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狡兔死走狗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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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株待兔这种看似最没有效率的方法在聪明人之间的博弈中往往能够取得匪夷所思的成果,陈道藏搬家后一个星期都没有急着以邻居的身份登门拜访皇甫华夏,终于,这条老狐狸在一天傍晚按响门铃主动找上门,手里还拿着一小盆很新鲜的青椒、黄瓜之类的蔬菜,开门的是娲,皇甫华夏笑着说那是自己种的东西刚摘下来。
看着眼前这位头发乱糟糟、胡渣也不干净、戴一副廉价眼镜的中年邋遢大叔,娲很含蓄地温婉一笑,领他进门,给人懒散感觉的皇甫华夏一进门就对那套茶具和椅子赞不绝口,捧着那只按道理说应该是仿时大彬赝品茶壶爱不释手,也不理会陈道藏略微错愕的视线,只顾着自言自语,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茶壶,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见笑见笑,我这个人没见过啥大世面,看到好东西就容易眼花。”
“陈道藏,耳东陈,道教经典《道藏》的那个道藏,其实本人没什么文化,从一所乌烟瘴气的大学毕业没几年,最近在给人做家教,准失业中。”陈道藏笑着自我介绍,随意打量了一番皇甫华夏,却发现不少有意思的细节,肯在***场所或者赌场眼皮不眨一下就一掷千金的豪客,却戴着有些岁月的便宜眼镜,一件皱巴巴T恤搭配条泛白的牛仔裤,不过那双人字拖鞋倒是货真价实的阿玛尼牌子,T恤也绝对是Burberry的真货,难道说这只狐狸还很恋旧?
“我嘛,复姓皇甫,名华夏,名字的气势倒是有了,可人就猥琐多了,出门经常被小女生当作怪叔叔,害我连女儿学校都不敢去。”
皇甫华夏大笑道,如果不是熟知这家伙是个一旦盯上猎物就敲骨吸髓的狠人,陈道藏还真会被他的无害神情蒙混过关。这个大叔用嘴巴从烟盒中叼出一根烟,短嘴的黄鹤楼1916,看到陈道藏惊讶眼神,他笑了笑,抛给陈道藏一根,道:“假的,不过味道很接近了,这假烟真要卖也不比中华便宜多少。”
陈道藏也不客气,点燃抽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他一时间也不确定这包烟嘴金黄的黄鹤楼是真是假。
“大学有屁用啊,道藏,你相不相信我这么个废柴还是上海复旦的毕业生?”皇甫华夏那张成熟到沧桑的脸庞在烟雾弥漫中愈发模糊,翘着二郎腿,斜眼瞟了眼远处清洗蔬菜娲,神情始终保持那副玩世不恭的基。
“不信。”陈道藏微笑道,一脸正常人都会浮现的惊愕和怀疑。
皇甫华夏也不反驳什么,一笑置之,对这次拜访解释道:“这些蔬菜都是我女儿种的,楼顶有一大块地方闲着没用,我就弄了些泥土和蔬菜种子过来,每天就由她负责浇水打理,没想到还真给我省了一笔开销,这物价飞涨得逼良为娼,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又不能去偷去抢能省就省吧,加上这蔬菜没污染,新鲜,就给你们带来了,可别嫌弃啊。”
“不嫌弃,这东西想买都不容易啊,哪里会嫌弃。”陈道藏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
皇甫华夏起身告辞,婉拒了陈道藏要请他喝一杯茶的提议,临走前他还不忘多瞧了那茶壶几眼。
“演技不错。”
陈道藏把皇甫华夏送走后坐回椅子,让清洗蔬菜完毕的娲给他煮一壶茶,冷笑道:“不愧是只法力高深的老狐狸,真真假假,善摆迷糊阵啊。”
“起码第一回合是少爷你赢了。”娲柔声道。
“这倒是。”
陈道藏轻声笑道,心情也舒畅起来,静静看着娲泡茶,忍不住伸手去揉了一下她那隐藏于柔顺青丝中的精致耳垂,“这招守株待兔果然不错,娲你说的对,对奇人就得用烂招术。”
………………
没有悬挂山水画或者油画的客厅,一台老式彩电,播放新闻联播,一张老旧沙发,坐着一大一小,大人拿着本相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太幼稚的《七龙珠》漫画,而小孩手中则捧着本相对她这个年龄来说太过沉重和晦涩的《尼采哲学》,一大一小各自阅览,互不干扰。
“徽羽,你读几年级了?”看完一本《七龙珠》的中年男人随手拿起一本《死神》,问了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白痴问题。这家伙就是皇甫华夏,一个敢带漂亮娘们回家**、被女儿发现后还若无其事的混账父亲。
“五年级。”叫徽羽的小女孩也不觉得荒唐,一本正经回答。
“不让你跳级,不会怨老爸吧?”皇甫华夏盯着漫画漫不经心道。
“你叫我要尽人事听天命,所以对于如何都没办法改变的事情,我知道该如何自动忽略,所以不怨你。”应该叫做皇甫徽羽的小女孩老气横秋道。
