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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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跟飞似的。眨眼凌霄就生了,是个女儿。凌霄的女儿叫匡俏俏。俏俏转眼就已经一岁了。小人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是,凌霄同滕蔓蔓两家因为孩子的缘故,关系较前更为紧张。滕蔓蔓已经快把医院跑烂了,她没毛病,秦游也没毛病,可是就是无法怀孕。眼见凌霄从大肚子,到得小人儿落地,又到小人儿摇摇晃晃地能走路了,滕蔓蔓心理失衡了。
一日,凌霄抱着熟睡的俏俏,站在路边玩。滕蔓蔓过来逗弄。俏俏半睁半闭着眼,又呼呼大睡。凌霄爱怜地看着梦中的宝贝,低下头来情不自禁地亲了一口,滕蔓蔓看到她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快步回到家。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跟秦游鬼鬼地说:“我看俏俏怎么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的?”秦游正在电脑上忙活,不经意地应了一声。滕蔓蔓很快笑了:“嗯,我看叫什么俏俏?干脆叫大小罢了。眼睛要大有大要小有小。”秦游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我看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呀?如果你发现了问题,及时提醒凌霄他们,早点替孩子治呀,不是在这边幸灾乐祸!”
滕蔓蔓经秦游一说,也觉得自己过分。跟凌霄是有点小过节,可孩子才生下来几天,是无辜的呀。可是近两年的求医经历,让滕蔓蔓变得偏执也烦躁。她很想秦游把自己搂在怀里,安慰她说:“宝贝,是不是想孩子啦?咱们很快也会有的。”可是他偏偏责骂她心理阴暗。结婚快三年了,两家父母一个催得比一个紧,没人知道他们有原因,滕蔓蔓也只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吞。对外要编瞎话,说什么先忙事业,再生孩子,你秦游也和在里面骂我?滕蔓蔓顿时火起,嗓门高了八度:“我就心理阴暗怎么着?是不是现在看人家又年轻,又会生孩子,后悔啦?你去呀,去追人家,生个秦俏俏给你呀!”
“又来了又来了。”秦游嫌恶地朝她看一眼,起身拿包,去公司加班了,滕蔓蔓在他身后猛地踢上门:“爱走多远走多远!”滕蔓蔓呼地往沙发上一躺,心里却悔得不成样子,自己明明喜欢那个小人的,可是一看到凌霄那张幸福的脸,自己的喜欢就打了折。滕蔓蔓躺在沙发上就快睡着了,“腾”一下又跳起来。今天又该去医院了。那个中年女医生鼓励自己,凡事贵在坚持,治病也在坚持,小宝贝很快就会来到她家的。
滕蔓蔓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发了。今天医生给她带来的了好消息,说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照这样下去,受孕只是早晚的事了。滕蔓蔓只想打电话向秦游通报这个好消息,想想还是等他回家好好庆祝吧,要真能怀上孩子,跟他一起到酒店庆贺一番。回去的路上,雨下得很大。滕蔓蔓骑着电动自行车,雨点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真想把车放在路边,秦游早就让买辆奇瑞QQ给她了,可她一直不肯,自己的这辆红色小电车,在繁华的街上如鱼得水,怎么也舍不得淘汰,如果怀孕了,她就会听从安排,买辆车,这样,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现在再看那些从身边急驰而过的车,斗志更强了,鼓励自己:加油呀,要是这个月能怀上,就奖励自己一辆车,不买QQ,买广本。滕蔓蔓加足了油门,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像胀足气的球,鼓了起来。一阵风吹来,身上的大红雨披被肆无忌惮地掀起,一辆小车从身边擦过,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卷起,滕蔓蔓没来得及尖叫,已经被掀出电动车很远。小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滕蔓蔓飞在路上,大红雨披被撕裂,滕蔓蔓从半空落下。路人围一圈,小车司机已经下来了,白着一张脸看着滕蔓蔓,滕蔓蔓的包飞出好远。有路人从她包里拿出手机,照着第一个号码拨去:“你是机主的什么人?她出了点事,在庐山路……”
秦游赶到庐山路时,只看到横飞着的药,强烈的自责让秦游拿起手机就冲着凌霄喊:“霄霄,我杀了蔓蔓了……”凌霄吓得赶紧往医院赶去。一路上凌霄的腿都是软的。她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滕蔓蔓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会伤心成什么样子。一直跟她对着干,是因为她活得平安幸福。可是现在,她生死未明,那些过去的情仇都变得不值一提。凌霄疯了一般地在街上狂奔,连拦出租车都忘了。
凌霄赶到时,滕蔓蔓浑身缠满纱布躺在病床上,秦游抱着头守在一边,凌霄眼泪就这么下来了。少年的时光回来了,滕蔓蔓和凌霄躲在小床上,滕蔓蔓用手捏着凌霄刚鼓起的小花蕾,凌霄红着脸不依了,滕蔓蔓捏捏自己的前胸,傻丫头,逗你的。姐的比你的大,你要快点长得好看起来。原本很不好意思的一件事,滕蔓蔓用这样的方式就替凌霄揭开了长大的一幕,所以有一段时间,凌霄对滕蔓蔓很是依恋。所以后来滕蔓蔓跟秦游好上了,凌霄直觉得过去那一幕又在重演了,滕蔓蔓总长在自己头里,自己总也追不上。可是当滕蔓蔓躺到了病床上,所有的怨恨、不解统统一笔勾销。
凌霄蹲下去,手埋在滕蔓蔓的手心里:“蔓蔓姐,你要好起来,不许这个样子吓人的。”滕蔓蔓只觉得自己在天上飘呀飘呀,有许多云朵在身边,她就这么在云朵间穿行。隐约有人唤姐,滕蔓蔓还在飘呀飘,凌霄扎着羊角小辫追在滕蔓蔓身后,滕蔓蔓急着要去上学,凌霄一个劲地缠在后面,滕蔓蔓怕上学迟到,加快了脚步,凌霄一个跟头,嘴一扁,唤着蔓蔓姐,滕蔓蔓的一颗心,被唤得软成一汪水,滕蔓蔓欠下身,拉起凌霄,凌霄破涕为笑。蔓蔓姐给你棒棒糖!满身是泥的凌霄又跟在后面追。蔓蔓姐!滕蔓蔓在疼痛中使劲睁开自己的眼。一切都是白色的,凌霄的一张泪脸埋在自己的手心。滕蔓蔓艰难地用手指抹抹凌霄的眉毛:“霄霄?”秦游跳了过来。滕蔓蔓看着他:“我还活着?”秦游又哭又笑:“当然活着,没人允许你死的!”

