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一九九六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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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作为业已失散的时间,它最大的可能是被记载在一本日记、一捆照片、一块破烂的泥巴排球场、金沙江边一座呈飞鸟状的宿舍和宿舍507号房间、房间里的几把木头的、经常只能同静寂相对的椅子和一只笨重但做工精致的写字桌、一张顶着北墙的床和长时间坐在庄严的黑暗中心的遐想里。但这也只能是记载了,我无法留住在这些场景或元素中延伸出来的每个细节,连一粒尘埃都留不住,甚至要我走到曾经漫步或快速跑过的那条被广玉兰和丁香围裹的小径上去捡拾一双记忆中的足印,都没有任何指望。真实的东西在我拥有它们时,我觉得它们其实是虚无或空洞,我所说过的每个文字所做过的每件事,充其量在感觉里呈现。如果强行将它们看着永久的真实,在课堂上或某个集会上大讲它们果真是真实了,那我真能活在过去里,悠悠哉哉了。假如那不是真实,却又要这样那样地讲解,我是否真的那么顺利地启动思绪和情感,将它们写成小说散文诗歌,或者剧本?然后让别人批评,我再作自我批评,再捂着肚子谦虚一番,而不再断定这就是虚伪?待那个年月过去,永远不可返回时,我才意识到:那逝去了的,而且快要成为遗忘的东西,真的成了挥之不去的影子,它们真实得无法再真实,简直可以抚摩,这就像在一段峡谷上纵身越过,调头再望望峡谷那边的山,俯瞰令人晕眩的幽谷,恐惧和惊奇便显示了“跃过峡谷”这一真实,在跃过之前,什么都不是。于是,在离开一九九六,检视一九九六的所有文字,到今天从记忆的缝隙里蹩出来,才是真正的关于一九九六的传真,一九九六的粮食和一九九六的那个人。
在我的一本散文诗集里,曾将一九九六作为我的一个传说加以非常抒情的书写。运用散文诗的方式记载一九九六年,是一种很令我感伤的方式。这不是我的初衷,在现实人生里,我还不至于让伤感和多情成为社会中人攻击文人酸液横溢的靶子,也不至于为某事某物感伤得无以自拔,当然也不至于让读者在我的文字里像患了软骨病一样,甚至觉得生活没意义。我没有任何这样的嗜好和心态。诗歌表达的“有限个人”其实限制了我对一九九六年业已成为我一个阶段在爱情和生活上的审美与内心叛逆那纯粹性的阅读,换句话说,作为自己岁月历程中的经历者和观赏者,我是唯一,有可能是无限,却被有限的空间和思维桎梏,也因为抒情的泛滥和抒情之外必然的理智,我成了自我阅读的有限。于是,它近乎一个极会说谎、习惯接吻、热衷于美食和咬人的嘴巴里传承的东西,叫它传奇也好,遗落在民间的鸟一样的歌谣也好,一段私人志也好,总之,它是最贴近不真实的真实,在音乐化色彩化和幻念状态下的接近抽象的真实。我实在愿意让自己脱离一九九六年的那些照片和体香,同时让阅读这个“传说”或抒情的人获得诗歌的“捉弄”和传说的诱惑。这没有什么不妥,每个人都是从诱惑中过来的,而且还想回去。当已成记忆的那个人和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徘徊着的我都只能在诗歌里对话时,成为未来阅读中的传说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但是,我不能就这么下去,因为现实和它主宰着的生活,也因为那个来自于金沙江畔显得漫长而美妙的黄昏,或者说,来自于一阵寒冷如剔须刀刀片一样的江风里的一九九六年。就在那个黄昏淡蓝色的景深中,在三月还在蒙受倒春寒欺凌的时候,我闲逛后的疲倦终于得到了最佳的恢复:我认识了那个人。她从一九九六年的春天里出来,优雅轻松,而我从来都没喜欢过春天,但那一刻,我看见了那些着力描绘的美丽春天并被其温暖着的诗人们的内心,那里住着他们纷纷然的灵感。就在那瞬间的擦肩而过中,我爱上了那个人。
