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失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宇文化及抽出长刀,萧钜扑倒在地上,微微抽搐了阵,胸口血如泉涌,“夏将军。。。”
夏东海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我在,萧大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萧钜数度张口,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就断了气。
宇文化及擦干刀刃鲜血,回刀入鞘,若无其事对夏东海说道:“夏将军,你知道我性情暴躁,受不得别人激将,刚刚失手杀死萧大人,现在心里真是后悔万分,夏将军不会将萧大人的死因告诉圣上吧?”
夏东海笑出来,“放心,我提都不会提一个字,宇文将军,你回去稍做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到丹阳宫候驾吧,圣上要出宫赏花。”
宇文化及皱眉,“夏将军,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圣上现在不能出宫,窦建德也许正埋伏在琼花观,准备伏击圣上。”
夏东海高深莫测的笑,淡淡说道:“宇文将军,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力主圣上出宫。”
“为什么?”
夏东海笑道:“宇文将军,你不觉得,这是你监控扬州城最好的机会么?通守大人意外身死,圣上要出宫,又少不得禁军护卫,你是圣上钦点来扬州护驾的人,萧钜积聚在扬州的六万五千人马,除了你,还有谁更有资格指挥?”
宇文化及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是被夏东海说动,却又谨慎问道:“你为什么要怂恿我监控扬州城,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冷笑了一声,“你可不要忘记,我父亲已经反出长安,一旦扬州城被我监控,你和圣上落入我的掌控,后果很可能会不堪设想,尤其圣上身上还带着玉玺。”
夏东海面不改色的笑,“我知道,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你我都很清楚,圣上身子病入膏肓,龙潜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竭力替他达成,他想看琼花,我就带他去看琼花,至于以后,”他嗤笑出声,木然说道,“圣上连明天都没有,还考虑什么以后?”
我听得恻然,看不见夏东海表情,不过可以预见,必定十分凄惶,因为宇文化及这样老练多疑的人,都被他骗过,“好,出宫。”
我露出了笑容。
夏东海又说道:“宇文将军稍后出宫,请顺便带走通守大人尸身,找地方好生安葬,说到底,他也是皇亲国戚,不好随便敷衍,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想要提醒宇文大人,据说通守大人在扬州,很有几个身居要职的知心朋友,所以宇文大人处理通守大人后事时候,最好谨慎些,不要留下痕迹,生出是非。”暗示要秘密、妥善安葬萧钜。
这是十分必要的,萧钜是扬州通守,在扬州这是仅次于主管的官阶,按照本朝的规定,高阶官吏莫名身死,要全城戒严三天,搜索疑凶,一旦全城戒严,我们要出城北归就困难了。
宇文化及说道:“我办事从来干净利落,不需要夏将军操心,我只是担心夏将军口风不严,无意之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夏东海笑道:“放心,宇文大人,守口如瓶,一向是我的长项。”
宇文化及略感放心,提起萧钜尸身,翻身上马,退出成象殿,我等他走远了,打开大殿宫门,笑着对夏东海说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精彩的借刀杀人,夏东海,你三言两语,不仅策杀萧钜,更连痕迹也抹得干干净净,宇文化及白白给你利用了,还觉得自己拣了天大的便宜,”我似笑非笑,“这样高超的技巧,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我对你的仰慕,简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决。”
夏东海白了我一眼,“田氏,你有时候贫嘴的可恶。”
我嘻嘻的笑,淡淡说道:“生存这么艰难,若是连贫嘴的权利都丧失,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说完微不可闻的叹息。
夏东海张开,似是想要慰藉我两句,却又无从说起,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放弃,“我现在过尚宫院找薛世良,安排龙辇,顺便请调第五路骁果营兵勇承担圣上出巡护卫任务,你不要再偷懒,即刻去膳事房做午饭给傻二吃。”
我懒洋洋笑道:“我知道了。”
夏东海走后,我和傻二去膳事房,准备迟来的午饭。
和丹阳宫其他处所膳事房相比,成象殿的膳事房比较成规模,在结构规划上,除了理食的膳食房以外,还附设有七间耳房和偏厅,供值班宫人休息,因此占地甚广,算是自成一处小小内殿,为着方便主子用膳,膳事房地理位置设置得也很是巧妙,处正殿东北角,离内殿寝宫不远,背后是尚寝局,左边是洗衣殿,右边一墙之隔,就是李孝本作业的偏殿。
到了膳食房,傻二老实蹲在灶台边生火,我挽起袖子,腆起小胸脯,露出一副准大厨的架势,傻二仰慕不已,“碧瑶你真是能干。”
我洋洋自得。
尚食苑今天送来给圣上食用的菜蔬还算丰富,有数十样之多,肉品也还新鲜,我盘算了阵,挑出两块肥瘦适中的新鲜猪肉,一把散发脉脉香气的水芹菜,两根水灵灵的红萝卜,准备做一锅肉片粥,清炒红萝卜,水芹菜用沸水去涩做凉菜,放一点点酱油和醋,加一点点白糖,虽然清淡,但在这样酷暑天气食用,却是再合适不过的。x
傻二一边拉动风箱生火,一边歪着头问我:“碧瑶,米为什么是白的?”
