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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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齐愕然向门口望去,随着一声怒哼,一人**地走进来。我定睛一看,心中大喜:此人正是久违的张辽!
此时张辽那斯文的脸上满是杀气,他左手提了一名士兵,右手却擎着雪亮的环首刀。进来后将手里那士兵往地上重重一掷,那人全身软绵绵地躺倒,也不知是死是活,腰上一袋弩箭,正是一名埋伏的武士。
张辽眼神如电般扫过陈宫等人,充满了愤怒之意,最后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变得缓和下来。他向我微微点了点头,我登时心中大定。
陈宫怒喝道:“张辽!你……”
不等陈宫说完,张辽已厉声道:“要杀真髓,是谁的主意?”他一向说话平和有礼,今日语气尖锐,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旁边王楷赶忙恭恭敬敬道:“张将军,这个……”
张辽根本不听他说话,嗔目大喝道:“在廊下埋伏的,通统给我站出来!”这一嗓子仿佛半空中炸了个焦雷,应和着漫天的风雨,更增加了无比的威势。陈宫、王楷和郝萌都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旁边“咕咚”一声,原来许汜先被我一喝震动了心神,此时脑子混混沌沌站在那里,再听了张辽这一吼,登时立足不稳,摔了个滚地葫芦,晕了过去。
四周那些弩手一个个仿佛斗败的公鸡,慢慢从藏身之处一步步挨出来,低着头走到张辽身边,把弩箭放在地上,再一个个鱼贯而出。
张辽直气得手脚微颤,嘶声道:“好!你们好!陈宫,如今主公萎靡不振,正是我等同舟共济的时候,可你……真髓他犯了什么罪,你要下这等毒手?”我心中感动,张辽从未发过这么大脾气,今日为了我,嗓子都吼得嘶哑了。
张辽怒道:“自真髓到司隶以后,没有用主公一个铜钱,生生把这残破的河南府经营起来,更为主公打败了张济,扫平了长安之路,他容易吗?兖州失守后,之所以还能有这么一块栖身之地,究竟是靠了谁?这样的大功臣,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我心头一热,两行泪水流了出来,哽咽道:“文远大哥,我……”忽然觉得身后又多了一人,回头一看,原来魏续也来了!
魏续阴沉着脸对陈宫扬声道:“你这几个兖州王八蛋,忽然要更换防务,老子就觉得里头有猫腻儿!”转头重重一掌拍在我肩头,咧嘴笑道:“臭小子,我们来得还及时罢?”
张辽也望着我一笑,说道:“这些个弩手,其实都是我的部曲——我才进河南府,就被孤单一人支到开封城巩固防务,连你面都没见到。当时我还不怀疑什么,可原来他们打得是这种算盘!下午老魏牵了五六匹马来找我,我们两个一路换马赶来,还好没误事。”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弩手都是张辽的部曲,难怪他们见了张辽就象耗子见了猫一样。心中暗叫庆幸,这次严氏联合陈宫打算扳倒我,其中有个老大破绽,那就是除了郝萌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自己的亲属部队。由于陈宫等人都没威信和实力取代魏续以负责城防,所以严氏推出了郝萌;这样下来,郝萌的亲兵也就无法调用了。尽管如此,这计划依然周密完整,在刚到中牟不久,他们就支走了张辽,擅自调用他的部队。要不是魏续机警,我只怕真要变成箭猪了。
郝萌这才缓过神来,怒道:“反了反了,张辽、魏续,你们两个也反了么?”
魏续冷冷道:“我说老郝,咱们都是跟随主公从并州打出来的老弟兄了,你怎么也和陈宫他们混做一堆?你真他妈是个傻蛋,没看到刚才那些弩弓手吗?到时候众弩齐放,你就是明达小子的陪葬。这帮王八蛋是打算连你一块儿杀,你他妈反倒帮他们?脑袋里进水了罢你?”
郝萌这才猛然醒悟,脸上半青半红,转过头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王楷。
王楷语声颤抖道:“今、今日之事,我们可是奉、奉命行事……”话说到一半已经没了声音。只听上牙碰下牙的格格做响,这厮早已吓破了苦胆。
张辽沉声道:“奉命?奉谁之命?张辽眼里只有主公,你们把主公请出来说话!几个小丑上窜下跳,打得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么?”
