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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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尽是风的低吼,呼噜呼噜的,就像猛兽尽管悄悄地逼近猎物,仍然会被对血肉的渴望激起的沉重喉音。半人高的野草丛们听得簌簌发抖,它们不由自主地摇摆着瘦弱无助的身体,一会儿胆战心惊地伏倒在地,一会儿怯生生地弓着脊背点头哈腰。
龙步分开无边无垠的草波,催促着战马顶风飞奔。人声渐渐嘈杂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云很低,好像就要落下来压到头盔顶上似的。在前面,几缕阳光透过城墙般厚实的云壳,为灰扑扑的天空增添了几条金线。
地势开始有些起伏不平,他放缓了战马的步伐。
再往前走,汗臭和血腥气逐渐浓密起来,在两旁的草丛中,出现了一撮一撮聚拢在一起的人群。褴褛的军服,破烂的铠甲,满头满脸肮脏不堪的头发和胡须。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麻木地或坐或躺,有的在抓身上的虱子,有的在抠脚丫子的血泡和污泥,还有的索性一动不动地趴着,活象是发臭的死尸。
龙步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他跳下地牵着马继续前行,就这么在人群中穿行了大约两里,他抬头向不远处的山坡顶望去,只见几面旌旗歪歪斜斜地插着,在风里围着旗杆乱转。它们时而蜷成一卷,时而拉成又脏又皱的一面,上面布满了箭矢和刀剑留下的破洞。
最大的一面旗帜上写着几个大字,“骠骑将军郭”。
通过鹿角围栏上得坡来,远远就听见皮鞭啪啪作响和粗野的破口大骂:“**的狗杂种!活该杀千刀的贼胚子,老子叫你偷!叫你偷!”
典兵校尉杨定。龙步暗自叫苦,那厮虐待成狂,每天都找茬鞭挞士卒,自己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他硬着头皮慢慢靠过去,绕过几座帐篷来到中军帐前的空地上。果不其然,远远就望见高大威猛的杨定正赤着脊背,狠命将一个士兵吊起来毒打。每一鞭挥下去,必定带起一串飞溅的血珠。受刑之兵早挨不住,昏死了过去,那头野兽犹自不解气,又一连打了六七十鞭,这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来人,把这死狗拖出去!”杨定瓮声瓮气的嗓门里带着一股火气,显然意犹未足。他拿起地上的战袍,随便在身上抹了把汗,转头的工夫目光向龙步这边一扫,随即拎着血淋淋的皮鞭,大踏步走过来。
龙步垂头肃手而立:“小人传令斥侯兵龙步,参见杨校尉。”
他有意将视线避开杨定的脸,因为它实在太可怕,纵使身经百战的勇士也不忍目睹:在杨定脸上纵横交错着五道大疤,早将主人的五官毁得不成样子。他的鼻子被一条横疤截成了两段,眉毛歪扭,下嘴唇也被另一道伤豁开。尤其左半脸从额角到下巴的那一条伤又深又长,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面颊骨。那条伤疤还带掉了他的眼睑,如今左眼因为无法闭眼而早已坏死,瞳孔消失,只剩下一陀灰蒙蒙的眼白——前年李傕、郭汜攻打长安时,当时他的主公郭汜与吕布阵前单骑激斗,眼见不支,是他飞马出去拼死挡住吕布抢了主公回来。可犀利无双的大戟划过杨定的面颊,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杨定原是董卓的部曲,绰号有道是“杨一虎”,武艺超群,凶暴桀骜,与华雄并列为西凉军猛将。董卓入洛阳后纵兵四下抢掠屠杀,属他“居功最伟”,曾将观看社戏的数千百姓一鼓屠之,男子砍下首级当作关东叛军向朝廷报功,女子则抓了去充当营妓。西凉军一向横暴惯了的,但面对如此令人发指的暴行,其他诸将都不免相形见绌。自从面容被吕布所毁,这厮更是变本加厉的凶残恶毒,只是经过多次征战屠掠,东西两京的百姓早死得干干净净,所以杨定只得虐杀士卒聊以自娱。倚仗主将郭汜对他的器重和宠信,全军无人能奈他何,背地里提起来人人切齿痛恨,都呼这厮“杨疯狗”。
“啪!”一鞭落在龙步的脚前,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飞起一阵尘土。
“妈的,不就是跑一趟马超的中军么,你小子怎地磨蹭了那么久?”每个字吐出来,都充满了狞恶狠毒之气,“又去哪儿躲懒了?皮痒了罢?那小狗怎么说?”