“因为太阳是红的。”
“太阳是红的,和米是白的有什么关系?”
我一本正经说道:“如果太阳是红的,米就一定是白的,这是天地之间万古不变的道理。”
傻二哦了声,似懂非懂,没有再追问,安分守己的烧火。
我偷笑不已。
不大功夫锅子里清水开花,我把水芹菜扔进去,打了个转身,迅速捞起,盛进立米水用的筲基,清水因为沾染了水芹菜的颜色,变得绿油油的,我用木瓢舀出来,准备换水下锅煮肉片粥,却发现水缸里边清水用罄,一时呆住了。
傻二问道:“怎么了?”
我说道:“没有清水,不能煮饭。”
“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道:“傻二,我去洗衣殿提些清水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知道了么。”
傻二温顺说道:“哦,好。”
我提了水桶,出膳事房,穿过抄手游廊,去到洗衣殿,摇动轱辘打满一桶水,累得气喘吁吁,正准备歇一会儿,却看见膳事房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人惊惶失措的喊,“走火,走火,膳事房走火。”

我惊得面无人色,扔下水桶拔腿往回跑。
等我跑回膳事房,整片东北角已经烧成火海,火苗借着午后热风,呼啸试探着要窜入内殿寝宫,长水营的人正拼命汲水救火,在偏殿修建温泉馆子的李孝本也被抓丁,带着他手下骁果营兵勇帮忙传送水桶,我抢了一桶水,将自己身上淋得透湿,蒙头冲进火海,直奔膳食房,李孝本在背后大喊,“田姐姐你疯啦,赶紧出来。”
我充耳不闻,一路狂奔,热浪袭人,空气稀薄,浓烟呛得我咳嗽,双眼疼痛难忍,好不容易赶到膳食房,却不见傻二,顿时急得满头冒汗,“傻二,你在哪儿?”
傻二带着哭腔应道:“我在这儿。”听声音仿佛是在灶台附近某个角落,“碧瑶我怕,”傻二放声大哭,“我要妈妈。”
我撩起湿透衣衫蒙住口鼻,小心绕开着火的炊事用具,逡巡到灶台附近,伸手四处试探,“在哪儿?”
傻二握住我的手,嚎啕大哭,“在这儿,碧瑶我好怕,我不要变成黑黑烤番薯。”
我哑然失笑,温言说道:“不会变成黑黑烤番薯的,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但就在这时候,膳食房大门的顶木哔哔剥剥迸裂,应声倒塌,封锁了出路。
我立在原处,呆若木鸡。
傻二不明所以,“碧瑶,怎么不走?”
我绝望说道:“走不了了,出路被封死。”
傻二哭道:“那要怎么办?”
我定了定神,脑中飞速运转,想起十五六岁时候,有一年春天,我潜入膳食房,偷吃大厨做的美味糕点,正吃得尽兴,有值班的上赞内人听到动静,入内检查,当时没有地方躲闪,情急生智,就跳进了一个储藏大白菜的地窖藏身,我记得那地窖又黑又潮,四壁光滑,口小肚大,可以容纳好几个壮年男子,但具体方位是在哪儿?