我想这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这个词儿是很俗气和自作多情的,因为它太强调一种结果,一种在**被占领后体面的自诩,并孜孜不倦地让它成为现实成为苦难人生的一个点缀,而其实并不打算为“钟情”付出一点什么,也始终厚着脸皮说“我相信它”和“天长地久”。如果说这是缘份,前生命里都注定的,到今生来“收获”,那我们似乎就可以在今生制作缘份,以期在来世去收获。其实,一见钟情也罢,缘份也罢,都是心怀爱情口吐莲花的人们安慰自己灵魂的说话,我以为最好的解释是运气,是偶然,获得一个爱情和买彩票中奖一样,运气和偶然使人亢奋,从而就有了感恩的心怀。
我爱上了那个人,是的,最多只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但那似乎又只是一个感觉,很微妙又神奇的感觉,它一丁点也没涉及到思虑和“生活”,似乎连**的诱惑也不存在,也不可能在那一片刻渗入婚姻,甚至还不允许片刻的浪漫。那是一种属于最高的无法抑制的自由状态,一个神儿的扑腾,一个欲启欲闭的秘密,过隙的白驹那样忽然。是的,在四眸相触的短暂意念里,在无声的语言符号启示了心灵时,在身外万象已然绝灭、新的物象还未生成之间的金沙江畔的黄昏里,我爱上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并不优秀的人(最初的印象只能是外在的,形体结构和一张脸肯定是男人审美女人的第一要素),甚至非常内敛,就像还在弥漫的倒春寒。但内向的气质有时超过外向所带给人的感受,我在那个人内向的脸上发现了生命的一个情调,这情调让我在那刹那觉得从现在起开始去爱。
一九九六年在此刻才真正开始,而我似乎才从大学时的爱情故事里跋涉出来,开始真正地关照和思考爱情,并乐此不倦。
在人类所从事的无数“事业”中,爱情是最迷人又是最沉重的,它在最有可能中最不可能、也最不敢接近上帝。我相信上帝在制造人的时候,是断不至于一开始就寻思着从**中提炼出灵魂、精神和道德,并将它们作为重要元素为叫嚣“生死两不知”的诗歌作最早的歌唱的,也不至于要人们将爱情当着高于一切(包括生命)的东西,甚至我们还知道,上帝当初只是因为亚当一个人独处不好才从亚当的身上取出一根肋骨制造出夏娃,主要是因为陪伴,最多是为了性欢悦。或许是上帝自己也糊涂了,他制作那么两个人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层意义。他不是继续在用尘土制造人么?也许他只是将自然和普遍的性行为延伸到生育后代,繁衍更多的人,在鸿蒙开辟时将混沌演绎为清晰而已,孰料,一切远不止如此。当人类将“性”及其行为归为只是禽兽的行为,以为自身是高等动物而将爱情故意抬升为精神,并用道德法规加以约束时,离上帝就远了。我自己只将爱情视为一种纯粹的感觉,别人却不屑一顾,他们不管怎么理解和获得爱情,都以为爱情高于一切,甚至不屑于谈论**。崇尚爱情精神,自然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是,爱情从何而来,爱情靠什么来演绎和延留。爱情隶属于一个完全封闭的境地,只管自己快活就可以了,不必去管他人的感受,因而便充斥着嫉妒、愤怒、自私和背叛,而只强调精神愉悦的人对爱情的全盘占有欲和战争贩子如出一辙。当生殖崇拜成为时尚,人体被普遍认同为美,那人们便将它们视为艺术和文化,最根本的一点,无非是想还人以本身,回归真正的“人”上去。这时,道德家教育家和家长们就出面进行理智和文明的驳斥,运用伦理道德和纯精神分析维护爱情的尊严,灵魂的纯洁。这也无可厚非。