杨疯狗绕着他转了个圈,龙步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头被猛虎盯住的牛羊。他干涩道:“马将军说……”他知道自己此言一出,一顿打定是免不了的,于是微耸肩膀,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让咱们快点儿攻城,五天内拿下中牟……”话音未落,只听又是“啪”地一声,接着就觉得自己的脸颊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接着耳朵里面跟着抽疼起来。
龙步脑袋一晕,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重重跌倒。
“**你妈的攻城,器械都没有,攻个逼!”杨定怒发如狂的吼叫伴随着鞭子,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还***‘快点儿’,老子日你妈快点儿!小杂种,你***是打算让老子去送死啊?”
龙步一声不吭任杨定殴打。他有经验地将自己蜷成一团护住了面门和要害。只是脸上刚才挨鞭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伤口和耳朵里都流出血来。
“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杨定赶忙叫了声“郭将军”,丢下龙步和鞭子,向声音传来处老老实实地单膝跪倒。
龙步偷眼望去,只见一群将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身披绿袍、盔明甲亮的将军从中军帐中缓缓步出,那人正是主将郭汜。
“我说老杨,让咱们去拼命的是马超,你拿个小兵撒什么疯?”郭汜负手而立,漫不经心道。这位马贼发家的西北军统帅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头,一张圆脸上总是笑嘻嘻地,细小的三角眼眯成了两条线,谁也瞧不透他的心思。岁月仿佛将他的棱角都磨平了,从跟随董卓入洛阳到今天成了铁羌盟的马前小卒,其间几番大起大落,从这张圆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惟独有变化的就是腰围,跟在长安把持朝政时相比,现在的他足足缩了两圈,再不复当年肥胖壮硕的模样。
“主公说得是,俺知道错了。”杨定连忙磕头。这厮点头哈腰,仿佛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适才的凶悍霸道早丢到山坡下去了——上司便是衣食父母,杨定明白这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所以疯狗的牙齿只龇向比自己还要卑微和弱小的人们,等到了郭汜面前,却是一副不折不扣的忠狗嘴脸。
郭汜的眼里根本没看任何人,他注目远处中牟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是那个斥侯,叫……叫什么的?罢了,这儿没你事了,退下罢。”这话却是对仍蜷在地上的龙步说的。
龙步闻言起身,默默地向他的背影行了一礼,转身下坡的同时,身后杨定等一干将官围着郭汜七嘴八舌的争辩不由自主地钻进了耳朵。
“主公!那真髓何等厉害,十天前两河滩一战,羌兵前前后后死了不下两万,连韩遂的儿子都被斩了!这回马超却让咱们一帮残兵败将去打前锋,还是攻城!谁不知道攻城必定伤亡惨重?那小混蛋限定咱们五天内落城,这分明就是要变着法儿整死咱这班弟兄!”
“老杨说得对!郭将军,俺李乐是听了你的话当初才降铁羌盟,难道就是为了受这份鸟气?早知是这样,俺宁在长安死战到底,拼了肩上这颗人头!”
“马将军是心里有火,上次败得太惨,他不好跟大盟主交代。”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你们二位说话也多注意着点,上次战败一大半缘故是董承他们在后面闹哗变,马将军从此对咱们这些长安的降将更不放心了,巴不得找碴儿杀了咱们,吞掉你我的部曲,消除他的心腹大患呢。”
“我呸!老子杨定怕过谁来?韩暹你小子没种!***,上次在两河滩,咱们就应跟董承、李利他们一同反了!”