“傻孩子,尽人事知天命不是这么理解的。”
皇甫华夏放下相对女儿手中《尼采哲学》来说太过单薄的漫画书,摸了摸她的脑袋,重重叹了口气,似乎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他知道自己从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做才是称职的父亲,回头一想,似乎稀里糊涂就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爸又做妈地给徽羽拉扯到这么大,说不容易也不对,可真说有多难,也确实说不出口。

“老爸,以后别总吃安眠药。还有,我给你买了根绳子,你不方便出门晨跑和健身房锻炼,就在家跳绳吧。”小女孩目不转睛阅读那本兴许绝大多数成年人都看不懂的《尼采哲学》,也许是坐姿的关系,后背微微伛偻,让她显得更加老成。
“听你的,我们家徽羽最大。”皇甫华夏爽快笑道,眼睛中有点晶莹的东西在悄然闪烁。
虽然这个家,其实也就两个人而已。
皇甫徽羽抬起头,灿烂一笑,那双原本晦暗的眼眸也一点一点明亮起来,漂亮而璀璨。
陈道藏一定会诧异这孩子也会有如此阳光的一面。
……………………
杭州西溪国家湿地公园离西湖不到5公里,是罕见的城中次生湿地,与西湖、西泠并称杭州“三西”,是目前国内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集城市湿地、农耕湿地、文化湿地于一体的国家湿地公园。
当然,这是纯官方语调的言辞组成,生硬而空洞,其实从最早有专家学者提出西溪湿地这个口号到04年杭州市政府正式批复《杭州市西溪湿地保护区总体规划》,商朝便一直在研究这个专题,甚至可以说随后几年政府和投资方的一系列策划活动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可以这么理解,如果这家伙当年有足够的启动资金,西溪湿地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啊。”
商朝站在西溪湿地一座木桥上感慨,身边还有沉默寡言的融子,因为今天在湿地召开新西湖小镇楼盘初始销售大捷的庆功会,作为其中的策划手,商朝也在应邀之列,只是比起李风波这种核心操盘手,商朝远不能掌控话语权,顶多就是旁敲侧击迂回给出一些建议,而且未必会被采纳,一个再天才构思的计划,没有细致专业的分工和坚定不移的执行,也不可能轻松获得硕果,所以商朝一直只能扮演比群众演员稍微好一点的龙套角色。
“找我什么事情?”融子皱了皱眉头。
“关于皇甫华夏。”商朝收回思绪,将一枚裂纹斑驳的古老龟甲放在桥栏上,托着腮帮凝视上面拙朴的甲骨文。
比商朝将近高出大半个头的融子两道剑眉愈加严峻,手心贴着那柄陈道藏送给他的锋锐刀片,站在桥中央,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道藏让我杀,我便杀,有什么好商量的。只需要给我时间地点就够了。”融子冷声道。
“没那么简单,融子,知己知彼,不独兵法,处人处事一些少不得底。”
似乎知道融子对这种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商朝嫣然自嘲一笑,伸出一根中指抚摸只有他才能认出的甲骨文痕迹,“我最近在暗中调查沈子矜那个三叔,只可惜我只能做些很外围的收集,不能打入核心***,沈魁这个杭州大混混也是个喜欢玩狡兔三窟的聪明人,真说起来未必就比皇甫华夏简单,对外人从不大度的他不会无缘无故给道藏那么个机会,我怕关键时刻沈子矜非但成不了道藏的救命符,反而会是催命符,过河拆桥的事情,谁不会做?历史多狡兔死走狗烹的鸟事,最好也就是杯酒释兵权,极少有知恩图报的仁慈上位者。”
“你的意思是沈魁这人有可能利用完道藏后再对道藏不利?”融子询问道,目露杀机,他不聪明,但这不代表他笨。
商朝点点头,收起龟甲,不过这仅仅是这是最坏的结果,他只知道他们这些小人物每次赌博都是背水一战,输不起,更不想死,所以他必须替陈道藏更谨慎地通盘考虑一切,例如他在思考如何从皇甫华夏嘴里掏出能制衡沈魁的内幕,在想是否能够完整接收皇甫华夏的所有肮脏证据,还需要头疼怎么去帮陈道藏解决掉皇甫徽羽这个尾巴,一切环节,都不容有遗漏过失。
“要不然,一起杀了?”融子沉声道。
商朝愕然,低下头紧皱眉头陷入沉思,貌似在思考这个胆大包天的建议的可行性。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一个洪亮的嗓音在商朝和融子耳畔响起,尖锐而刺耳,蕴含一种上位者俯视芸芸众生的胸有成竹,让他们两人很不舒服。
能让八风不动的商朝以及单纯到可怕的融子起了怒意,这个不速之客想来也不是随处可见的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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