当美术老师将一幅人体画展示出来时,或者他们正在讲述人体的基本特征和基本结构及功能时,听者羞怯愤怒迷惑的状态,我们似乎便看到了某种蒙昧。姑且不说性是爱情之母,但说爱情的基础是什么,人们也只能拣最动听的、概念性的词汇来解释,一个劲地望自己的脸上贴金:高级的、高尚的、高雅的、高贵的精神!是互相包容,互相理解,互相爱慕,互相关爱,互相尊重,从而互相遵守爱与被爱的一切道德准则。我是多么愿意相信并拥有这些,多么渴望我和那个人也能天长地久、白头偕老、相濡以沫,多么愿意服从道德、法规、精神和灵魂的昭示,多么愿意让爱情美好纯粹得远离**的污浊,达到高级而不低俗、高尚而不卑微的境界,从而得到那种令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人的爱情。但,事实却不全是这样,而话又说回来了,没有人愿意只在精神的引领下锻打灵魂,以精神的魔力拷问**,而人们更愿意首先以**亲近**,以最“低级”的享受去体味人生。当一切回归到最真实的生活,包括生存、死亡、**、面子、金钱和**,爱情就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在一系列活生生的东西面前,跟着爱情的感觉走几乎就等同于**对**的强烈吸引。爱情是“丑陋”的,但丑陋暖人心;爱情是自私的,但自私却使人快活(人类如果不是在自私中存在下来,那我们所谈论的个体个性就失去了依据);爱情是依附于**的,人类所犯的罪孽和所竭尽能力抒写的歌诗,哪一桩不是首先从**上提升而来的?倘若真的能得到全真精神意义上的爱情,我又多么愿意单纯地抒写更早一些时候的爱情景象:麦月天四溅的金光,梧桐树绰约的姿影,夜来香远远的芬芳,城东某座山上散佚的一张照片,躲在被窝里写出的最腼腆的诗行,思念一个人时没心没肺的歌唱,茶馆里坐穿的时光和与一个人无声的对话,以及抹一把泪水就可以打湿整个天地整个人生的寂寞……还有那么多细腻之人写出的“人到中年”的细腻感受,还有那么自然贴切的恩爱,老了以后伙伴般的恩爱,把一生的得失和悲喜都淘洗净了,成了哲人般的沉思,官场谢幕后的彻悟,守财奴在棺材面前极不甘心的对钱财的迷恋,罪人在金盆洗手那一刻的感叹……这样的文字和情景多么能够制作,能劝说自己进去,也可以劝说别人照做。但一切还是充满了疑窦,爱情就是这些疑窦中最容易使人加倍迷惑的东西。简单地说,由于两性相互吸引,便成了“爱情”。人类如果在对方不能给自己提供**所需要的东西时,是不会提着精神和道德去和对方“交际”和“交易”的,更何况是要付出更多精力的感情。因此,从另外一个角度看,爱情是一种需要。这需要主要是由寂寞、性和婚姻所致。除了这三个因素,你什么时候看见哪个人主动地付出过一切?你说说,什么是爱情?而造**类仇恨的无外这几种因素:金钱、权势和爱情。它们最容易犯罪,最容易发动战争,最容易反目成仇,也最容易在基本的生活层面上虚伪、堕落、自私、残忍和无耻。说金钱是一切罪恶之源头是不公允的,金钱只是在实物交换得让人烦了后产生的一个交换凭证而已,罪恶还是由人自身造成,那就是贪婪、脆弱、占有欲,我们于是可以这么说:对金钱的误会才是罪恶之源。爱情是击不垮金钱的,反之亦然;用金钱购买爱情的人,无疑愚蠢之极;想以爱情击败金钱的人,也是笨蛋。要说肮脏,两者都肮脏,他们都来自于人的**和对诱惑的无从抗拒。当我们冷静下来看看,两者又多么的可爱逗人。有人说,权势可以超然于爱情和金钱之上,这是屁话!说爱情超然于金钱和权势之上,是自不量力!说金钱是权势和爱情的妈,是对生活的理解太过了。所以,爱钱者大抵不大爱人却有可能爱权的,爱权者如不爱钱就是脑袋不正常,至于他们是否爱人,那得看传媒如何作文章了。都说爱情的力量巨大,有战胜一切的力量,但在现实生活里,爱情是弱小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动的。人们被无数人事搅得头昏脑胀,对爱情怀着天真的希望,把爱情写得那么强大,却只是对这个他们极想躲避的现实世界不敢承认和真正面对罢了。

