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厌弃的孩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处于平原地区的尾张国盛产稻米,交通便利,在多山的日本,尾张国的地势得天独厚,算是相当富饶的地区。若在和平时期,能做上尾张国守绝对是肥差,不过在乱世的战国,成为这样一国的守护就实在是件麻烦事了。西面是控制着京畿广大地域的三好家,北面是拥有美浓国、谋士如云的斋藤家,南面是群雄并举的伊势国,东方则是以勇猛善战著称的三河国诸豪族。而在三河之东则还有势力更加强大,控制着远江、骏河两国,以进入京都统一天下为己任的今川家,尾张国正处于今川上洛进京的必经之路。
尾张国守护斯波义统算是生错了年代,神官后代的织田一族原本只是他的家臣,在战国这个“下剋上”的时代也学着别国家臣反客为主,占据了尾张一国。善战的织田信秀架空同族上司清洲织田家,据有一半尾张的四郡之地。作为继承人的吉法师在统一尾张、经略三河一帆风顺的情况下健康诞生,无疑给织田家下下带来了希望。刚出生的吉法师据说异常强壮,不但哭的时候声音宏亮,喝奶的时候也相当有劲,甚至会将奶娘的咬伤。
“这孩子真是太粗鲁了,简直和他爸爸一个样。”母亲土田夫人不禁皱着眉头说道。土田夫人是美浓名门的女儿,虽然也出身在武士家庭,她的心思倒更像京城里的贵妇人,如果可能的话,她更希望和自己生活一辈子的人是位风雅的朝廷公卿。虽然已经结婚多年,土田夫人对自己这位乡下丈夫还是一肚子的不满。
“什么话,这不是很好吗?如果不是有力的武士,又怎么能在这个乱世保护我们织田家呢?”父亲织田信秀对土田夫人的抱怨并不在乎,他想要的正是个强有力的继承人,那些朝廷公卿的所谓风雅实在令人作呕,在这乱七八糟的世道,只有挥舞刀剑的人才能存活下去。
日本的统治格局本来是由尊崇天皇的朝廷和掌握实权的足利幕府组成的二元结构,但由幕府将军继承权引发的“应仁之乱”却使全国武士分成两派,二十五万大军在京畿混战,繁花似锦的京都被付之一炬。这场战争不是混乱的结束,反倒成了乱世的开始。两军的统帅在相互厮杀中同归于尽,分属两个派系的武士们各自回到家乡割据土地,全国开始了更大规模的战争,朝廷和幕府将军都被完全架空了。
织田信秀掌握着半个尾张国(相当于现在半个爱知县的面积),这在当时的日本还算是中等势力。紧挨着尾张国的伊势国分为南北伊势两部分,其中北伊势有着名为“北势四十八家”的割据势力,这四十八路小势力各自拥有一两座城堡,部下士兵多数不过几百人,统治范围不过几个村子,两个势力相距不过几公里,他们之间经常发生千人规模的小战争,死伤以两位数计算,谁也吃不掉谁。可是,这些小势力的乡土观念又很重,容不得外力侵入,一旦有其他国的势力进入北伊势,他们大多又会乱哄哄地联合起来抵抗。
当时的日本就是这样的情况,在六十六国的行政区里,几乎每一国都是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占据着,每天都会爆发毫无意义的战争。
“要想使我们织田家存活下去,就要不断地作战、作战,吃掉弱小的势力,使我们自己壮大起来,这就是乱世的法则。”信秀这样教育着儿子吉法师,也就是后来的织田信长。握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大截的武士刀,年幼的信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亲土田夫人每次看到丈夫教育儿子的这个场面,都忍不住要皱皱眉头,她的腹部又高高地隆起了。
