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张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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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山笑咪咪地看着洛尘时心里总是忍不住要想起他的得意弟子顾云,顾青山是他最有名的弟子,却不是他最钟爱的弟子。顾青山的棋的确已经很好了,风格清俊而不失深广气质,但在他的心里顾云才是他最最喜欢的弟子,一身儒雅自如、清淡从容的气度是这个繁华逐尘的俗世所不能出的,他不仅爱惜这个弟子的棋,更看重的是顾云这样一副遗世独立、片尘不染的性格。洛尘身上没有顾云那份气度,但洛尘的行棋总是让他感觉到像顾云,一样的洒脱大气,而落定在棋盘前的洛尘总有一种宁静出尘的感觉,那一瞬张千山几乎就以为是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顾云了!
洛尘喝着茶坦然地接受着来自张千山打量的目光,还自如地冲张千山笑笑:“张老师这样看我做什么,把我看得心里直发冷。”
“洛尘啊!你师父过些日子可是要来啊?我可是期待很久了,你那个师父啊……真是有意思啊。”张千山越发笑得灿烂莫名,托着下巴在心底里琢磨着楚怀拙,那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师父呢?棋力他已经不必深究了,那样一个在棋盘上从来谈笑间让对手灰飞烟灭的棋手,他一直在想楚怀拙怎么当师父的,竟然把洛尘教得既奇妙又奇怪。
有意思?洛尘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人说楚怀拙有意思了,他在心里稍微想了想也觉得他的师父楚怀拙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而且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我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师父了。”
陆昭怀听他们讲话时只是一径地笑,有心底里暗自回想,他的那位师弟啊!为什么会拒绝到中国棋院的邀请呢?也许在他的心里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棋盘大天地他却已经是不稀罕了:“张兄你让洛尘叫了都是,可是不能让他白叫了!”
“我什么时候占人便宜了么,何况还是个小辈。这些年来白天晚上地谁陪他打谱,还经常半夜想到什么一个电话就催来了,楚怀拙还没我累呢,叫我声老师也是理所当然地!”洛尘以前经常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瞎想着,有什么思绪了便会打电话跟他说,经常是大晚上的时候他睡意正浓,却让洛尘三言两语勾了起来,于是两个睡不着觉的人经常一研究就是大半个晚上。那些日子里张千山虽然觉得挺累,但充实而且从洛尘那些莫名的思绪里他也找到了一些门径,有这样一个孩子伴着,他也从洛尘那里看到了很多不同与以往的东西呢!
听到张千山的话洛尘心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确如张千山所说只要是想到什么奇思妙想,他提不起兴趣去和楚怀拙说,因为楚怀拙水太深了激不起波澜,他愿意和张千山说,张千山那种悉心引导和对洛尘每一个奇妙念头的认同与批评都很客观,总是让洛尘受益颇多,于是洛尘每每愿意找张千山:“近来已经很少了,我知道张老师很忙的,所以现在基本上有什么事儿都是白天说!”
陆昭怀看了看张千山又看了看洛尘,张千山的脾气好又惜才是出了名的,倒是洛尘,陆昭怀一直以为洛尘是个什么也不甚在乎的少年,而且平时嘻嘻哈哈全然看不出来,竟然是个那样用功的人。陆昭怀长叹一声,看来所有的成功并不是可以凭借天赋和运气的,不论什么样的天赋与运气,若是不用心,成功不会随随便便地降临:“洛尘,我知道怀拙不算个很称职的师父,这些年来你也不容易。”
“没有,师父这样很好,我很喜欢。师父是了解我的,如果不是师父这样放纵,而是一板一眼的教着,我未必肯好好学。”洛尘对于自个儿的性子倒是门清,如果他不是像草一样疯长起来的,而是像顾翰澜一样受着正统的围棋教学,他怕也只能成为温室里一株蔫蔫的杂草。
张千山是很认同洛尘这句话的,楚怀拙之所以和洛尘成为了师生,就是因为楚怀拙了解洛尘,知道洛尘想要什么,也知道洛尘该怎么样去引导,这样的一个师父才正是洛尘最需要的:“洛尘说的对,不说别的光是楚怀拙一身的精妙棋艺就已经不是我们能比的了。”
“张兄竟然是这么认为的么,怀拙的棋的确不错,在以前就很不错了,这些年来在国内四处漂久经段历练,棋更是长进了,更加平和深远。唉……只是可惜了……。”
“陆大国手叹什么气,楚怀拙这样子狂放不着边际的人未必就适合职业棋界,他这样不羁的性格也未必见容于职业棋界,他这样或许是一件好事儿!”

