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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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我的胸口仿佛也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到现在为止,曹操的计划可以说大功告成:即便是我与张辽的援救队及时投入战斗,与高顺将军合兵一处也不过三万四千人,曹军这次倾巢出动,主力有六万之众,兵力差距实在悬殊。而且南大营开阔的地形开阔,曹军可以将全部兵力一次性投入地发动全面猛攻,再加上分明已经烧毁了大营防御工事的突袭得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多想无益!事到如今也惟有一战了,不是么?感受着长戟传来的冰冷,心情逐渐镇定下来。
距离近了,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景象也渐渐清晰:熊熊烈火闪烁下,敌人的士兵如潮水般从黑暗中涌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他们高举着无数火把,一面四下里放火,一面在南大营的栅栏和军帐间和高顺将军所辖的士兵们展开白刃战。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原来一队曹军骑兵发现了我们,蜂拥着前来堵截。
张辽忽然侧头在我耳边喊道:“明达,你我速速分头行事!你去与高顺将军汇合,组织抵抗;我去突袭曹军主力,直取曹操的项上人头!”神色肃穆庄严,竟有种慨然赴死的刚勇。
我听得一愣,如今敌众我寡,突袭敌军主力万无成功之理,取曹操人头更是痴人说梦。心念转如闪电,随即猜出了张辽的用意。他不过是企图牺牲自己好拖住曹军主力,以便为我统率的援救部队布防赢得一点时间而已。
我心头一热,大声回应道:“张将军忒也小看我真髓了!曹操首级的大功,还是让与在下罢!”张辽素来对我照顾有加,好似兄长对待幼弟;而对军事耳提面命、谆谆教诲,更是我的良师。如今叫我怎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去送死?不等张辽回答,我已拨转马头,用长戟向南面的曹军来处遥遥一指,回头大喝道:“冲锋队跟我去取曹操的首级!”战士们轰然响应。
我回头对张辽一笑,只见他目光深刻而复杂地看着我,忽然提气高声叫道:“高顺将军莫慌!张文远奉主公之命前来救援!”接着用力捶了我肩膀一下,沉声道:“一定要活着回来!”说罢张辽催马向着敌军猛冲,右手舞动长枪,左手拔出腰间配刀,在火光下只一闪,冲在最前的两名敌骑应声而倒。只一瞬间的功夫,张辽带领人马奋力杀散这股曹兵,冲入火光烟雾弥漫的大营。
目送着他杀入大营,我率领部队掉头向南,向曹军攻来的方向呐喊着加速冲锋。
密集的箭雨从前面无尽的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袭到。旁边的五、六名将士瞬间身上中了三箭以上,翻滚着掉下马去。
我大声咒骂着,将手中长戟舞的风雨不透,细微碰撞声不绝于耳,箭支纷纷下落。
冲出数十步,忽然眼前的黑暗变成一片白光:原来前方曹军一齐点燃了火把!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的我几乎无法睁眼,然后无数的火把与箭支一齐飞过来,刹那间耳边充斥着惨叫与坠马声。紧接着耳膜中灌满了隆隆巨响,仔细分辨才发现是无数骑兵冲锋时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这巨响令大地都为之战栗颤抖:布成锥型冲锋阵的过万曹军铁骑从正面突击过来!
我冲在最前端,上下左右,视野全部被敌骑占据。
我不怒反喜:正面冲锋虽然难以抗衡,但总比对付借助黑暗连续射击的弓箭手要来得痛快!大喝一声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我全心投入手中的长戟奋力向前冲杀。连斩数敌之后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战士们已排成锥型阵,紧跟着我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
枪矛交错,两军最前锋的战士顿时溅血倒下,无主的马匹四散奔逃跌倒,在两军阵型接触的一瞬间,敌我都为之一滞。
还没喘过一口气,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钢矛从正前方如毒蛇般刺过来。矛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矛花,捅向我的前胸。矛还未到,激起的风压象巨石一样撞过来,令我的胸腔竟然为之缩紧!
