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上帝请宽恕我(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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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你是最棒的。男人趴在我耳边说。
我吓了一跳,坐起来,惊恐地看着他的脸。
暖,你在害怕吗?男人靠过来,抚摸我的脸。
他的手是冰冷的。
不用怕。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抱进怀里。你有我呢。暖,你有我。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我下意识推开他。
男人笑道,暖,你很奇怪吗?因为你也死了。知道吗?你现在和我一样了。
不!!我打断他,翻身爬起来,奋力地向前奔跑着。
路上漆黑一片,风在耳边呜呜地叫着。
可是只要我停下,他就会在我眼前。
我只好不停地跑,一直跑到筋疲力竭。
我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他。
暖,你跑不掉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他俯下身体来亲吻我的额头。
他低声说,我好高兴,你终于来找我了。我一直都在这地狱里等啊等啊。我一个人,又冷又孤独。可是我一直忍耐。他们叫我去投胎重新做人。可是一定要我喝孟婆汤。我不要。我宁可留在地狱里等你,我也不要忘记你。
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他开始哈哈大笑。他的嘴越张越大。我看见他嘴里尖利的白牙发着阴冷的白光。他的舌头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
他渐渐靠近我,他小声说,暖,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很快我们就成为一体,就算投了胎,我们也不会分开了。不会了……
不!!!!!!!!!!!——
我惊喘着睁开眼睛。瞪着雪白的天花板。
我的身体开始疼痛起来。仿佛刚刚被什么撕咬过,又疼又痒。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嘴巴和鼻子被罩上了氧气罩。
我想动手把它扯下来,可是我发现我的手动不了。不仅仅是手,还有脚,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我惊惶地转动眼睛。
隔着玻璃,我看到一群陌生的人。他们向我招手,脸上露出想哭似乎又是想笑的表情。他们不停向我说话。可是我听不见。
我用眼睛向他们询问,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他们也无法回答我。
我就这么躺着,一直睡不着。我猜想我可能是睡得太多了。
满身的绷带让人非常的难受。
几个医生陆续进来对我做了一些检查,我听见他们说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舒了一口气。我心里暗自地嘲笑自己,原来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啊。
其实谁不怕死呢?我心里又想。渐渐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于是笑起来。
过了好久,医生取掉了我的氧气罩,将我转到了加护病房。
以前隔着玻璃对我招手的那群人也全都跑来看我。对我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有个女人一直哭,说对不起,暖,对不起。
可是我不明白。难道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吗?
我张嘴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杯水。
端水来的是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他看起来很眼熟,让人很有好感。
我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
我试着动了一下脖子,可是立刻就恢复了原状。因为脖子和头上也被缠成了粽子。
他立刻对我摇摇头,说,别心急。
他拿出一根干净的软管,一头放进杯子里,一头放进我的嘴里。
我小心地吸了几口。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我觉得这样喝水非常好玩,于是咬着吸管咕噜咕噜吹起泡泡来。
玩了一会,我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变得奇怪,似乎是想勉强自己笑又笑不出来。
我停下来,无辜地看着他们。难道他们不喜欢我这样吗?
我不高兴地瞪着他们,却固执的咬着吸管不放。
无论他们怎么劝我都不要放开。
过了一阵子,不知道他们谁叫来了医生。
那个端水给我喝的少年对我说,小暖,放开吧,先让医生给你看病,等你病好了,想怎么吹都好。
这还想句话。我对他笑了笑,放开了吸管。
医生检查完我以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房间里呼拉一下都跟了出去。只留下刚才那个少年陪我。
我转动眼睛对他说,你坐近一点,我看不见你了。
因为我不能转动脖子,如果他坐下来,我根本看不见他。
他答应着,坐到我的床沿上来。
我高兴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能做好朋友吗?
他愣住了,表情十分的怪异。
过了一会,他问道,小暖,你……你不认得我吗?
这回换我愣住了。我认识你吗?
我在脑海中努力的搜寻着,好像并没有这个人的印象啊,虽然他看上去很面熟,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啊。
他握住我的手。我裸露在绷带外面的手指感觉到他手的温度。
小暖,我是安涛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安涛?我想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啊。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我可以肯定我不认识他。
他着急地向我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讲述我们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讲得像真的一样。我几乎都要相信这一切是发生过的了。
可是毕竟那些是没有发生过的啊。
我安慰地蜷起裸露的两节手指握住他的手。
我觉得他好像焦急地要哭了一样。
于是我说,安涛,你别难过。我愿意和你做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也可以到你家里去做客呀。
他停下来,看着我,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先前的一群人又走了进来。
安涛回头看了看他们。
我发现他们露出了同样难过的表情。弄得我心里也跟着难受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们。
有个女人擦着眼泪靠过来,对我强颜欢笑,暖,你认识我吗?
我努力辨认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阵阵地抽痛。我不想说,我不认识你。我怕伤害她。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她啊。怎么办?