爱情是性的诱惑,**的呈现,是人精神发胀灵魂发虚时的符号,是人害怕孤独寂寞时的陪伴,它接近虚无,却有时时出现,又瞬间即失。真正存在和有力的是婚姻,婚姻多半与爱情只是若即若离的关联了。即使有心者营造出了什么浪漫情调,那也只是制造出来的,脱离了自然的本真和自由的,或者说是有条件,非常老练但又别扭的。
没有自由时,婚姻在生活那头笑吟吟地招招手,扭扭富态的腰肢,取出婚姻与生活的利息——子女等等,便成了文化,是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结合,人也就终成“正果”,把婚姻递到了我们手里,扣在我们头上,别在我们的裤带上,垫在我们那早已压扁了寂寞坐穿了清苦的“牢狱”的臀部下面,直到口鼻生冷,齿落唇瘦,腹瘪腿枯,直到眼睛上锁,身板放平,也直到“意义”从生命的概念中全然消失。
人类喜欢呼喊“万岁”,爱情也享受了这个殊荣:爱情万岁!万万岁!这和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已经无法得到改善而高呼“理解万岁”是一个道理。没有一样东西是永恒,除了死亡!典籍和悠久的文化流传到今,也只不过是存放在博物馆和几个心仪于典籍研究、对物质有点“轻视”的人在做这个工作,大众大概还是在一日三变的现实与现代人生里追赶时尚和潮流,那些古典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摆设,证明文明的价值而已,而它们不可能存在于当代人的灵魂里。爱情也是这样,由于其臭名昭著的“短命”才使人们渴望它“万岁”,永久,再辅助上一些承诺,爱情就被文人和信仰爱情或忍受不了寂寞的人称着“永恒的主题”,如此迩来,那些真真假假的呼喊就势必继续下去。所有成为文化和文明的东西,就是这么来的;所有看起来富有魅力的东西,也是这么着的!
我看着那个人,她仿佛真的变成了古典里不动声色的浪漫或一个通假字。她是那么内向,脸上的表情更多的像成都的天空,重庆夏天灰蒙蒙的下午。我凝视着她,想着她,在稀稀疏疏、紧紧慢慢和黑黑白白的情形下交往,我的凝视就有点神圣了。相处的初期肯定是美妙的,我十二分勤快地写出了更多的文字,虽然不至于全是为她而作,但她的存在是使我写作的苦累也成为快乐的源泉。但这份快乐却又是另外一个角度的忧郁,我们并不违背精神,当然更陶醉于**,在这些享乐中觉察到了今朝的盛筵展览了明天的凄怆,而明朝的向往正等同于过去那永不再回的流逝。问题还是出现了,尽管隐匿得极深。内向性性格,毕竟是隐藏着的,我们渐渐开始不大快活,只能在十二分彬彬有礼中无奈地看着并不融洽的气氛,试图改变,变得轻松自如一些,但内向性格像一道魔咒,让我们退却。我们在揣摩对方,估摸着爱情的好处和缺漏,挣扎在青春活力过度游刃度不够的日子里,从而开始、而且是无可抑制地怀疑。怀疑是人的天性,在爱情和战争情形下,这种天性表现得极其充分。这使我痛苦: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却无法解决!但我仍然十二分乐意在物质上作出牺牲,精神上的包容。它们像一只巨大的瓮,用来装寂寞和爱情若隐若现的现实。但有一点我们仍然是默契和谐的,那就是我们对**的**,在床上那接近最美丽梦想和游戏的极度快乐。这渴望至少延长了我们交往的时间,也使爱情不至于过早萎缩。我深深地陷在**的尘泥里,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悔于那些日子的忘我境界,它们真的比什么荣誉和地位更能使人获得几乎不可能后悔的快活。