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晓梦迷羽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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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浣薇早早的来到寝宫为我梳妆,不停的追问着,“皇妃,昨儿你在树上看见什么了?”
我只是笑而回避不答,心婉却迟迟奔了进来,口中不住的喘息,“皇妃,刚得到消息,尹婕妤被封为美人。”
平静的点点头,无其他多余的表示,浣薇可急了,“您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万一……”
我将腰间的百蝶同心结整了整,沉默良久后,将目光投放至心婉脸上,“去太医院为本宫取一碗药,本宫要前往百莺宫探视静夫人。”
浣薇与心婉被我突然其来的一句话而互望一眼,略有迟疑,片刻后还是一齐退了下去。
宫粉殇淡,幽阁深深寂寥,蹄鸟相应声声。
清尘露散,小曲幽芳阵阵,朱壁翠瓦卷檐。
当我来到百莺宫之时,静夫人的贴身丫鬟未禀报就请我进了偏殿,仿佛静夫人她早料到我会来。我的视线在偏殿环顾一番,无一人。我用眼色示意心婉将盛满黑汁的药碗放至汉白玉桌上,后谴她们退下。我则安静就于玉桌之前,待静夫人的姗姗来迟。
眸光漂浮横浅黛,憔悴髻点淡如霜,腰枝无力软轻行。她行单影只的踏入偏殿,髻上的碧玉簪随她的脚步而声声作响,她的目光直射于我,无力中藏惨然之色,“皇妃……”她一声低诉,泪已滴落,双膝一曲,拜倒在我跟前。
我别过眼,不去看她此时的表情。而她已是泣不成声,“皇妃,臣妾可以任由你处置,求您放过弈大人……”
她见我没有说话,猛的磕头,地与头的相碰间发出“咚咚!”的声响,“臣妾为曾经对您的不敬磕头了!”
我立刻伸手制止她继续自残下去,她额头上有触目惊心的血痕,我无声一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伏在地上,全身因疼痛与悲伤而颤抖着,哭声渐渐止了些许,“曾经,我是多么爱皇上。”她抽涕着仰头,凄然望我,“可是,我却发现,皇上对我的疼爱完全是出于我像一个女子。多少次,皇上梦中喊的名字不是我温静若,而是馥雅。”
我出奇的平静,口气平缓冷淡,“是么。”
“在我最难熬,最悲伤之即,是弈大人一直陪在我身边,他同我讲述人间乐趣,领我享受这辈子都未尝过的快乐。他懂我,了解我。甚至为我放弃了他避世之心,努力迎合皇上,登上权臣之位,只为护我周全,不让嚣张凌人的皇后欺辱。这份爱,是多么无私,而我又怎能抗拒。”此时的她虽在哭泣,但是说起与弈冰的往事,脸上却又透着笑容,幸福。
我的手因她的话而轻颤,为她所说而动容。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心软,“即使你们的爱情再美,再感人,你依旧犯了宫规。”
“我不求这条贱命能留下,但求皇妃你放了弈大人。”她的声音抑不住的颤抖着,始终为弈冰求着情。
“你肚子里的是个孽种。”我单手将一直摆放在桌上的药碗端起,凝望良久。最后摆在她面前,“我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妄想将一个孽种带入皇室,冒充龙子。”
她本就惨白的脸色在见到这碗药后更加惨淡,“这是……”
“只要你喝下它,你与弈冰都会安然。我不会再计较那日我所看到听到之事。”声音顿下,许久之后,“若是不喝,你与弈冰、还有这孩子……都会死。”
她怔忪的望着我手中的药迟迟不敢接过,我一直伸在她面前的手已开始酸涩。
“只要我喝了她,您真的能不将我与弈大人之事抖露?”她的神态已经平静了许多,却对我还有着不信任。
我很诚恳的点下头。她倏地将我手中药碗夺过,一饮而尽。“希望你说话算数。”
静静的座在圆凳上,望着她手中的药碗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惊了我的心。她的脸色痛苦的纠结在一起,手抚着隆起的小腹,痛苦的惨叫,声声凄厉。最后瘫在地面不住的翻滚,血,缓缓由她裙下渗出,将地面染红了整整一大片,触目惊心。
她的惨叫声引来外边奴才们的破门而入,他们一见此景便尖叫声声,瞬间,百莺宫成了一片混乱之地。御医速速赶来为早已经疼的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静夫人诊脉,祈佑也是闻讯而匆匆赶来,焦急的望着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温静若。我则依旧静坐在汉白玉小凳上,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那滩殷红的血迹。
我眼睁睁的目睹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经我的手而这样死去。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竟变的如此狠毒?
“皇妃……”浣薇颤抖着声音唤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目中闪着泪光。
“静夫人小产了。”御医怅惘叹一声,遗憾着摇头。
“你说什么?小产?”祈佑的声音顷刻间提高,目露寒光,“好好的怎会小产?”