魏续咯咯笑道:“老张,少跟这几个王八蛋费话啦——爷今天来,就是要算一算兖州是怎么丢的这笔帐!”说着手一挥,外面“呼啦”一声涌进来几十个顶盔贯甲的士兵,人人手持长矛,让过了郝萌,将陈宫三人围成一个圆圈,矛尖通统向着圆心。
局势登时逆转直下。
陈宫一直没有说话,转着眼珠观察形势。此刻他见情形不妙,赶忙向前一步,胸口直碰到矛尖,呵斥道:“魏续,你要算什么帐,呆会儿我都奉陪。但现在我是奉了大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和这不相干,站到一边去!”说着高高举起一支令箭,大声道:“张辽,郝萌,我有主母令箭在此,可不是虚言!”
张辽怒声道:“这分明就是乱命,恕我张文远不从!”
魏续更是放声狂笑:“你奉了主母的命令?”瞪眼道:“儿郎们,去给爷把大主母请出来!”左右士兵答应了一声,甲叶哗哗做响中,挺着长矛齐向后堂走去。
我赶忙喝道:“住手!”伸手拉住魏续臂膀,哀求道:“魏老哥,今天要不是你,兄弟这条命就交代了。只是看在主公份儿上,你还是不要为难了主母罢。”心忖,如今自己这颗脑袋既然已经保住,又何必再多生是非。主母毕竟是主母,是奉先公的妻子,真还能将她杀了不成?如今主母就在走廊上站着,此时不卖这面子,更待何时。
正在此时,后廊上一声咳嗽,严主母终于按耐不住,转了出来。她依旧是一领黑衣,冰冰冷冷的神情:“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做什么?”
王楷回头看到严氏走了出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连滚带爬地伏在严氏脚下,放声哭道:“主母,主母!大事不好,他们,他们都反啦!”
陈宫得意非凡,长笑道:“魏续,你要见主母,主母已经来了!张辽,郝萌,我奉主母之命,格杀拥兵自重的真髓,你看看可是胡说么?真髓,你还不束手就擒?”
严氏低头看了看王楷,又抬头看了看陈宫,眼里满是茫然之色。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扫视众人,奇道:“陈宫你说什么?我几时说过要格杀真髓?”
这句话异军突起,陈宫脸上当即变了颜色,回头看着这位莫测高深的主母,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心中雪亮,严氏来到后廊不过是和陈宫等人进入大厅前后脚的工夫。若不是她命令杀我,当时为何不出来阻止?现在分明是此事激起了众怒,眼看就要引火烧身,于是忙不迭地过河抽板。只是这样一来,陈宫等人白白做了她的替罪羊,这“矫命夺权”的罪名再也甩不脱了。
伏在地上的王楷圆睁双眼,仰头看着她,口吃道:“您、您不是……”身子不住发抖,显然想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严氏淡淡道:“我是让你们请真将军前来参议军务,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我的名义胡作非为。”转头道:“魏续,你带着士兵想要做什么,真想要造反么?张辽,你不是去开封公干么,怎么也忽然回来了?”在陈宫等人的目瞪口呆中,她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一副对事态全然不知的模样。这女人对部下如此无情,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魏续躬身道:“禀报主母,这三个兖州贼子狼子野心,居然假传您的命令,要杀死真髓企图乘机夺权。魏续得知后,一时心急,所以就带兵闯了大堂,还望主母恕罪。”既然严氏配合良好,他也乐得就坡下驴。
张辽则低哼了一声,显然对事情大概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对严氏的行为大为鄙夷。不过既然是奉先公的妻子,他也不好追究下去。
看到郝萌面如土色,我赶忙上前圆场道:“主母说得不错。郝将军也跟我说是请我来议事的。只是进了大堂后,不知怎地却演变成了这副局面。陈宫布下了埋伏,竟然打算将我二人一齐杀死!”心中盘算,事情急转直下,陈宫等人是死定了,但郝萌是并州旧部,跟张辽、魏续都有一定的交情,打击面还是不宜牵扯得太大为好。
果然郝萌一怔之下,向我投来感激的视线,赶忙跪倒大声道:“郝萌被奸人哄骗,竟将真将军骗入圈套,几乎送了性命,真是万死也难赎此罪!今后将军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吩咐,郝萌水来水去,火来火去!”又看到魏续,张辽也感激地瞥我一眼,我不由长舒了一口气:通过这件事,自己已赢得了这些并州武将的心。
