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远山逐渐入夜，初春时节的寒意还未散去。山脚下的一座简陋的茅庐之中还未点灯，乱糟糟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男子，他身上的白衣早已脏的不成样子。月亮升起来了，微弱的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是陆有才清瘦的脸，此时更添病人般的憔悴。
屋里还有一个女子，身着青色长裙，她身材婀娜，面容清丽，全身散发的淡雅的气息仿佛让她显得并非来自人间。但她此时眉头紧锁，心中仿佛有解不开的忧伤。只见她把一锅煎好的药倒在碗里，闭上眼睛，似是梳理了一下心情，挤出来一丝微笑，转过身把药端到床边。
“吃药吧，吃了就好受多了。”女子腾出手帮陆有才坐了起来。
陆有才看了看药，心下一阵凄凉，道：“青姐，我……喝了这药，也会死吧。”说完，不觉苦笑了一下。
那个叫青姐的女子责怪道：“瞎说什么，你的命还长着呢，堂堂男子汉，怎么这么轻言放弃。”
陆有才点了点头，结果碗一饮而尽。没想到喝的急了，猛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青姐见状脸色更加焦急，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陆有才忙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就是喝的快了，呛到……咳咳”突然他又一阵咳嗽，“哇”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他止不住连连咳嗽，地上已积了一大滩血。他的白衣上也变得血迹斑斑。
青姐婆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强忍住自己的哭声，抽噎道：“有才，是我害了你……我……本来就不应该遇见你……”
陆有才喘着气，艰难地回身躺下，他见青姐如此悲伤，心里好似猛地被撞击了一下，强笑道：“青姐，别叫我有才了，跟一条狗的名儿似的。”说完，又呕了几口血。
青姐心中的堤坝已经崩溃，她伏在床边，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在陆有才的白衣上。她用力地抓着他的手，感觉到彻骨的冰凉，就如今晚般夜凉如水，月亮与星辰再也不能当作情人海誓山盟的证人，他们只能再一次见证人间的悲欢离合，世间的世事无常。
陆有才借着月色看着青姐的脸，依旧是那么清丽脱俗，只不过徒增了挥不去的忧愁与深深的痛苦之色。他心中最柔软的部位仿佛被触动了，胸中一荡，手不禁去抚摸青姐的秀发。
“这几天你实在是太辛苦了，你看你都不好好打扮打扮，以后别嫁不出去了，自己的干姐姐嫁不出去，让我这个新科的进士脸上无光啊。”陆有才笑道，可他笑完之后，发现自己的心是如此的凄凉，苦涩。
青姐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好好休息，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你刚考中进士，以后要飞黄腾达，好日子还在等着你呢。”
陆……
有才还想张口说话，青姐把他的嘴捂住，说道：“好了，别再说了，我去给你找药。”她飞快地转过身去，仿佛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又一次决堤，她快步走向门口走去。却听到陆有才在身后仿佛用自己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大声喊道：“你别走！我知道我受的不是普通的伤，你也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我……可我还……”陆有才喘着气，抽噎着，平时的油腔滑调都已不见，只剩下心中最真诚的呐喊，那是他心灵的爆裂声组成的言语。
“我只想在我死之前，跟你说话，跟你说话……”陆有才的声音渐渐变小，渐渐虚弱。
青姐全身一震，在原地站了良久，好像终于下定决心，毅然转过身，用充满力量，充满希望，充满感激的语调对他说：“好，我听你说，我什么都听你说。”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陆有才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仿佛春花开放，扫去了寒冬的阴霾与寒冷，此时的星光也仿佛不再那么惨淡，屋内开始弥漫着温馨的气氛。
那确实是个春天，青姐一想起来一年前的春天，眼睛里也好似散发出光芒。“记得，当然记得，我去书院求先生为我写一副字，你……”青姐说完，脸上闪过一片红霞。
“我在你将要离去的时候，送了你一幅画。”陆有才微微笑道，“我……初见你就……那幅画，我想再看一眼……“