御医战战兢兢的瞥了我一眼,吱吱唔唔的道,“好象是……是……堕胎药。”
没等祈佑做出反映,温静若虚弱的唤着,“皇上……”
他立刻上前紧握住她的手,“朕在这,别怕。”
“是臣妾大意,摔在地上……臣妾无能,没能保护好孩子……求皇上……降罪。”她越说越为激动,泪水控制不住的从眼角划落,滴在枕上,印了好大一片。

“没事,朕不怪你。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他轻声抚慰着她。
她无力一笑,余光扫过我。不着痕迹的将被他握着的手抽回,转而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祈佑深深凝了床上娇小惹人怜惜的人儿一眼,将视线扫向地上摔碎的碗,再移向我,“随朕出来。”未等我有任何反映,他率先离去,朝正殿而行。
我脚步虚浮的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寂静无人的大殿,清冷森森,格外凄凉。他瞅着我良久,一字一句冷声问,“是不是你。”
我回视他阴鸷的眼神,用我很虚渺的声音吐出一个,“是!”
音方落,一巴掌已经狠狠挥了过来,“啪”一声在大殿内来回响彻良久不息。我因他突然而来的一巴掌而打大后退几步,很重,丝毫不留情面的一巴掌,将我打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我曾料到,他会责骂我,他会不理睬我,他会疏离我,万万没料到,他会打我。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一巴掌就挥了下来。很痛,真的很痛。
“你何时竟变的如此心狠手辣!”他愤怒的指着我声声责问。
我的视线始终徘徊在他脸上,一刻不曾离开过。“是啊,人都会变的。”
他目光中净是失望,毫无感情的朝我冷笑一声,“那是朕的骨肉,你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过吗?”
“是,我妒忌,她凭什么拥有你的孩子。”我猛然放声,激动的吼了一声,凝聚在眼眶中的泪却始终不肯滴落,“我杀了皇上唯一的孩子,您要如何惩治我,我都无怨言。”
他的声音比我还响亮,把我的回音全数盖了去,“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对你怎样?”
我不再言语,静然相望于他,而他也望着我良久。在他的目光中,再也看不见那柔情爱意。他猛的合上双目,再次睁开已一如往常那般淡漠。不再看我,轻然拂袖而去,没有半分留恋。
我一声冷笑,幻无飘荡在这大殿中。
宫寂苍穹一片月,春风徐徐飘衣袂,飞扬卷暗尘,银烛冷画屏。我一身薄衣披身,静坐廊前石阶上,手中握着一枝小棍,轻轻拨弄着脚边的灰尘。
静夫人小产的事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断定那孩子是我逼她喝下堕胎药而流去,但是静夫人一口咬定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而流产。我知道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怕,还是感激?若是感激,她真的大可不必,毕竟,是我害了她的孩子。
五天了,他没有再来过昭凤宫一步,我真的这样不可原谅吗?
浣薇说现在朝廷以弈冰为首领着群臣参奏我,要皇上对我严惩,要彻查此事。她说我太傻,竟当面端着堕胎药给她服下,这不就等于是告知所有人,那孩子是我拿害掉的吗。她还说,其实她可以代我去送那碗药的。我拨弄着泥土,有灰尘之味传进我的鼻中,我呛的轻咳几声。我是很傻,傻到高估了自己在祈佑的地位,得到的是他一巴掌。傻到心软竟想放弈冰一条生路,得到的竟是他无情的参奏。
为什么我一开始只想到,只要我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弈冰就会没事。但是我没有想到,静夫人腹中之子,是弈冰的孩子啊,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又怎会放过我?但是,那个孩子一定不能出生,我不能让弈冰将自己的孩子推上太子之位,这是谋逆欺君之罪,他担负不起的罪名。
我自问后悔了吗,没有,我没有后悔。这条命若不是弈冰,早就葬送夏宫了,若我的命能换回他的命,又有何后悔的。
“皇妃……”一条影子在月光下拉了好长好长,与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我缓缓抬头看着大病初愈,脸色稍白的温静若,“你怎么来了,看笑话的?”
她沉默半晌,提起衣裙与我并肩坐在廊阶上,侧首怔怔的望着我,“我是来谢谢您那日,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一直拨弄泥土的手僵了僵,有些好笑的问道,“是么。我可是杀了你孩子的凶手呢,你不恨我吗?”
“我知道,若您有心害我,现在的我与弈冰早就被关押在大牢了。”她的目光泛着诚恳之意,“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淡笑将手中的枯枝丢弃,“我从来没喜欢过你。”怔而回视她,“以后,不要再与弈冰见面了,难保哪日会有另一个人发现你们的私情。为了你们两,放弃这段情吧。”
“为何要放过我。而且,谁都看见是你亲手将药端进百莺宫,你难道不怕吗?加害龙子,你难道不怕吗?”
“我怕,我怎么不怕?”
我们两的声音倏地止住,四周安静下来,唯有冷风呼呼的吹打着我们。我静叹一口气,用自嘲的声音道,“那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胆敢端着药到百莺宫,就已将自己的命推了出去,我在赌自己的命。”
“和谁赌,弈冰吗?”她的声音有着略微的惊讶隐隐的担忧。
我轻轻摇头,“事实上,我输了。”
“我不懂,皇上并没有处置你,就说明你还没输,不是吗?”
“其实我早就输了,早在那一日……我就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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