严氏听得微微一愣,话题一转道:“陈宫,你们三个奸贼挑拨离间,意欲谋害真将军,其心可诛——拖下去,杖杀了!”说到后来竟是严词厉色之极。在刹那间,她那冰冷的眼里对郝萌闪现出恶毒愤恨的杀意,瞬间又消失不见。我没有放过这细微的变化,不由看得心中一寒:原来郝萌口中那哄骗他的“奸人”就是她自己。
魏续面露喜色,大声道:“主母英明!”手一挥,几个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哆嗦成一团的王楷和业已晕厥的许汜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忽然听到旁边陈宫大声吼道:“让开!要杀我还用你们动手么?”我转头一看,陈宫被一圈长矛手包围着,面色苍白,嘴角流下一丝鲜血,竟是激动得咬破了嘴唇。
我低下了头,不愿看陈宫那张又惊又怒又悲的面容,淡淡道:“陈宫,你三番五次算计于我,如今谋害我不成,阴谋败露,还有何话可说?”心中却清楚地知道,陈宫在这次事件中实是一个被利用的小卒,说他矫命夺权,十成中倒有八成是我杜撰栽赃,剩下两成是众人的不信任和主母的出卖。记得自己往日被他所计算,后来每天都想着将之一刀两段,才能大快我心;但现在看到这厮孤立无援、束手待毙的模样,竟然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同情之意。
陈宫惨然一笑,哑声道:“事情发展到现在,陈某还有什么好说的……记得当初我看不惯曹操杀旧友边让还要纳其妻为妾的恶毒行为,于是毅然将兖州献与了主公,做了个卖主的不忠叛臣……纵使有过争权夺利,也是想为家乡的父老多谋些官职福利,结果却被他们连累,更受主公的疑忌而被收押……等到了司隶,主母看中我的才干,才将我又解放出来,故而决心为主母效力……事到今日,我陈宫早就该死,也早有了死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落得如此下场,为恩主所卖……”说到最后一句,他死死盯着严氏,倘若这怨毒的眼神能杀人,只怕严氏早被剁之八块了。
严氏衣服一阵波动,颤声怒喝道:“死到临头,陈宫你还敢胡说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动手处死这叛逆!”
陈宫凄声狂笑:“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么?”凄厉的笑声仿佛夜枭长鸣,说不出的刺耳。他神色缓缓转为黯然,喃喃念道:“以出卖而始,以出卖而终……以出卖而始,以出卖而终……”突然扫视众人,再度狂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人?大笑声中,他向前猛地一扑!只听“波”地一声,几支长矛顿时透胸而过。这个背着“卖主叛臣”名声的谋士将身子软软地挂在矛上,气绝身亡。只是那双眼珠死鱼般突出,空洞地瞪着严主母,竟是死不瞑目。

看到这一出惨剧,在场众人皆为之震撼,一时间没人说话,大厅中一片寂静。
猛地听到传来甲叶作响之声,我抬头一看,一名士兵全身雨水地跑进来,对魏续一躬身,恭恭敬敬道:“禀报将军,王楷和许汜二人已经被杖毙。”魏续没有说话,但掩饰不住满脸的得意之色。
我心知肚明,由于奉先公宠信兖州士,所以私下里魏续早就对陈宫等人恨之入骨。这次他又是亲自找来张辽,又是调兵遣将,肯如此下力气帮忙,只怕三分是为搭救我,三分是为报私仇,还有四分却是为自己的小算盘:自己是奉先公的亲戚,兖州士被斩尽杀绝,魏某人以后要是不得重用,那才是见了鬼。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冷哼,细针也似地钻入我的耳朵刺在耳膜上,那深厚的功力震得我心浮气躁,只觉得脑袋里说不出的难受。原来不知道何时,酒醒的奉先公已经自后堂里走了出来。
我们一齐转过头去,躬身行礼:只见奉先公上身只穿了一件罗织对襟白汉衫,前襟敞开,露出坚实的胸膛;他头发凌乱,古铜色的脸膛由于近日来饮酒过度,微微透出灰白的颜色。令我不解得是,主公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眼睛,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看到陈宫的尸体,奉先公半晌没有说话,怔了许久,沙哑道:“这是怎么回事?”