我屏住呼吸,反手一戟挑在敌矛尖上,身体微微左倾,企图将这一矛化解。岂料矛尖竟然不为所动,少许下沉之后依然向我小腹扎过来!
我赶忙身形再变:身体重心向右压,同时长戟全力向右侧一带,总算将矛推开。压力过后,心中不免暗暗吃惊:这一矛虽然远比不上奉先公的戟法神出鬼没,但攻势凌厉之极,那股子刚猛无匹的杀气更令人难以抵挡。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没等我留意他的模样,战马冲锋的高速度已经使我们贴身而过。
我不甘就此罢手,身体向后彻底躺倒在战马上,右手运戟照着此人背影用力猛刺。那使矛的低将虎吼一声,同时雄躯一扭,无比纯熟地滑到跨下战马的腹部左侧,轻松躲开一戟之后重新翻身上马。长矛舞动之际,两名前来狙击他的战士一中前胸、一中脖颈,当即毙命落马。矛法固然沉猛灵动,而他灵巧的骑术更加令我叹为观止。
时间不容我多加感叹,直立身体之后,发现前面敌兵三名骑手挺长矛向我急冲过来。我将身体伏低闪过长矛,反手同时用力运戟扇面横扫:颈血狂喷一尺多高,连人带马六颗头颅飞上漆黑的夜空。
面前忽然一片清净:我们终于突破敌阵!回头遥望大营,只见火光摇曳下曹军的大队精骑人头涌涌,犹如地狱冒出的群鬼,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洪水般压过去。我心中暗自发愁:虽然有张辽的援军助阵,但是曹军的主力骑兵团刚刚全线投入战斗,胜负实在难以预料,何况刚才那使矛的勇将在曹军中也不知还有多少。
温热的血液与碎肉喷在我的战袍和铁甲上逐渐变的粘稠冰冷。回头再看看左右,三千骑士已经人数锐减,人人负伤累累,好象一个个血葫芦。但他们依然面不改色,手持长矛策马紧紧跟随。
我放声大笑:“好!大伙儿英勇无敌,没有一个是孬种!让曹操再看看我们的志气罢!”话虽然说得激昂壮烈,但是嗓音已经由于疲惫和嘶喊变的沙哑不成样子。
我话音刚落,就听见“咚、咚、咚”沉闷的战鼓响起,眼前黑色的平原瞬间重新成为白昼:无数的火把举起,曹军的主力部队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没有密集的箭雨,没有骑兵的冲锋。
敌阵最前面是一人多高的巨大橹盾,随着鼓点缓缓地压过来就象一堵坚不可摧的铁墙。这种橹盾底部可以深深刺入泥土,立稳之后无论是弓箭还是兵器都可以抵挡,是活动的堡垒工事。
巨盾上端露出后面无数高举的矛尖。看到它们,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长矛长度大约有普通长矛的三倍,是骑兵冲锋的克星。如果我继续冲锋,一排排平伸的长矛会形成刺墙,保证连敌人的头发都没有摸到,马匹和骑士已经被刺成肉串。
想起刚才那密集的箭雨,曹军阵中隐蔽着上万弓箭手是毫无疑问的。
回头看看身边的不到两千骑兵,我惟有下令全军停下重新整队:以这点兵力冲上去和鸡蛋碰石头没什么两样。
巨盾忽然分出一条路,七八骑从盾后来到阵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黄马,马上骑士干枯瘦小,全身铁甲披挂整齐,在无数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盔明甲亮。此人右手倒提着一柄长槊,左手提着缰绳,纵马奔驰的举手投足都颇有种玩世不恭的味道。这种气质与奉先公很有些相似,却又大不相同:奉先公那是一种对世俗冷眼旁观的蔑视;而他显示出对整个世俗的玩味和无所不能的怡然自得。他的身上另有种独特的霸气,和奉先公那种几乎压倒一切、摧毁一切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将命运**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

我从没见过此人,却自然而然地感觉出他的身份:他当然就是曹操曹孟德。
除了曹操,谁还能有这种气势和风度?