“也许吧……”
“洛尘明天你先去小张那儿让他指导两局,张弈尘的棋近似赵牧云,如果你能从小张那儿看到些儿门路,赵牧云就好对付些了!”张千山挥挥手,洛尘应了声好便离开了,张千山则笑嘻嘻地端着棋盘跟陆昭怀说:“老陆啊,咱们好久没下棋了,听说你最近可是有所得,让我长长眼吧!”
“知道你没安好心,来吧!”
洛尘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在棋院的宿舍楼下看到了正在树下仰面发呆的张弈尘。张弈尘神色宁静,站在那里时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安静地守着内心的世界,不争不扰。
张弈尘这份心态总让洛尘觉得可望而不可及,他总是希望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但是他却知道人是不同的,因而他是只能羡慕:“张九段。”
张弈尘没有回头,拈起掉落在身上的一片落叶,仔细地看着,似乎要把每树叶的每一根脉络都看个清楚明白:“再美好的春天原来也是有枯叶的,就如同再严寒的季节里也会绽放花朵一样。”
洛尘挠挠头不明白张弈尘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张弈尘一定在说什么有道理而他却很难去明白的话,但听着字面上的意思,他却想起了《菜根谭》里的一句话:“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晦生。”
张弈尘笑笑原来这个边话都不大能明白的小子还读《菜根谭》,会喝茶还读经典,洛尘当真是好家教啊:“洛尘,你害怕过吗?”
“害怕,指哪方面。”
“面对棋盘时,你害怕过吗?”张弈尘这才回过身来看着洛尘,只见洛尘脸上有着疑惑,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问出来话。
“害怕过,曾经怕得很厉害。”
张弈尘摸摸自己的胸口,怕得很厉害吗?原来洛尘也是有怕的,张弈尘微不可闻地叹息,扪心自问他也是害怕过的,怕得不知所措,围棋只有纵横十九路的棋盘,只有黑白三百六十一颗棋子,却宽广而深遂得让人时不时地就会犹疑自己,害怕自己一跌进去便沉溺了,害怕这一沉溺竟然再也无法看清自己、看清手中光芒幽微的棋子:“我也怕过,因为害怕所以在繁华的景象之下,竟然生生地看到了衰败,因为害怕也坚信在一片肃杀之中可以寻找到希望。”
洛尘心下大惊,原来这样一个看起来从容自若,万事不萦于心的大棋士竟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张九段为什么这样想呢?”
“去年我在名丰杯上拿了冠军,可是张世永却让我仿佛是看到了一派繁华之中的枯叶,那个人这一次我可以赢,但是下一次遇上了我却不敢去揣测结果。洛尘,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让你心存敬畏的棋手,你就能明白我是什么样儿的心情了。”张弈尘知道外界管他和张世永称为“南尘北永”,也知道他和张世永棋力不相上下,但他却总是能从张世永的棋力感觉到他所不及的东西,过不了几个月东风杯上,他如果进决赛对手便一定是张世永,这一回他还能赢么?
“张九段,你怎么和师兄有一样的心思呢,围棋正因为有一棋鼓相当的对手才有意思,不是么,如果没有张世永,您一人儿把持着每一个世界冠军,这围棋界还有什么意思。围棋就是该百家争鸣,互有高低,如果没有张世永你还向哪去提高自己,从哪儿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前进?”洛尘有些不懂,为什么他们都怕输呢,输了多好,不正可以告诉自己你还不是最厉害的那个,你还可以更厉害。洛尘不知道的是,如他这般想法的人少之又少,而他会这么想完全要感谢他的父亲,那个永远说一百分不好的学者,给他提供了多么宽松的环境让他去成长。
张弈尘笑了笑,洛尘的心态倒真是好得让人心折:“你说得是对的,但要真做到这样又谈何容易呢。”
洛尘想了想摇摇头,不是做不到,而是放不了,职业棋界也许就是这样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当初入段的决定是对是错,连张弈尘这样一个淡定的人都怕输,会不会有一天他也像张弈尘一样见赢怕输呢:“张九段,我现在还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还没有赢过什么大型比赛呢。”
张弈尘只是淡淡一笑,松开手里的叶子由它飘落到微带芬芳的泥土之中,而一向洛尘轻轻看了一眼:“会有这么一天的,洛尘!”
洛尘点点头,看着那片微黄的叶子在青草泥土上落定,在曦微的晨光中纯净而温暖:“是的,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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