这点,那个人是真实的,真诚的,有教养的,我迷恋这些毫无做作的行为,就像迷恋在失去她时的万千痛苦。同时,我没忘记我在文字上的工作,我的另一半是属于文字的,它们和我一起在行走,在变化。或许,在精神变得越来越模糊的时候,在暂时脱离**的味道和诗意时,我还需要更多的旅行,来完成我在生活和文字中的故事,哪怕是多么厌恶使用第三人称或为别人取个名字——爱情或势利者的名字。我真的需要旅行,与生俱来的要在旅途上表演人生的习性;我也真的经常在一只轻便的旅行包陪伴下踏上了旅途。只是,只是我在学生楼五楼上极目张望到的一切,和从后面阳台上所观察到的一所袖珍学校那令人觉得夸张得小气的一切共同闯进了我的生活,以及我意气风发的生命里时,我十二分清晰地爬梳出了一个结论:或许,我就只能在文字和语言符号的原则和可能里构筑爱情了!就像一个写作技巧,从脑中滑落到手中,攀到钢笔的嘴巴上,啃来啃去,留下文字的尸体,让我清醒,把我拯救。或许这个世界只能有由爱情和美拯救,或者由**打扫!但一切观念和爱情意义上的话说起来多么容易,连抒情也不费一点力气,可在面对那个人时,我还是痴迷于那鲜亮活泼的**,疲惫而愉悦着。或许,这个世界真的由**拯救!它从求救于**开始,以毁灭**作为结束。
可是,这些真的够了吗?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吗?在旅行结束,回到金沙江边的蜗居里时,我又惶惑得不能自已。
其实,我并没有失去那个人,尽管我们已经是陌路上的人了。我们分属于两个世界,两种格调和情调,两类审美情趣,两块不同质地的石头或建筑物,但我们还是在彼此获得,而且始终在获得。陌生是一种重新的收获,它由新的**构成!另外,我不会因为真实就忽略了抽象,说到底了,那个人只不过是一个抽象意义上的人,我所有书中的每个人的“汇聚”,就像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不可能实际地“存在”一样,他们都是抽象的,因为抽象才接近了“美”,或本身就是“美”。所谓灵肉相融,心心相携,并要千方百计地形象化实在化,也就难怪苍生苦痛,最后被婚姻俘虏了。灵肉,也只有在抽象或虚构意义上才会闪出耀眼的光来,并为生命增辉。
一九九六年被几片黄枯的梧桐叶带走了。我长时间地凝视着到枝头神经质般的残迹,带着它们**的冷漠和庄重的沉默;我觉得那是哲人的气息或神态,要和我在庄严中对话。我投下的一个身影代表了一个夜晚,也代替了一个秋天厚实的黑暗,在梧桐树的骨节上打了无数个结,等待又一个叫春天的愚蠢将它们解开。我参与的是一个叫肉欲和寂寞的爱情,将那些本该神圣的灵魂和精神放在了口袋里,它们终于还是能和睦共处,尽管那些情形已经走远。那个人也正在江畔,正在涛声的三拍子带领下,正把我窗口不经意跌出去的灯光吸进泪光,吞到肚里。而我的笔也正饥饿着,强壮着;我的空间也正洁净着,徜徉着;我的时间正在有序和对有序的持续里,替我开门,替我掌灯,替我继续在文字里思想。
那个人,还能分明地阅读我们已经败落和冷寂的一切逸事么?
我永远感到时间的不够,是因为对过于漫长的时间,尤其是对过于安谧和优美的夜晚的恐惧和迷恋(呵,恐惧的迷恋!)。我永远在思念和欲火的焚烧下、在星月之光如鞭子的击打下见到那个人,是因为我们已经拥有彼此的冬天,曾经以冬天温暖彼此的冬天。至于未来,至于一切我必须让未来的人事说话评论的每个情节内外我能否再次温习青春,我无可选择,当然无以挑剔。一九九六年和那个人,只是一个平常之极的偶然,我们组成了生活的段落和生命的层次,像一个符号,走向爱情,最终只能是一个个的时间之屑因为爱情而点到为止了。
如果一九九六年还没有完,我也只能点到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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