“够了,都闭嘴。眼下就是这情况,你们再多说又有什么用?既然让咱们攻城,咱们不攻也得攻。你们来看,这中牟城北面临水,东西南三面都是平原。真髓又在城内中心处修了三座极高的望楼,咱即便有攻城器械也打不到这些城内的望楼。如此一来,他视野开阔之极,就好比在咱头顶上设了一双眼睛。我军兵力调动,他看得一清二楚,这可当真不好对付……”
“真髓这小子,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上主公您?瞧您这指挥营地点选的,喝,真是没治了!中牟的西边一片平原,还就这一个山包。站在这儿一眼望过去,一览无余,一点儿也不比那小子费尽心机修的楼橹差。”
郭汜闻言笑了笑,颇有些自得:“从咱这里到中牟西城门,十多里地到处都是长草丛。地势平缓,利于骑兵驰突;可这草未免长得也太高了,须提防真髓那厮藏有伏兵……”
“嗐,主公您不必耽忧,交给我老杨便是。老子一把火烧个精光,看他还藏个***!可打城却没这么简单呀。”
“这倒是……伤亡不可避免,那就拼了罢——老杨,咱们总共还有多少人马?”
“嗯……咱们几个的人马加在一块儿,还有五万多人。”
“我想,也就是这个数了。两河滩一战,真髓惨胜,我估摸他剩下的兵马不会超过三千。‘千战万战,攻城最难’,中牟虽小,一旦遭到殊死抵抗,破城也是极费劲的事。不过只要有心,就没有打不下来的城池——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罢,无论如何,把城给拚下来。”声音没半点感情起伏,就好像在述说今日的早餐决定是吃粥还是吃饼。
“您说什么?!”李乐惊诧地大叫道。
“兵死了,以后还可以再抓丁;只要拿下了中牟,就比什么都强。”郭汜淡淡道,“你们不明白,马超那小子麻烦大了。他把铁羌盟盟主的独生爱子送上战场让真髓砍了头。韩遂我是见过的,那人睚眦必报,怎会放过他?所以他若能及时打个胜仗,把真髓的头颅献给韩遂,说不定还有个交代,否则……哼哼。”
杨定恍然大悟:“难怪这狗东西跟发了疯似的逼着咱们攻城!主公,既然是这样,咱们何必下大力气帮他这个忙?不如拖延几日,让韩遂宰了这小狗算了。”
“帮马超?嘿,我帮他作甚,我是在帮咱们自己,”郭汜从鼻子里哼出声道,“韩遂的手就算再长,能顾得了咱们眼前这劫难么?马超对我不放心,要削弱我的兵力,我有五万兵,就用三万人买他一个放心,值。况且只要拿下中牟,呈上真髓的头颅,跟韩遂和马超全都有了交代,以后咱们的路就好走多了。”顿了顿又道:“这就是政治,你们几个就知道打打杀杀,有工夫仔细多动动脑子罢。”

“……”
龙步木然地走下山坡。他们的议论他都听到了,却一点儿都不想去理会:高高在上的将官大爷讨论的那些个事,无论听得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好,跟自己又有关系呢?
眼下就是脸上疼得厉害。他伸手在伤处按了按,摊在眼前一看,掌心满是鲜血。
“龙老哥,到底有啥消息没?”周围的几个士兵见他回来,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其中一人问。
龙步没有立即回答。他先一**坐下来,伸手从熄灭的篝火里抓了一把草木灰糊在伤口上止血,接着向后仰倒,舒展着几乎被马背颠散的骨头,这才嗅着无比熟悉的汗臭味,淡淡道:“准备攻城。马超说了,五天内打下中牟,不然咱们就都等着掉脑袋。”
“我日,又是攻城。得,就准备死人罢,”那人咒骂了几句,不过对此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关心,“五天就五天,上面那些将军们跟大伙儿一块儿都掉了脑袋才好那。”
龙步表示同意:“可不,就杨疯狗那个杂碎,最好是攻城时他冲第一个,让中牟兵一箭射死得了。”适才被杨定那疯狗着实揍得不轻,那打在脸上的一鞭怕不有几百斤的力道,直到现在耳朵里仍然嗡嗡做响,也不知伤到里面了没有?
