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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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她上洗手间的间隙我幻想了一下,幻想的题目就是《假如我就是杨过,小丽子是小龙女》。正想得悲怆悱恻之际,忽然她惊呼了一声,我条件反射的准备翻身下床,没想到手上正输着液,针头戳得我一跳。
可能是幻想太投入,我险些喊道:“姑姑,你怎么了?”
幸好那一痛教育了我,我及时的刹了车,暗叫万幸。
她捧着手皱眉走出来,说:“真槽糕,洗刀的时候被割伤了。”
刚才那一联想已经使我无形中对她有了亲切感,连带着她的感受我的心里也一痛,产生共振,我惊慌失措的说:
“我看看,割得厉害不利害?”
她咬着嘴唇埋怨自己:“真笨!”握着伤口把手拿给我看。
鲜血从洗得发白的手指上渗出,我唬了一跳,看了看她表情,她看见伤口忽然变了脸色,似乎有些晕眩,我也倒抽着冷气,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上给连戳了十七八刀,痛不欲生。
我走腔变调的大叫:“医生!医生!快来,流血了!快来!”
我埋下头迅速把她的手指含住吮吸,不知道有没有效,只知道电影里就是这么演的。
她苍白的脸停止了颤抖,她忽然抬起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我,我当然一脸焦灼一脸惶恐一脸痛心。
我看见女子受伤就象看见花朵凋零残落,以至于连小时候我母亲也觉得我经常大惊小怪,对隔壁受伤的小女孩热心过头。
我也觉得自己这习惯有些婆婆妈妈,可是一直没法改掉。
医生司空见惯的迅速赶到,见后松了口气,一个医生很不满的望着我,似乎我是那个连叫三次“狼来了!”的撒谎小孩,他的大脑里一定勾画的是漫山遍野的狼群,没想到过来看到的是一只小白鼠。
我有些恶狠狠的瞧着他,心想:流的不是你的血你当然不在乎。
护士很快消毒包扎好了伤口,忽然“咦?”了一声。
医生推推眼镜也凑过来看。
她的手腕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年轻的护士很奇怪的盯她一眼,问:“你割过脉?什么时候?”
她触电似的从护士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医生看了一眼,又看看她的脸,说:“这位小姐,你可能有点贫血哦!——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呢?”
她象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埋下了头,把手藏了起来。
医生语重心长的说:“你不要再干这种傻事了!”
医生护士走后,我难以置信的问:“你以前自杀过?”
她垂着眼,嘴角淡淡含笑,我更为痛心的望着她。
似乎所有的谜语那一刹那都迎刃而解,她的男友一定令她有过痛苦的抉择,使她不仅抉择过自己的归宿地,甚至于抉择过生死界,小丽子活泼开朗的外表下竟然深藏了这许多难忘难过的往事,难怪她选择了笑对人生,我一向敬佩这种人,不过想起她那男友,我又是一阵深深憎恶,还有一阵奇怪的嫉妒——这个人凭什么值得她生死以对?
她自杀过,难怪贫血,所以那天她在家里卫生间会晕倒。她一定流了很多血,所以恢复得很慢。一个少女孤身为情在外,放弃了更好的生存条件,谁曾想那个无耻的男友会让她失望,孤独无望,进退两难,她选择了悄悄离开。
这次,是否因为我的举动让她蒙受流言,不得不离开呢?她为什么一句也不提?不光这些,这个轰轰烈烈震动全国的运动,她似乎也毫未介意。
这是个极其唯美纯洁的人,极其完美主义理想主义,似乎只应该生活在她的红楼梦里,那个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的梦,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纷繁复杂,人心叵测的时代。
我为她梦醒的残酷而痛心而惋惜,一如我流连回忆而凄惋惜别于我的童年。
她站起来很利索的收拾东西,说:“你朋友和你父母可能要来了,他们过来我就走。”
她忽然俯身凑近我,一阵暖暖馨馨的花香刹时笼罩了我。她的大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我,黑亮得胜过清澈见底的湖水,她说:“我曾经把你当自己弟弟你知道么?”
我有些被感染的感动,象被她催眠似的点点头,有点薄薄醉意。
我其实不知道她的曾经。
她诚恳的说:“我要走了——所以,听姐姐一句真心话——为你自杀过的女孩子,你一定要珍惜。”
我想迷迷糊糊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谁为我自杀?——你?!你是为了我?不会吧?”我惊讶的打量着她。
小丽子哭笑不得。
其实我知道她误解的那个人是谁,只是现场气氛太压抑太悲情太沉重,我觉得非要用四两拨“千金”不可。
她又嗔又笑说:“好了,还装糊涂,我知道你明白,明白就好。”
我说:“你不想玉成了我和她才走吗?”