大概是看出我为难的眼神。女人的泪又掉落下来。
她背过身去擦掉,回头对我说,暖,没有关系。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她握住我另一只手,暖,我是你的妈妈。
妈妈?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忽然想起一个女人摔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变形金刚。她大声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吼叫。然后她摔门而去。
我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不记得他们争吵什么。
可是我记得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是我的爸爸,而那个女人是我的妈妈。
是眼前这个女人吗?感觉上不太一样啊。
我的爸爸可疼我了,我的妈妈却对我很严厉。她是从来不哭泣的。
你真的是我妈妈?我小心地询问。
是的,暖,我是你妈妈!她激动起来。
这么说,你回来了?我小声说。我的语气不太高兴。
我真的不喜欢严厉的妈妈呀。她老是骂我。她说我喂死了她的金鱼,还逼我吃青菜。我的奶糖被隔壁小朋友抢了,她也不帮我,还说我没有用。
她愣住了。然后捂住脸又一次哭了。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哭,我的心口就疼。我急忙安慰她,你别哭了。妈妈,我不怪你了。你别哭了。
没想到越说她哭得越厉害了。
后来我相继认识了我的小姑和姑父。
他们向我讲述我不记得的一切。他们告诉我说书房起火将我烧成了重伤。可能是被倒下来的书架砸了头,所以引起了短暂性的失忆。等我身体恢复以后,我就会全部都记起来的。
但是我发现他们总是避免提到一个人。
那就是我的父亲。
那个在我记忆里很疼我却总也想不起脸的父亲。
后来母亲给我看了一张钢琴演奏会的海报。她告诉我海报中那个英俊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将信将疑。
记忆里的父亲虽然面目模糊,但是好像并没有这么好看呀。甚至我觉得可能父亲是难看的。
但是母亲拿出他们的结婚照。我才不得不相信了。
后来我问道母亲为什么没有我们三个人的合照或者我没有和父亲有过合影。母亲都说是在房子起火的时候被烧掉了。
父亲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拆掉绷带以后,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是丑陋的疤痕。我的头发统统被烧光了,头皮上也凹凸不平。我的脸颊黑一块白一块的。整个人看上去真的是丑陋无比。
可是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相反,我心里隐约有些高兴。
天晓得,我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后来,我对安涛提起这件事情。安涛说,男人贵在实力。相貌都是其次的。像你这样聪明的家伙,就算变成卡西莫多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嘲弄或者瞧不起。他总是很帮我。
可是小姑和姑父执意想带我去韩国做换肤手术。他们说,我这样会很难找到女朋友的。
姑父对我提到女朋友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可是我抓不住。那种感觉让人有些窝心。
没想到被他们说中了。回到学校不久之后,我见到了一个白雪公主一样可人的女孩。
她看到过我取下帽子的样子。她的眼睛和安涛一样,干净得像水晶一样。
当我提出要和她交往的时候,她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就被她的母亲发现了。
她母亲嫌我的相貌丑陋,不停用尖刻地语言来侮辱我。
在她们的面前,我第一次有了因相貌而产生的自卑感。
后来在小姑和姑父的再次鼓动下,我跟他们去了韩国。
在韩国的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小姑和姑父轮流陪着我。
在开始手术以前,他们带着我几乎转遍了半个汉城。
手术前的那一天,我和姑父在教堂门口碰到一对举行婚礼的新人。
我立刻就拉着姑父跑了进去。
我们悄悄做在教堂的最后面,静静聆听上帝带给他们的祝福。
直到婚礼结束,我们也没有离开。
神父发现了我们,用韩语向我们问好。
姑父懂得韩语。立刻应答了他。
神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让我感到一种很神圣的力量在四周弥漫。
我走过去,虔诚地向他鞠了一个躬。
神父,我可以向你询问一个问题吗?我说。
姑父立刻翻译给他。
神父笑着点点头。
神父,人死后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要怎样分别呢?
孩子,小的时候,你的母亲是否同你讲过童话?善良的人们死后会在天堂里生活,而恶魔则被罚入地狱。
那么恶魔的仆人呢?他们会怎么样呢?
如果他们服侍恶魔并非出自本意。而且他们有真诚的忏悔之心,用他们的善行来赎清他们的罪孽。上帝都会接纳他们,宽恕他们。
真诚的忏悔,上帝会听到吗?
会的,孩子。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他知道你的一切。
那么只要赎清罪孽,死后就可以上天堂了吗?