提起杨疯狗,大伙儿顿时义愤填膺,军中有哪个没吃过那厮毒打,更有不少同僚惨死在那厮的皮鞭和拳脚之下。当下人人切齿痛骂,声音一大,就连周围其他几群人也加入了咒骂杨定的行列。于是话题从战争转到了军中杂七杂八的往事上。即便偶尔提及即将到来的攻城,语气里更多的也是一种束手旁观的幸灾乐祸,仿佛即将到来的残酷搏杀跟他们没一点关系似的。
龙步闭上了眼睛,听着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哀。
打仗这玩意儿,简单地说,其实就是比死人。谁能使自己死得少让敌人死得多,谁就赢了。多少名将其实不过都是这么出来的,他们的名字被无数人传颂崇拜,可是又有谁会记得住,在一场一场的血战背后有多少小兵倒在泥水和草地上,任人踏过自己的尸体呢?
这仗的胜败,是靠着如自己这般卑贱的小兵的尸体来计算的,而它却根本不属于自己这般卑贱的人。
前进、冲锋、后撤……只要按照将军们的命令去做就是了,至于是生是死,自己想管也管不了,就由得他去罢……
“咱们就准备在这里死个三万人,无论如何,把城给拚下来……”郭将军那平平淡淡的话又回荡在耳边。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命,自己的命,兵的命。
※※※
才躺下没多久,龙步就又被战鼓催促着从草堆里爬起来,和其他骑兵云集在山坡下,接受了新的命令——他们被按照五十人的规模编制成一队一队,撒到逼近西城门三里处担任警戒,每支小队都佩戴了火种,被要求在听到撤退鸣金时一面回撤一面放火。
此时风已经停了。周围的一切都很平静,龙步远远望向中牟,这座坐落在岸边的小城显得孤独而又渺小,城头上竖立着不少旗帜,它们都仿佛认命似的垂着头,旗帜的下面看不到一个士兵。从这里回首西望,可以看到杨定的旗帜,那厮正督促着上万的同袍在那儿修筑工事。想来又有人遭到那厮的鞭挞了罢?
云越堆越厚,天气渐渐热起来,只是太阳仍然隐在空中不见踪影。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中午时,龙步看到杨疯狗那里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他们在距离城门五里的地方挖掘出了一条广二十步、深一丈、长十五里的南北向壕沟。挖掘出的泥土被运到壕沟的南端,在那里堆成一座大土山,上面正飘扬着郭汜的中军将旗,而在壕沟的后面,杨定立起了一重栅栏,新的营盘就在栅栏的掩护后。
撤退的号角响起,众警戒小队四处点火,向濠沟西面撤退。
壕沟阻止了火焰向西蔓延。等龙步回营歇息了一下午再出来看,火已经灭了,但从这里向东到中牟城下的长草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焦土,几个士兵越过壕沟试探了几步,焦黑的地面仍然烫呼呼地,浓烟从泥土的缝隙里不断缓缓地冒出,久久不散。
战鼓急促地响起——郭大将军已经急不可待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郭将军似乎是打算硬攻了。劳碌了一整天,也不让人喘口气。”
一名斥侯听着震天价响的战鼓感叹道。自从长安陷落以来,最近一连串的败仗早把西北军原有的锐气和战斗意志都消磨了个精光,此时劳累了一整天,人人都没了章法。再加上众所周知中牟城中已没多少守军,所以没多少人把攻城当回事。士兵们队列不整地挤在城下三里箭矢难及的空地上,向城上的灯火和人影指指点点,大声议论叫嚷,与其说是在打仗,不如说是在看戏。
“累死拼死都是一个样儿,完球,上面就是这个算盘。”龙步在一旁淡淡道,说到“上面”二字,伸手指了指天。那兵也不知他这手势到底是指那些发号施令的将军,还是在指永远沉默的苍穹,于是嘟囔了一句,转过头去继续观望。
“知足吧,好在咱还没编入第一波呐。”另一名士兵听到他们的交谈,插嘴道,“你们看,跟着杨疯狗的弟兄们,刚挖了壕沟就要抬着云梯去攻城,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可不是!杨疯狗那是把人往死里操。***,挖一上午沟,膀子还不都酸了,还要拿刀剑去爬云梯拼杀,那还能有活路?”言者不胜唏嘘,显然对杨定统辖之兵的命运颇不看好。
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之中,一兵策马挤到龙步身边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成,你老哥一语成真,杨定那疯狗当真去攻城啦。大伙儿就盼着他怎么死呢!”