这句话倒真打动了她,她愣了愣真有些迟疑了。
她坐下正色说:“你先说——你是不是真信任我,认我当姐姐?”
我也严肃正告她:“是信任你,不过暂时不当姐姐好不好?”
她仰天吐了口气,似乎已经被我的逻辑搅昏了,她带笑带恨看着我,我也呆呆望着她出神,心里转着不同的念头,我知道我们给对方定的位都很迷茫。象没有带眼镜去看立体电影一样,眼前恍恍惚惚,似左似右,幻觉的后遗症,使我们似乎都牵错了了情人的手。
她指着我鼻子笑说:“说,你要信我,我就去给你做红娘。”
我红了脸说:“这算什么?——老师鼓励学生交女朋友?”
我们这次说到了一起,我们说的都是那个自杀未遂的杨雯。
她笑着遗憾的晃晃脑袋,长发水一般挥洒灵动,流过她的肩背,仿佛和主人是分开的两个生灵,我有些目眩神迷,她说:“那可没办法了,本来想在临走前给你做件好事的。”
我有些疑虑,加上她这句话,一个怪怪的想法冒了出来,冲口而出:“你不会是到香港去当尼姑吧?”
她瞪视我至少一分钟,她拨弄一下我的脑袋,疼的我直咧嘴,笑说:“怎么啦?天线接错啦?——满口胡柴的。”
我也嘿嘿的笑,真希望这样有说有笑一直下去,暂时与世隔绝。
我的失望终究还是象暮霭沉沉推上堤岸,温暖的潮水慢慢消退下去,她终于强自豪壮的说:“我走啦!”
我毫不掩饰失望的盯着她,她撸了我的头一把,笑说:“你要好得快,还来得及见我一面。对了,你要什么礼物——我到那边寄给你。”
我摇摇头想说不要,忽然眼睛一亮,说:“要真做尼姑去了,就把你的头发寄给我吧?”
她很意外,把头发甩到肩上,自己理了理,瞅着我说:“你一个男生,要头发干什么——做川剧的大胡子?”
我为她破坏了我的美感险些脑充血冲破绷带,我气呼呼说:“我没那么弱智吧——其实我喜欢长头发。”
她很理解的点点头,似乎又有些若有所思,那一刻大家都有些无话可说。

她指指外面,忽然心领神会的说:“怪不得,那个小美女是长头发的——”她作了个窃破心事的得意微笑。
走廊上传来十四的大笑,小丽子说:“我真走了。”她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最后做了个很卡通的告别手势,亲切一笑,准备潇洒离去。
我忽然心里一阵悸动,似乎那瞬间心里空空,有什么牵肠挂肚的东西要被她带走,我忙说:“等等!”
她似乎胸有成竹的站住,问:“怎么?”
她的表情很夸张的惊讶,眼神却很有些感动。
我找了个理由问她:“你总要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她从小包里掏摸出一张纸片递给我。
“本来准备了的,刚才忘记了,幸好你提醒。”
纸片上有一个新手机号码,再次预示了她的别离,我不禁有些悲。
她轻轻挥手,带笑而去。
这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小丽子吗?
我一阵迷惘,似乎神魂分离,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恋恋不舍。
人群已经涌了进来。
十四笑着指门外:“她走了?”
我想说:“就是被你的狼笑吓跑的。”终究忍住了。
我瞅了瞅十四和十五联手抬来的硕大无朋的花篮,好气又好笑:“你们送死人还是怎么的?给我上坟来了?”
十四给我带了个小收音机,我震惊的看着他,他的礼物总让我意想不到,他说:“我以为你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所以带着这个让你多听听,可以恢复记忆的。”
他王婆卖瓜似的爱抚收音机,啧啧连声说:“多好啊,可以听三个频道,还有一个是英语的。”
十五很有成就感的望着我。
我微笑说:“这个收音机里一定有什么名堂,你们有什么好创意?”
十四望了十五一眼哈哈大笑,说:“怎么样?我就说老大聪明。”
我说:“是个炸弹吧?你小子要是在《蓝精灵》里,一定是酷爱送炸弹当礼物那家伙。”
十四继续笑,十五皱眉想了想,说:“老大的提议好,下次做炸弹。”
我有些惊喜,问:“是你们做的?”