是的。
自那以后,我每天早起和睡前都会祈祷。
姑父对此并不过问。仿佛那天教堂里的一切不曾发生过。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看着镜子里完全不一样的我,仿佛看见我和我可爱的白雪公主走进教堂,接受神神圣的祝福……
回国以后,我全身心投入到我的高考中去。
休息的时间开始找一些敬老院或者孤儿院做义工。
大家对此都有些难以理解。只有姑父不说话。他偶尔会对我拍拍我的肩膀,对我微笑,表示鼓励。可是好几次,我发现,他会露出那种悲伤的表情。让人看了心疼。
我从不过问。我想,那已经超出了我应该询问的范围。
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的人。他们非常的友善,也很可爱。
偶尔我的白雪公主和安涛也会跟我一起去,渐渐的,他们也喜欢上了那些有些唠叨的老太太和脾气别扭得像小孩的老头,还有那些性格倔强可爱的小鬼头……
因为我的伤病,落了很多的课。幸好努力追赶,终于考上了本市一所重点院校。
没想到安涛和我考了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同系,但总算是同校了。
我的白雪公主考取了外省。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很伤心。我知道,这意味着我和她的关系将难以继续下去了。但我什么都没有说,仍旧安慰着送她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
敬老院和孤儿院,我和安涛照旧在休息的时间去做义工。
有一天,安涛跟我说,小暖,你变了很多。
我知道他说的什么,却仍旧问,哪里变了?
安涛笑了笑,说,你以前待人很冷淡的。后来却突然做起义工……
这么说,以前的我很令人讨厌咯?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他犹豫了好半天,终于挠挠头,顿悟过来,重重拍在我的肩膀上,好小子,耍我玩?!
没有啦。我忍不住笑起来。
不过,说实话啊,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呢?
我摇摇头,不知道啊。从韩国回来之后突然就有了这种想法。
什么想法?他追问道。
想上天堂。我一本正经地说。
他因为我的一本正经而愣住了。
我扑哧笑出声来,喂,你怎么了?
他立刻大叫起来,何小暖,你又耍我。
你智商低,不能怪我。
这次他却没有反驳,只是说,自从你病好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虽然是失去了记忆,可人的性格总不会变吧?怎么你变得让人完全抓不住头绪?直到现在都叫人担心不已。
谢谢你。我伸手握住他的右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回到家里,母亲他们都睡了。
我轻轻回到房间。洗完澡刚要躺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我拉开门,看到母亲端着热的莲子羹。
她埋怨我回来太晚,一直看着我把整碗的羹喝掉才离开。
喝过羹以后,我便睡不着了。便走到客厅里坐一会。
没想到坐着坐着,居然在沙发里睡着了。直到姑父把我抱回房间。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时吓了一跳。
我爬起来问道,姑父你还没有睡?
他坐在黑暗里看着我,我起来喝水,看见你在沙发里睡着了。
哦。我不好意思挠挠头,可能是今天太累了。
他没有接过话题,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他站起来,你休息吧,我回房去了。
姑父!我拧开床头灯,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身看着我。
我是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我犹豫着。
他走回来重新坐下,你说吧。
……是这样的。我想了想说,姑父,你也知道我在孤儿院做义工。里面有许多的孩子是因为患有很难治愈的疾病才被父母抛弃的。有一些孩子只要有了合适的移植器官,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惜他们是孤儿。就算有了合适的器官也会因为他们没有钱而无法进行手术。这实在是很不公平。……我前一段时间去签署了器官捐献合约。我想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就把我的器官捐献给他们。可是母亲那边……我想你和小姑能劝她一下。
他一直坐着听我说,一句话都不插言。等到我停下来,他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转身抱住我,暖……
怎……怎么了,姑父?我僵坐着,不知所措。
他慢慢放开我,声音恢复平静,暖,我知道了,我会说服她的。
谢谢你。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有酸涩的东西在眼睛里泛滥。
我摸了摸湿润的脸颊,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
时光飞逝。很快就进入了冬季。
我喜欢这白皑皑的雪季。时常带着一群毛孩子在雪地里玩耍。连安涛也像个大孩子。
我们堆了漂亮的雪人,然后用锹把雪铲起来垒成高高的城墙,我们就分成两派来打雪仗。
安涛带领的是安派,我带领的是何派。
不知道为什么,别扭的男孩子们统统喜欢和安涛一派,还一改平时只呼其名的态度,喊他安大哥。
他瞅着我只乐呵,一副得意的欠扁模样。
于是,我悄悄吩咐我的下属们,这么地这么地这么地……
分派完毕。我们大喊一声开战。就立刻开始向他们进攻。
一开始我们的进攻过快,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不一会,他们就扭转了局势,把我们打得只有招架之力。
打了一会,安涛忽然大叫一声,糟糕!
急忙回头说,快分成两队,小心后方。
可惜晚了,话音未落,我们分派出去的人已经绕到他们后面去了。
于是两边夹攻,打得他们四处逃窜。
哈哈,真是太过瘾了。
我得意地大笑起来。安贼,缴械投降吧!
安涛他们一边垂死挣扎一边大呼,绝不投降!
我奸笑两声,好,不投降,同志们继续打!……打……
心口一阵紧缩,手没有了力气。整个世界都好像摇晃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努力地瞪着眼睛,看着安涛摇晃着疯了一般的冲过来。
我听见他大声叫着,何——小——暖!!
他的声音真好听。
真的……很好听……
安涛……上帝宽恕我了……
……
永别,留在地狱里的我的父亲……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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