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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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看着她,我说:“不知道——”转念又说:“如果她想见我,我就过去。”
袁洁忽然抓住我的手,很急切的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会报复别人,可是你这样,不是在报复自己么?”
这是个恩怨分明、敢爱敢恨的女人,我刚帮了她,她很快就开始帮我,我的眉头开始展开,摸摸自己受伤的脑袋说:“她现在好些没有?”
袁洁说:“她身体还很虚弱,但是我知道,她很想看到你,她知道你被许建伟打伤,很紧张,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的手现在还有她的指甲印。”她伸手给我看:“喏!抓破皮了!”
我心里好像畅快了些,我想:原来我在等她主动表示她在意我?——我这么矜持?
我是不是成都人的所谓“假打”,明明想要偏偏要故作矜持?
错过了花季,偏偏要等到花凋月残才勃然大怒,我可以宽恕袁洁,为什么不能宽恕杨雯?我为什么要难为自己介意的人?
我忽然涌上一阵强大的歉疚,我坐直身子,说:“我现在去看她!”
袁洁惊喜的看着我,对她我也迅速泛起一阵歉疚,这个人到底得到了什么?我伤害了她不只一次,她完全把自己视作一个旁观者,极力要撮合自己好朋友的破镜重圆。
此情,如何弥补?
小马对我说:“等会你妈问你哪去了怎么办?”
我恼火的望着他,好像是他现在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敲碎了我的幻想。
袁洁对望我们,说:“要不?你给她去一个电话吧?”
我点点头。
杨雯的声音很颤抖,颤抖如风中落叶。
她的声音小得象蚊子。
我迟疑着想找一句合适的话,却怎么也找不到,袁洁和小马望着我,似乎都极力避免凝视对方。我想叫他们先出去,可他们似乎都在回避单独相对。
我对杨雯说:“你还好么?”
杨雯说:“本来很不好,现在,现在好像很好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凝了半响,我说:“怎么?——你要保重,保护好身体。”
我们都在说着矛盾的话。
杨雯忽然在那头很惊讶的叫了声:“妈?你来了?”
她有些恢复活力似的说:“我妈妈来了,待会再和你联系。”
她躲我似的挂了电话,我捧着手机发愣,对袁洁说:“她妈妈来了?”
袁洁也很惊讶,忽然醒悟似的说:“一定是他干的!”
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当然是那个许建伟,说不定他也在杨雯那边!
我认为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过去,可惜,我妈也回来了,宁倩也回来了。
我眼前一片黑暗。
袁洁告辞了,我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转念想想,杨雯的母亲,那个许建伟,袁洁能面对谁?她能怎么帮我?
我唯有苦笑。
我妈告诉我,许建伟还是愿意赔偿医药住院费,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派出所那头已经处理好了,叫我不要再不服气,自讨苦吃。
宁倩出了大力,我妈告诉我:许建伟到处活动,扬言非要把我弄到“牢子”里去,花多大代价也不在乎。宁倩的关系起了大作用,再有这件事也就是两次普通的斗殴,算不上什么刑事犯罪,许建伟本身也理屈,只能见好就收。我本已心态平复,听到许建伟的反应也怒火重燃,我理解这种处理方式,却有些不满我妈的妥协态度,我说:
“妈,你觉得我们该倒过来感谢他啊?”
我妈恼了,说:“你怎么这样说话啊?——是你先打人家的,前因后果要追究起来还不是你先理亏?”
我说:“什么?我先打他?——他先叫人打我,幸好当时我身边朋友多,不然和这次一样——可能你认我都认不出来。”

我妈很不耐烦的说:“你少狡辩了,人家派出所有备案可查——你这个同学帮了你大忙,你没想着感谢人家,还不服气?”说罢对宁倩说:“不好意思啊,我这儿子,就是不省事——这次真要多谢你,等他出院了,你到家里来玩?”
我无可辩驳,在我妈眼里我永远只有五六岁,好像永远不省事似的。
宁倩红着脸很客气解释自己无功不受禄,我妈说:“我是代表我们全家正式邀请的,这样吧,说定了!——还有你们这两个小伙子。”
她说的是小马和戴军,两个小子也红脸推辞。
我也有些不耐烦了,觉得自己成了完全置身事外的人,好像我是条走失的宠物,主人此刻正向拾取者致谢,我打断她问:“妈,就是我肯服气,那姓许的不服气,还要报复呢?”
我妈两眼圆瞪,说:“他敢?”
父亲的下属也笑了,说:“小杨你放心,他不敢。”
我知道我妈的脾气,小时候在学校挨了打,我妈不折不挠的拉着我去找教导主任,因为那个打人的就是我的班主任,教导主任想“和稀泥”,我妈再接再励的找校长,班主任物极必反的犟到了底,威逼利诱了全班学生作伪证,说我撒谎——当然我妈自然也在帮孩子撒谎了。这等于是在贬低我们全家的人格,我妈火了,扬言如果不妥善解决这件事,就要“让你们这所学校解散,校长老师都回去种地去!”
当然,我们得到了合理的说法,就是那个老师对我们必须说一句:“对不起!”校长希望平息矛盾,劝说我换一个班,我妈说:“不行,就要在那个班,看她(那个老师)敢怎么样?”
这件事直到父亲知道才划了个句号,父亲严厉的批评了我们,最后勒令我按校长的意思办。还让一名下属代表他去学校解释道歉,我的面子虽然丢了,可是却威名远震。
我在家里,地位始终是排名第三的,处于金字塔的底层。
我很不甘心,满脑子都是许建伟冷笑的丑陋胖圆脸。
我妈逼视着我说:“怎么样?这么多人帮你,你不要再让我们担心。”
我低头说:“我本来就想算了,反正我不惹他就行了吧。”
我心里苦笑,好像我们在这里商量原不原谅许建伟,许建伟的生死完全取决于我们的一念之差,人家没准还在不屑的想:这家人不过就是贪图几个伤药钱的主儿嘛?
我家其实向来是要理不要钱的。
可惜我们家太闭关自守,清高隔世了些。
象清末的中国,只不过没那么高贵和妄自尊大。
我仿佛要找回自尊似的说:“我不要他赔的什么臭钱!”
没想到这句话把我妈伤到了,她怒目圆瞪教训我说:“谁稀罕他那几个钱?大家是在担心你的人。难道我想要他那几个臭钱?你爸是看上了他那几个小钱?怕了他?”
当然不是,我们家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只肯认理,认啊认的就成了死理。我只能陪笑,心想,这个算不算什么“教条主义”?“理论和实践脱钩”?
我被我妈打击得一蹶不振,如满筐鸡蛋撞了一堵石墙,肝脑涂地,一地鸡毛。
直到我妈走了,我还在呆呆发愣,不知道刚才在争什么。
为了表示我稀罕钱和怕事,我决定接受许建伟的赔偿,和完全想通这件事的使命。
夜色如水,小马趴在床沿,戴军中邪似的在走廊走来走去,那个我爸的下属倒在旁边床上,鼾声如雷。
我彻夜难眠,没有等到杨雯或袁洁的电话。
脑海里人影蒙蒙,人面纷乱,令我心烦意乱。
今夜,成都夜未眠,远处喧声隐隐,爱国学生浪潮仍在潮打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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