他们含笑点头。
心意可贵,我真有些为了这些须的友情感动。
旋开按钮,一片喧哗的怪叫,满脸通红的十四十五手忙脚乱的鼓捣一气,不多时我一凛,连叫:“停停停,我就听这个。”
那是首老歌,老情歌。
喜欢你。。。。。。
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愿再可轻抚你那可爱面容
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
满带理想的我曾经多冲动
埋怨与她相爱难有自由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
已往为了自我挣扎
从不知她的痛苦
我的心神荡漾,不知是为了小丽子,还是杨雯。
情歌余音袅袅,迎来一对情人,清凉和常青。
清凉新买的CD机迅速摧毁了十四十五的信心,还有美丽得让人心碎的女友,都成了这间病房的亮点。
十四呵呵笑着说,这是成都市的光彩工程重点工段,群星灿烂。
我对他们一律宽容的报以微笑。
包括雷逸和他特别的眼神,他望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护士,眼神宽容得让我自叹不如。直到女护士被他的汹涌澎湃的宽容吓退,他的目光仍在余光飘飘。
他醉心的说:“我也想在这里住院。”
我微笑说:“我会记得,并帮你实现的。”
小马带来一个黑眼镜小孩,就是我上次心血来潮决定重用的那个,小马无奈而严厉的对他说:“老大受了伤,你要少说话。”
小孩兴奋的说:“老大,我叫戴军,还记得吗?——你交待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我记得,不过能勉励他的只有深深一眼和点头微笑。
慢慢我觉得气氛不对,我问:“是不是我有什么问题,我觉得你们今天就象集体给我遗体告别似的?”
他们没法解释,因为这时候来了个重要的人,至少他们都觉得很重要。
那人就是黄小静。
最先告别的是清凉伉俪。我别有用心的朝他笑笑,我知道他呆在这个医院的心情多少有点度日如年。
因为杨雯和袁洁也许还在这个医院。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她们,可是对着黄小静我实在没法可问。
其他人过于知趣的相约去参观医院去了,时近中午,帮我打午餐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虽然我很想留一个以便有可能扶我上卫生间。
黄小静仿佛很害怕的望着我,又仿佛很担心。
我只能尽量轻松的微笑。
她还是个孩子呢不能吓着她,我将就着把弃她而去的歉疚也象成都名小吃“锅盔夹榨菜”般打包夹带含进那份笑意,私心都有些惭愧,觉得取巧成了媚笑。
她也不能向我多解释什么,因为她后边来的是芳芳。
芳芳似乎刻意回避着单独见我,即使这时,她也邀了一群叽叽喳喳的丫头,她那瘦精精的丫鬟赫然其中,一如既往的活泼,只是偷隙扫视我和芳芳。
芳芳很象官方新闻发言人,又像慰问伤员的部队首长,简要的向我介绍了前线情况:“仗打得不错,弟兄们都很争气,踩着你的遗体冲上去,打出了军威国威!”
这句当然是我幻想的,她的口气很像,只是内容不同。可惜叽叽喳喳中我没听明白内容,只知道队伍基本有一半以上已经解散了,报纸上电视上连篇累牍的支持和认同我们的运动。
我有些欣慰,又问她:“没什么过激行为吧?没什么冲突吧?”
芳芳今天初次有了些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画上的仙女像有了神韵,要破图飞出:“没有,最过激的就是扔石头砸烂了领事馆的玻璃,门口堆了几千个矿泉水瓶子。再过激的就是你这个学生领袖居然和慈善家打了一架进了医院。”
丫头们格格笑作一团,我看她们表情似乎事情并不严重,不禁奇怪。
我说:“领袖,我?我要求不高,死了以后能追认为预备党员就行了。——那个慈善家呢?”
芳芳说:“一会宁倩要来,她会给你解释的。”
“多喝水,多休息,少胡思乱想。”她似乎觉得最后那句有些不妥,没法抢在大家入耳进心之前象小女孩时代扔沙包一样抢回来,有些脸红,马上正色说:“那边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们会好好安排的,肖老大很关心你的情况,要不是走不开,他也来了。那个副主席邓其勇阴阳怪气的,我们没等他,估计他代表学生会一会才来。”
我一怔,老山羊也会阴阳怪气?
芳芳的瘦丫鬟抢嘴说:“邓副主席说:你们这些美女不去啊,他还好得快些。”
我笑说:“他真毒!真自私!”
瘦丫鬟扫了芳芳一眼,笑说:“他还说啊——主要是”
芳芳打断了她,说:“你多休息,我们先走了。”
我笑笑,心想:主要是什么?主要是芳芳不能来?
这个老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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