曹操的战马一直来到我的面前数丈处才停下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在沉重的虎纹钢盔下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焦黄黎黑的皮肤、消瘦的面颊,但配上他那深邃的、蕴藏着无穷智慧的眼睛,竟然产生出一种决不平凡的奇异魅力,令人不敢仰视。在这锐如鹰隼的目光注视下,我竟产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他手捻着稀疏漆黑的长须,放声大笑:“真髓啊真髓,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看你年纪不过还未行加冠之礼,竟然能正面突破夏侯渊的精骑!可惜自投罗网,你自信还跑得了么?”声音浑厚低沉,非常悦耳。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样矮小的身材竟然可以发出如此洪亮威武的声音。
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刚才那使矛的勇将就是我这次任务的目标,夏侯渊。
耳边曹操的话语仍然在继续:“真髓,如今你前不能破我大军、后又不能救高顺,而且已是自身难保。事已至此,何不归顺我曹操,创立一番事业?”
我没有答话,心中却盘算着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刺杀曹操。
单看曹军的阵容,我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这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劲旅根本不是自己这点微薄兵力所能击退的。眼前惟一的解决办法,只有闪电般冲刺过去,出其不意地一举刺杀曹操!
刺杀曹操!
曹操此刻就在我的面前八丈的距离。
杀掉他就能结束这一切!
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不禁为这个念头的出现而加快了。我表面做出沉吟不决的神态,却不动声色地慢慢握紧了手中沾血的长戟。
马蹄声响,一个巨汉驱马来到曹孟德身侧。
出于习武者本能,我把眼光投向这个巨汉。他跨下的战马也算是威武雄壮的良驹,但与骑手的壮硕身躯相比却显得那么单薄瘦弱和不负重荷。此人没有披沉重的铁铠,**的上身被轻皮甲紧紧包裹,肌肉盘虬的手臂仿佛蕴涵着无穷的力量;他也没有带头盔,乱蓬蓬的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个大结。粗糙的脸上全是漆黑刚硬的短须,毛茸茸地露出一双虎目。火光忽明忽暗的闪烁,仿佛就在他的眼中燃烧。
现在这双燃烧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的目光扫到此人的肩头,背后一对巨大的黑色手戟从宽阔的肩膀上露出两个把手。他轻轻松松地坐在马上,虽然双手都拉住缰绳,但好象无论何时何地,手戟都能从掌中挥出!巨体散发的淡淡杀气仿佛与周围的黑暗与火光溶为一体,显得他愈加巨大雄伟。
看到他肩甲上的虎豹双形标记,我猛然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可以与奉先公相媲美的当世短兵器第一高手,曹营精锐“虎豹骑”的统领,“恶来”典韦!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指渐渐放松,放弃了出其不意行刺曹操的想法:典韦分明是看破了我的决心,故而赶到曹操身侧保护。如此一来,成功的几率等于零:虽然没有正式过招较量,但从气势的对峙上,我已经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与这绝顶高手彼此之间的差距。
突然心中一震:典韦既然在此出现,“虎豹骑”就一定还隐蔽在曹军的阵中。曹操保存着大部分实力,可想而知是专门针对援兵的到来而加以布置。想到这里不由得多看了这瘦小的统帅一眼,心中升起既是敬佩又是恐惧的奇怪感觉。
一滴水忽然打在曹操的铁盔上。
我没有在意,脑汁猛绞:既然刺杀不能奏效,那么应当如何才能从曹军主力面前逃之夭夭呢?