凌霄也破涕为笑:“是的,不经过我们的同意,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滕蔓蔓依然划动着凌霄的眉毛:“一哭就变成丑丫头了。”凌霄突然埋下头去,把脸深深地埋在滕蔓蔓的手心里,久久不动。
凌霄刚跑出医院大门时,跟进来的一个人差点撞个满怀。“西西?”看着眼前行色匆匆的西西,凌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那个懵懂的人了,很干练的样子。凌霄抓住她问:“西西,谁病了?你妈吗?”凌霄还当她是个弱智的人,说着话,手里还打着手势。西西往里走着:“凌霄姐,我没病,她也不是我妈,是她病了,有空再详细说给你听啊。”
凌霄跟在她身后:“是凤婶?那我得去看看她。”西西点了点头。
凌霄跟在西西身后,来到病房。凤婶躺在重病房里,身上脸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眼睛闭着,要不是这些管子提醒她还活着,跟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了。西西在她面前蹲下,拿一旁的小勺,沾一些水濡湿凤婶的嘴唇,凤婶无意识地吞咽着。西西又打了手巾把,在凤婶身上擦来擦去。凤婶鼻翼轻轻扇动。凌霄蹲下身子,难过地唤了一声:“凤婶!”凤婶眼皮在轻颤,嘴唇在蠕动。没有回音。凌霄只觉得生死无常,昨天还是那个事事照顾西西的人,今天就躺倒在这里,听凭别人招呼了。幸好西西好起来了。西西把床头散乱的东西归置好,对着凌霄:“呵,还是招了吧。哪逃得过你的眼呀。忘不了你从前干网站的。”
凌霄倒是奇怪,西西跟从前变化太大,一时转不过弯来。“四年前,你们网站报道过一则新闻,还记得啦?”西西提醒着:“一起车祸。”凌霄想起来了,一个不小的官员自驾游,遇到山体滑坡,车翻下山谷,当场毙命,只是坐在后面的女孩被救了下来。关键是那个女孩不是他的发妻。西西说:“是我。那个发妻,就是凤婶。”凌霄写惯了新闻,习惯挖最深处的**,倒是没想过,凤婶会是那个发妻,而被她日日呵护的西西却是她的情敌。
西西重新坐到了凤婶床边:“我那时就跟她现在一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外省的医院里,是凤婶跪在地上求人家医生救我,说我还是个孩子,还有如花的人生。求得人家医生也流下了眼泪,本来人家都很不齿,对我也不太上心,凤婶向家里的亲友四处告援,筹全了我的费用。老实说,清醒过来后,我一直没脸面对凤婶,没脸面对家里的人。于是,我就装傻,凤婶以为我受了刺激,大脑有了问题。”
西西在凤婶脸上抚着,凤婶一点知觉也没有。“她把我带到了这个城市,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她又这么大年纪了,我们的生活一直没有着落。”西西叹息了一声:“不过,她解脱了。她在老家还有孩子、亲人,这个样子我也没法向他们交待,我得想法送她回去。”西西坚强起来:“总要面对的,只是她这个病来得太突然,一觉醒来就成这个样子了。我还以为,一直可以躲在她的保护下。”凌霄一时不知道安慰她什么才好,有时,正因为有了这些起伏,生活才朝着不既定的方向驶去。就像自己跟滕蔓蔓,以为会水火不相融一辈子的,却因为飞来的横祸,反而走近了。走近了,才知道,原来觉得生死相关的仇恨,却都可以云淡风轻的,在生死面前,情感的纠缠简直不值一提。倒反而觉出人性的光辉,就像凤婶,像赵丁香。像自己,看着劫后余生的滕蔓蔓,恨不能代替她承受所有的疼痛和折磨。
凤婶被西西送到她的老家去了。车子是凌霄帮着联系的。西西帮凤婶买了新衣新鞋,从头到脚,出院时拿着小鞭炮,在医院门口噼噼啪啪地放着。凌霄多少感到有点滑稽。西西很认真地说:“当年,凤婶接我出院,就这么做的。这样,也好从头来过。”
凤婶一直无知无觉。西西上了车,握住她手:“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家。”脸上的神情,一如对着宠爱的孩子,凌霄站在车旁看呆了。车子缓缓启动了,凌霄朝他们挥手,西西一直没有抬头,凤婶的腿搁在西西的腿上,西西一直哼着歌,手里轻拍着仿佛熟睡的凤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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