魏续抢着大声道:“禀报主公,陈宫大逆不道,意欲夺权,被我老魏杀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想来是看到兖州派势力土崩瓦解,因此太过得意忘形的缘故。听他这么一说,我与张辽对望一眼,彼此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我对奉先公的性格摸了个一清二楚。
奉先公对待部下和战士们表现得非常关心,加上在战场上有着如同鬼神一般的武勇,所以具有强大的人格魅力,很得部下们拥戴,我之所以被他所吸引,就是因为这两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他的全部,实际上主公的性格有两大缺陷:一,他生性多疑而且好猜忌,不信任身边所有的人,这大概是经历了无数次变幻莫测、残酷血腥的权力斗争的结果;二,由于具有强大的武力,他自视过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大概是他屡屡更换效忠对象的根本原因。因此一旦遭到失败,他心中强烈的挫折感,使得主公很容易找借口为自己开脱,并迁怒于他人。新丢了兖州之后,他成天喝酒打骂两位主母,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杀死陈宫,虽然是为了自卫,但这种未经主公允许而擅杀同僚的行为,绝对是典型的越权行事。对精神脆弱而且多疑的奉先公来说,只怕会激起他强烈的猜忌之心,而且随时有可能将积蓄多日的怒火转嫁到我们头上。魏续的行为,不啻火上浇油,不但不会有功,反而有祸哩。
果然奉先公双眉一竖,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灼热而充满杀意的视线一一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有如实质一般。他忽然放声大笑,金属颤动的嗓音在大堂中嗡嗡回响。我纵然早有准备,仍然被声音冲得脑子一晕,险些摔倒。这疯狂的笑声仿佛山呼海啸,刹那间将我们淹没,震得大堂两旁数十根火炬和中央火盆一齐熄灭,顿时屋里一片漆黑。
头晕脑胀之余,在黑暗之中,只听着奉先公恶狠狠地一字字道:“放屁!陈宫已被我圈禁思过,他又没有部曲,怎可能造反夺权?”他又顿了顿,阴森森地道:“在我吕布面前,还敢**花招,你可是不想活了?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公吗?”在语声传来之处,一物映着闪电反射出冷冷寒光,正是他手中巨大的方天画戟。
就着外面天空照进来的一点微光,我看见魏续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而那几名杀死陈宫的长矛手迅速拦在他身前,举矛警戒地望着对面怒狮也似的奉先公。他们显然都是魏续的亲信,忠心耿耿,生怕主公出手伤害魏续,赶紧上去挡在他们主子的身前。只是为奉先公强大气势所逼,一个个双腿打颤,面色恐怖之极。
张辽见机不妙,上前一步大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统统放下武器,退出大堂去!”
但是已经晚了:对面奉先公双眉又是一挑,浮现出令人心悸的狂态,随着左足向前踏进,陡地爆发出惊人的压迫感和浑浊的杀气,令我呼吸为之不畅:滚滚的雷声中,银光一闪,这几人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已被一戟拦腰扫做两段!
“嚓”火折子在严主母手中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她轻轻地走上前,无言地点着了火盆,接着挨个点燃了两边的火炬。火光照耀下,大堂恢复了明亮,只是地面上多涂了一层殷红粘稠的油状物,断碎的肢体和内脏浸泡在里面,惨不忍睹,令我几乎要把与贾诩共进的晚餐呕吐出来。
魏续倒是完好无损,虽然他一脸胡须看不出神情,但那恐惧之极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这一戟若是向他扫过去,只怕今后再要找魏续,只能从这些尸体碎片中将之慢慢拼凑出来了。
我也是全身凉津津地:若这一戟向我扫来,我又能否抵挡呢?