突袭曹军主力以赢得时间,这我已经做到了,曹军主力为此依然未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回去与高顺张辽集合部队进行抵抗。奉先公现在想必已经接到我与张辽的求救通讯,倘若我们能再支撑一个时辰等待奉先公大军赶到,形势必定逆转。
问题就是我们能够支撑一个时辰么?
又一滴水落下来,打在典韦的肩甲上。
我的注意力已经回到了典韦的身上,不敢有丝毫分心。表面上看他虽然依旧安安稳稳地骑在战马上,但就在刚才我沉吟犹豫的时候,典韦已经将身体微微地动了一动:此刻的典韦将重心前倾、臀部也成虚坐的姿势,而双手虽然没有握戟,但已经挪到最适合出击的位置。这分明是出手在即,只待我说个“不”字。
第三滴水落在我的手上。
曹操无疑已经失却了等待我回答的耐心。他持槊的右手即将举起,这肯定是发动总攻击的信号!我心中这份焦急就甭提了,可就是偏偏没有一点办法。
暴雨忽然倾盆而下!
酝酿已久的大雷暴彻底爆发,天空积蓄了数月的雨水,此刻都尽情宣泄出来!刹那间天地恢复了无穷的黑暗:南营的大火、曹军的火把瞬间全部熄灭。
顿时一片混乱。
我用尽力气回头大声喊:“赶紧撤退!回去找张辽将军汇合!”但雨声茫茫,也不知战士们听到没有?
冰冷的雨水、冰冷的铁甲,我全身上下已经被彻底浇透。
雨水从铁盔的前沿流下,就象一道小瀑布。
天际忽然出现一道闪电,景物一瞬即逝,大地重归于黑暗。
一瞬间的光亮已经足够,我透过水帘,惊喜地发现曹操依然站立原地!他纵然智计无双,也没能料到这一场迟来的大雨竟然赶的如此之巧。在天地亮起的一瞬间,我看得清楚分明:曹操正用左手将大氅举起,努力地挡住劈头盖脸的大雨,而一旁的典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机会难得!无声地一笑,我双腿一夹马腹,向着曹操刚出现的位置策马急冲而至。身体微微前倾,将战马冲刺的速度利用得淋漓尽致,长戟划出一条奇妙的弧线,卷起漫天风雨,将曹操的停留位置方圆五尺之地一起裹进去!
无论是技法、精神还是气力,这一击都已攀升至我前所未有的颠峰。
长戟闪电般击出。戟锋撕裂大气所形成的真空将周围的雨水急剧吸拢。形成一道雨柱,随着锐利如哨的破空声,射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忽然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好象用错了力道一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凝聚着我全身精神气力、十拿九稳的一击,竟然就此落空!
冰冷的大雨从我头顶淋下,胸中那股**仿佛和身体一样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不免心神大乱。就在这心绪不宁时,近于死亡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的黑暗里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
强敌在侧!
我赶忙屏弃杂念,当机立断,双手握住长戟用力舞成一个圆圈,方圆五尺倾泻下来的雨水顿时被自己这一戟排开。
“叮!”
黑暗中兵刃相交,霎时间一股无穷无尽的巨大吸力猛然自敌人兵器上传过来,手中长戟几欲脱手而出!
我大吃一惊,连忙深吸一口气,双手运起全身力量握住长戟拼命回夺。但刚刚使上劲,那股奇异的吸力顺势转变成无坚不摧的冲击风暴,伴随着我回夺之势狂扑而来!双臂一麻,接着雷击般的感觉从双臂直贯入体内,鞭子似的抽击在五脏六腑上。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胸腹间剧痛难当。一张嘴,一蓬血箭从口中激喷而出!
此时半点也犹豫不得,我赶紧学足夏侯渊的招数,强忍内伤将身子伏低往马腹右侧缩去,几乎同一时间头顶上刺耳的锐响飞过。我重新翻身上马,冷汗泌出皮肤,与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倘若自己动作稍微慢个一星半点,现在脑袋已经和脖子分了家。
这黑暗中的绝顶高手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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