傻二拉住我衣角,“碧瑶,怎么办?”
我没有作声,努力回想,室内温度直线攀升,我满头大汗,青筋毕露,只觉火舌仿佛是舔着皮肤在游走。
傻二可怜的说道:“碧瑶,好热。”
我心不在焉说道:“我知道,”说着俯低身子爬到料理菜肴的琉璃台附近,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光滑如镜的方砖饱饱吸收了热量,几乎将我双手烫成熊掌。
但这样辛苦终于得到回报,就在琉璃台石墩附近,我摸到一个铁环,心中大喜,力透臂膀,掀开铁板,下边果然露出硕大空间,一股陈年白菜的酸腐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显然就是地窖了,“傻二,快过这边来。”
傻二爬到我旁边,“做什么?”
“跳下去。”
傻二皱眉,“好臭,不要。”
我气得笑出来,“都快性命不保了,你还嫌东嫌西。”一脚把他踢进地窖,跟着自己也跳下去,合上铁板,微微的露了点缝隙通气。
迫在眉睫危机解除,我开始修理傻二,“膳事房怎么会着火的?”
傻二缩成一团躲在最远角落,恨不得自己能够凭空消失。
我威严喝道:“快说,不说把你丢出去烤成黑黑小番薯。”
傻二吓得魂不附体,慌慌张张辩解:“是它自己烧起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我气得笑出来,“我才不相信,傻二,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说我立刻动手。”
傻二沉默了阵,痒痒然说道,“我摆弄那只风箱,觉得很有趣,就拆开来玩,没有留意灶台,火烧出来,碰到干干芦柴,越少越旺,窜到屋梁上,天气好热,屋梁尽情燃烧。”前言不搭后语的将起因经过结果描述清楚。
我忍俊不禁,板着脸说道:“做事要认真,一心不能二用,这道理妈妈没有教过你么?”
傻二将一颗愧疚头颅垂到胸前,“有。”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叹了口气,不忍再责备他,“算了,我也有不是,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膳事房。”
傻二小心翼翼问道:“碧瑶,你原谅我了么?”
我没好气的笑,“不原谅你还能怎的,总不成揍你一顿吧?”
傻二讨好的笑,凑到我跟前,伸出袖子给我擦汗。
过了小半盏茶功夫,头顶传来嘈杂人声,猜知火势多半已经得到控制,我盘算着要揭开虚掩的大铁板,却听见夏东海声嘶力竭唤我名字,“田氏,田氏你在哪儿?”
又听到有人说,“夏将军你不用再找,膳食房全线倒塌,里边不可能还有活人的。”
夏东海颤声说道:“胡说,田氏一定还活着,她是多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找地方藏起来。”
我呆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却又莫名欢喜。
有人开始清理地上重物垃圾,烧焦的木头砖块逐一搬走,我耐心等待了一刻钟,跟着用力推开大铁板,傻二喜滋滋跑到我跟前,“我也要出去。”
我心念翻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住他额间的太阳**挥出一记老拳,傻二猝不及防,闷哼了声,软软倒在地上。
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外边除了夏东海以外,还有好些闲杂人等,傻二目前冒充的是圣上,但他对这身份完全没有意识,为了确保他不会胡言乱语,以致使人生疑,将他打昏是唯一的办法。
我扶起傻二身体,靠在地窖石壁上,双手攀上兀自发热的窖口方砖地板,一个挺身跃出地窖,拖出傻二,然后我就看到了夏东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夏东海,他浑身脏污,头发飞散,在残垣断壁之中埋头翻检,见到有貌似人体的物件,立即不顾一切扒出来,一双手因此漆黑肮脏,十指指甲剥落,汩汩流血,一滴一滴,洒落尘埃。
我叫了他一声,“夏东海。”
夏东海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目不转睛注视我,眼中波光闪动,“田氏?”
我笑着说道:“是我。”
夏东海没有作声,悄悄将双手藏在身后,“是否安然无恙?”
“是。”
夏东海沉默了阵,似是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是笑,“那就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