青姐转身从桌上拿起一幅画卷，徐徐展开，月光洒下，画上面是一个女人，清丽脱俗，眉眼与青姐十分相似。在画的右下角，写着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陆有才闭上眼睛喃喃道。
青姐似陶醉在这画中，轻声接着道：“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陆有才笑了笑：“这画虽是我画的，但诗却是抄的。现在想起来，我还真是冒昧。”
青姐笑了笑，脸上泛起甜蜜，道：“不，我心里……高兴得很……这诗真美，是谁写的？”
陆有才道：“这是一个叫宁采臣的书生与一个叫小倩的女鬼同写的。他们虽然相爱，但最终仍不能在一起……”
青姐脸色变了，她想说些什么，但张开了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有才接着道，“我一直认为那些故事非常虚幻，非常俗套，但没想到，竟发生在了我自己的身上。一个穷书生，爱上了美丽的女鬼……”
青姐因心中的激动而全身发抖，纤纤玉指捂住了嘴，强抑制住哭声，道：“可你……执意要我们结拜为姐弟……为什么……”
陆有才看着青姐，心中无限愧疚，恨不得一下把她搂入怀中，但他的身体已无法动弹。他苦笑着说：“你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怎么能让我这个穷书生耽误了呢，但……我又不想与你分离，只好如此……
……”
青姐此刻才了解陆有才的用心，她一直以为他不过只对自己亲近之感，无男女之情，自己也不好意思对他讲明自己的心意，此时听到他这份肺腑之言，立刻泣不成声：“我爱的是你的人，哪里在乎什么钱财、地位……再说……我不过是个狐妖……卑贱已极，只希望每天都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
陆有才摇头道：“不，妖怪并不卑贱，世上没有一个种族是卑贱的。只有美丽与丑恶之分。只要心中充满善良，充满热爱，他就是美丽的……青青，你在我心中，就是最美丽的……就像我画的那幅画，那上面的你。”
青青看着陆有才，仿佛痴了般，她自从修炼成精那天起，就在黑暗中的底层生存，被强壮的妖魔欺凌，甚至差点儿被吃掉，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个世界的光明，以及她自己是多么得美丽。
陆有才脸上渐渐泛起了生气，一扫脸上的死灰。青青带着凄美的微笑，道：“你的脸色好多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等你好了，你就去做官，到时候，你还会要我吗？”
陆有才笑道：“我怎么会不要你，不过……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自己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我……就要死了……那个妖怪着实厉害……我们差点逃不出来，所幸的是……你没事……那就好……”
青青忽然变得沉静起来，面容似已不那么悲伤，仿佛一切都已释然。她此刻已相信天意，是缘分让他们见面，是他的爱让他们忍受姐弟关系的苦涩，也是爱让他替她挡住前日一只山鬼的暗算。如果世上还有绝对没有错误的东西，那就一定是爱情，爱上谁，被谁爱，谁能说有错呢？
她走到窗边，迎着皎洁的月光，轻轻解下了衣衫，缎子般的肌肤闪着耀眼的光芒，她高耸的胸部，笔直的腿，散发出的不再是狐妖迷惑人的妖媚，而是圣洁的光芒，源自人间最美好的情感——爱。
青青**的身体，伏在陆有才身上，在他耳边低语道：“陆郎，你说我美吗？我要把我……都给你……”她看着身下路有才的眼睛，长长的柔荑散落在他的胸前。
陆有才笑着说道：“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青青再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哽咽着说道：“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陆有才道：“我要你的眼泪，我要尝一尝那是什么味道，来生，我会循着眼泪的味道，找到你……”
青青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而陆有才的脸慢慢地僵硬，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似乎满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唇上。
月光依然皎洁，小草也开始悄然无息地生长着，日月变幻，万物轮回，那些星辰，会知道世间又有多少令人心碎的故事在上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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