奉先公杀气腾腾地又踏出一步,沙哑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来说!”大戟向前探指,戟尖却是对准了严氏。闻听此言,我如坠冰窖:这位大主母的手段,最最擅长的便是过桥抽板和翻脸不认人,而且对我的态度是除之而后快。但现在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静观其变了。
果然严氏依然不温不火道:“奉先,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陈宫是我放出来的,因为治理河南府需要他的才干。今天晚上,我原是打算请真髓将军来和陈宫一同会议移交兵权之事。可我手头正好有些事情,耽搁了一小会儿,不知怎地竟发生了这么大变化,魏续张辽二位将军也跟来了……总而言之,魏续他们连同真髓将军结成一党,把陈宫、王楷他们给逼死了。”
我不由在肚里大骂严婆娘刁钻歹毒,单要说事情经过,她的言辞倒是和刚才几乎完全一致;但在只言片语之中,这婆娘又将自己撇得一清二白,无形无影地把一顶争权杀人的大帽子全盘扣过来,分明是要借奉先公那愤怒的大戟来铲除我们。要论起杀人用舌不用刀,她这份功力真可谓登峰造极。
奉先公嘿嘿冷笑,转过头来盯着我,我心中一寒,不由手足无措:在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那种令我无比熟悉的疯狂。
听得旁边张辽赶忙道:“主公,严主母并不了解其中真相。”他又指了指旁边堆积的弓弩:“事实是陈宫等人将我支到外地,调用我麾下的弓弩手在大堂四周埋伏,意图对真髓不轨。我与魏续发现之后,急忙赶回……”我听的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中对张辽大为感激:他并不是不知严氏从中弄鬼,但主公正在气头上,我们若与严氏正面冲突,胜算极小。因此他当机立断,顺着严氏的口风略作更改,把罪责又全盘推给了死鬼陈宫等人,这叫死无对证。张辽处世的老练成熟,的确非我这毛头小子所能相比。
我赶紧跪倒在地,道:“主公!今日要不是魏续张辽二位将军机警,赶来仗义相救,真髓已经是死尸一具了!求主公明鉴!”
虽然没抬起头,但仍感觉到面前的主公杀气越来越重,仿佛整个大堂的空气都粘稠混浊起来,周身好像被蜘蛛丝裹住了一样。额头的汗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我心里只是叫苦,看来主公仍是不信我们的说辞,这一遭只怕要被这臭婆娘害死了。脑筋急转,企图找到求生之路,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似乎脑子被奉先公的杀气给麻痹了似的。
我听见奉先公笑起来,是那种阴测测地笑,是那种暴怒到了极点的笑。他止住笑声,一字字从牙缝里慢慢挤出来:“真相?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相。”随即大喝道:“带上来!”这一声厉喝,震得屋瓦格格做响。
我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两个士兵从后堂五花大绑地推出一个人来。我仔细看了看,忽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不禁张目结舌:她竟是安罗珊!她不是出城送赵云去了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而又是这副模样?
罗珊一副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士兵一松手,她就象空麻袋一样倒在地上,又过了半晌,才轻轻动了动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奉先公飞起一脚,将罗珊踢到我面前,冷笑道:“你仔细看清楚!”
我万分痛惜地看着惨遭毒打的玉人:她全身上下十几个创口,汨汨地不停流血,衣衫碎裂,白玉一样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鞭痕。罗珊挣扎着却睁不开眼,是因为原本清秀洁白的面颊高高肿起,以至我都完全看不出眼睛的轮廓。她显然知道我就在面前,勉强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开嘴,鲜血就不住流出来。
“主公……罗珊犯了什么罪,您要这么处罚她?”声音中的怒气,连自己也听得出来。我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她那柔软的长发,只是褐色的头发被额头伤口流出的血沾到了一起,微微一碰,她就痛得一缩。
“她犯了什么罪,你还不知道么!”奉先公暴跳如雷,他大声咆哮,仿佛一匹嚎叫的狼,“这小女人潜入府中,企图刺杀我,你根本就是主谋!”
安罗珊竟会刺杀主公?我怔怔地跪在那里,抬头看着奉先公,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看到我这副表情,他愈加愤怒,大步向前,画戟闪闪发亮:“忘恩负义的东西,你道我杀不得你么?”
“且慢!”张辽大喝一声,抢上前与我并肩跪倒,哀声道,“主公,明达虽然桀骜不逊,但行事光明磊落,张文远以人头担保,他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请主公明查!”
奉先公点了点头,他来到我二人面前,垂首看着我们,低声道:“张辽,连你也站在这叛逆一边……连你也站在这叛逆一边……”我不由大骇,此时他面部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血红狰狞的眼睛依旧闪烁着恶毒的光,这分明是他要出手杀人的前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忽然感到奉先公杀气瞬间一滞,他侧起耳朵,好象在听什么,随即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道远远传来。马蹄声转眼来到门口,一个人连滚带爬地急急窜进庭院,进了大堂,正是久未谋面的曹性。曹性一冲进来,一头磕在地上,急声道:“禀报主公,刚从西面传来急报,铁羌盟将领马超率领四万铁骑攻占了长安后,一路向东进发,前些日子又攻破了弘农,我军守将段煨被俘,生死不明!”
霎时间,大堂中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每个人的动作都因此而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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