龙步转头一看,认得此人也是清晨一同大骂过杨定的,当下苦笑道:“能咒死那厮就好了,你回头看看,那疯狗带着四百多人的督战队远远在后面压阵,冲锋陷阵哪儿轮得到他?”
众人回头看去,找到那熟悉的身影又纷纷骂了起来。忽听又有一人大叫道:“你们看,你们看,城头上那个顶盔贯甲的敌将,莫不是打死了张镇东叔侄的真髓?”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老军主张济和少主张绣的大名了,龙步心里微微一震,连忙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城头灯火通明之中,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外罩猩红大氅,正提着一柄巨大的戟缓步在城头巡视,一面走一面向下达着各种指令。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那不容反驳的坚决和城上兵将恭敬的态度……
那人一定就是真髓罢?
正在他发怔的功夫,耳中已被巨大的号角声灌满,第一波攻城的部队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冲去。
在顶过一阵雨射之后,四千多名西北兵成功地扑到城下。他们军纪散乱,士气败坏,早已没有了当年董卓手下那支令关东联军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的影子,可是长年累月在沙场中磨炼出的纯熟技巧和战场直觉,使绝大部分人轻而易举就躲过了箭雨的袭击,几乎是毫发无伤地来到城下各就各就位。
趁着城上之兵难以冒头出来垂直向下射箭,他们高举盾牌,飞快而有条理地竖起众多的云梯,开始向上攀登;另有二三十人推着以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也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把号角和军鼓都压过了。
城上的守军一阵慌乱,似乎还有不少人摔到在地。
“城要破了。”在周围众人的一片大笑和欢呼声中,龙步喃喃道。
作为一名斥侯,最关键的就是要具备准确的敌情判断能力。在刚才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看出中牟守军似乎还从未有过坚守城池作战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守军应该立即放下滚木和落石,同时用拒杆将云梯撑倒,稍有迟疑,容攻城军登上城墙,那便大势已去——十几名西北军的先登已经快手快脚地上去了!
没什么热闹瞧的了。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如今才遭受一击就迅猛地被突破,这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素质稍差的部队十有**就直接崩溃了。
龙步松了一口气,感谢上苍,看样子自己这回是轮不上玩儿命的机会了,环顾四周,不少人都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快看!”周围士兵突如其来的惊叫,促使龙步抬头张望。
只见两名先登拖着鲜血的尾巴,正手舞足蹈地从城头坠下。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没几下功夫,刚上去的西北军士兵统统变成了尸体,被丢下城墙。
龙步睁大了眼睛,感到有点惊奇:攻城的先锋最最关键不过,所以担任此职的,要么是军中武艺出众、视死如归之勇士;要么就是犯了军法,欲借此戴罪立功的死囚。城上之敌明明被突袭得手,军心大乱,竟然反将这些死士切瓜砍菜一般斩除,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喂喂,你们看,是那个手持大斧的将官!”一人指向城头。
此时一名士兵正好跳上城头,还没站稳,血光迸溅之中,人头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身被人一脚踹得向后倒,将云梯上跟在后面的几名士兵都带了下去。龙步眼尖,看到一名彪形大汉在垛子墙后探了探头,随即缩了回去。
“啊?那不是徐晃徐将军么,他不是在两河滩战死了,怎会跑到敌人的城头去了?”
众人正大惑不解,形势已发生了逆转。
这一瞬间的喘息,已足够让守军从一时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开始了反击。
二十多具云梯被长长的拒杆一具一具连人撑翻。上百名士兵落下来,有的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有的砸在别人身上,几人撞在了一起;还有的正落在别人的兵刃上,大腿被捅了个窟窿,坐在地上惨号不已。
此时,滚烫的油自城头浇下,接着落下来的是点燃的火把和干草,城下顿时变成一片火海。一些身手敏捷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躲开,但还有不少人都被裹在里面,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二百多尚存余力的士兵冲出火海,全身着火,挣扎着往回逃,他们中的有些人因此被城头弓箭射倒,有些人跑到一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将全身包裹;还有些伤得不重,先脱了沾了油的甲胄战袍,滚倒在地扑灭了火苗,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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