果然天遂人愿,土田夫人再次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信长的弟弟织田信行,这孩子白白嫩嫩,一点不像粗皮虬髯的丈夫,而更像她这个母亲。于是,土田夫人在欢喜之余下了决心,这孩子一定要由自己亲自来带。作为母亲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溺爱,为兄弟相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1546年,信秀在古渡城为吉法师举行元服之礼,正式确定其名为织田三郎信长,并且确立了他作为织田家继承人的地位。在这个时代,武士家的男孩子虚岁到了十四岁就要进行元服之礼,表明他已经是成年人了。仪式上除了穿礼服、取正式名字外,还要将头发前端部分剃去。礼结束后,这些多数实际年龄只有十二三岁,也就相当于现在小学毕业年龄的少年们,就将被套上铠甲送去战场磨练,现在看起来这是非常不人道的做法,可在那个战乱的年代却是家常便饭。
此时的朝廷已经是艘没底的破船,保留的只有个名分而已,但手中还掌握着许多虚衔官职。战国时代的大名多数出身都只是地方武士,他们为了在家臣中提高自己的威信,经常希望在自己的名字里能够加上个朝廷认可的官职。朝廷此时也是穷困不堪,天皇自己甚至要靠卖字换口饭吃,于是也顾不得古老的传统,做起了买卖官爵的勾当,古代神圣不可侵犯的官爵制度此时已经成了人人唾弃的东西。有时天皇甚至要主动出击,听说哪家有钱大名家里生了儿子,就派遣大臣前去祝贺,然后悄悄留下一封写有官职的诏书,如果该大名觉得这个官位合适了,就不会不向朝廷意思意思。这种做法开始还遮遮掩掩在暗地里进行,后来就完全公开化了,有钱的武士们甚至主动给朝廷送钱要求官职,朝廷根据收到钱财的多少和该武士的势力给新生儿封官。
织田信秀给信长买到的官职是上总介,也就是官方任命的管理上总国的官员(按照传统,上总之类的“大国”,其长官“守”只能授予亲王,副官“介”才能授予朝臣和武士),不过上总国离着尾张国有几百里远,那片土地上北条家和里见家正在进行着反复的争夺战,而信长一直到死都没见过理应被自己管理的这块土地究竟是什么样,朝廷的官位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为了使这个儿子成为响当当的男子汉,信秀还为他精心安排了一场有着必胜把握的初阵(其实只是带着大军在敌人城下放几把火),并命在家中德高望重、精通外交和诗歌的老臣平手政秀作为他的老师。
然而,信长对这一切并不领情。也许是母亲对他的疏远,对弟弟信行明目张胆的溺爱刺激到了他幼小的心,他从小就显得像个没家教的野孩子,成天在那古野城下同地位相差悬殊的孩子们疯玩,冷眼看着信行在母亲的教育下日益变得温文尔雅、举止大方庄重。行了礼后的信长玩得越发不像话,他经常穿着样式奇怪的衣服,裸着上身,随便系着头发,跨着超长的太刀,手举咬了一半的瓜果,带着随从们骑马在城里呼啸而过。见到这般模样的人们都说织田家就要亡在这个孩子的手上,暗地里给他取了个“尾张的大傻瓜”的绰号。
兄弟两人行为举止的巨大反差,使土田夫人更加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信行何等优秀。她甚至公开地拉拢家臣们支持信行取代信长的地位,并在得意之余不只一次在公开场合说:“只有信行做了继承人,织田家才有未来可言。”
看似粗鲁的信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不说,但当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时,他还是会为织田家未来的分裂危机感到痛苦。这位在战场上从未含糊过的武将,在面对妻儿的矛盾时,却再三犹豫。虽然家臣中有很多人都看好信行,他却非常喜欢幼名吉法师的信长。信长桀骜不驯的外衣下掩盖着的某种东西在吸引着他,那既是他拥有的,又是他所没有的。隐隐约约,他觉得信长将会做出了不起的事,在他的带领下织田家不但会振兴,甚至还能做出比统一尾张更厉害的业绩来。
倒是当事人信长看起来对此并不觉得有什么所谓,他照样终日游荡,好像那已经传得到处都是的流言蜚语都是讲别人的事,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