,又与吕布亲善,但此人并无主见,周边势力哪方都不想得罪,因此依了董昭之谋。此后曹操被朝廷任命为兖州牧,可以说全赖此人从中周旋。
曹操先前击破张邈,董访也在俘虏之列,得知此事后,他对董访大加重用,于是董昭对曹操更见亲善,变成了他在河内郡安插的内应。
荀彧微微苦笑,觉得此事大不稳妥。他待要再说,忽然外面进来通禀,谋主戏志才到了。
戏志才大步走进厅堂。
他中等个头,瘦骨嶙峋,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青白,上面却偏偏生着一个又红又圆的酒糟鼻子,鼓着两只不合比例的牛眼。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荀彧亲自推荐的谋士,脑筋灵活,机变百出,深得曹操的赏识。
进来看到荀彧,戏志才对他微一点头算是致意,随即大大咧咧坐在曹操面前。
荀彧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以为忤,起身道:“明公,属下尚有事务急需处理,先行告退。”
曹操治下极严,各人自有分工,决不允许过问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否则轻者打军棍,重者杀头。戏志才负责军中情报刺探与分化瓦解等工作,直接受命于曹操,今日晋见必有要事,因此荀彧见曹操并不对自己说明,于是知机自动退去。
等荀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曹操这才下令所有伺候之人一律退出去,并将房门紧紧关闭。
戏志才等到这一切都完成,才俯身向前低声道:“主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曹操赞许笑道:“戏先生,真是辛苦你了——来人,拿酒来!”
坛口封泥被打开,嗅着浓郁扑鼻的酒香,再看着清澈透亮的酒液叮叮咚咚倾入碗中,戏志才只觉得全身里外都痒了起来。
他两眼放光道:“主公,此酒可是中山冬酿?”
这中山冬酿乃是产自河北真定一带的烈酒,酒味干冽醇厚,因此自战国时代起,此酒就已驰名天下。戏志才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惟有对酒却情有独钟,此时他酒糟鼻子微微**,竟已醺醺然不知身在何处。
曹操亲自斟满一碗递过去,笑道:“戏先生一猜就中,果然是妙人。”
看戏志才一饮而尽,又低声道:“此次派去的人可靠么?”
“主公尽管放心,”戏志才将碗放下,打了个酒嗝,“此人原本乃是青州黄巾的一名祭酒,唤做天蛇道人,主公也是见过的。”
他想到此人,两边嘴角情不自禁向上翘起:“昔日您降伏收编了青州黄巾,此人因为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只让他在屯所里做了一名农户。但这厮好吃懒做,又只知道招摇撞骗,于是在屯所内聚众赌博,趁机诈骗财物,惹起好大的祸事。等到被拿获之后,夏侯校尉原打算将之处斩,后来还是主公您因才施用,不仅免其一死,还将他派在属下这里当了差——这厮能言善辩,宣扬谣言乃是拿手好戏,足以胜任此职。”
经戏志才这么一说,曹操才猛地省起:“原来是他!”不禁哈哈大笑,将酒坛往戏志才那边一推道:“戏先生,此事成与不成,全靠先生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