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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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军开口对我说:“老大,我也有话想说。”
我沉重的点点头,知道不能再深责小马,我一直住院,山寨的大旗一直是他勉力扛着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人魂分离,陷入情网,我们的战斗力摇摇欲坠是情理之中,小马分身乏术,何况身为下线的戴军、何正强?
我散给戴军一根烟,他愣了愣拘谨的摇手拒绝,我有些歉疚,不由分说的把烟塞到他手里。
他瞧着手里的烟出神,慢慢放到桌上,毅然说:“老大,我知道我很让你失望,我确实也对不起你的信任,可是请你原谅,我确实不想再干了,总而言之,是我对不起你。”
我的面皮有些僵硬,笑不出来,我说:“你是怪我发脾气?”
戴军很坚决的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我慢慢觉察他另有别意,是他不愿意对我说还是因为我确实有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可是他也不象是受不了委屈赌气的样子,当然也不象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的歉意似乎很真诚,还有些难言之隐的迟疑。
我和缓了语气:“这样,这个事情暂且不谈,可不可以听听你最近对我们电池销售的看法和建议?无论你下一步是决定暂时休息一段时间还是继续干,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我的口气已经软了下来,自己觉得有些焦躁,局面似乎有些失控,我隐隐有些怪自己这段时间过于疏于管理,看来,积弊积怨不是一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戴军头垂了下去,气氛很僵,我只能快刀斩乱麻:“你看,我们都太急了些,今天才解决这事,你们受了罪,我们不该急急忙忙的分析原因追究责任,下一步再说——这样,你们受委屈了,晚上先休息一下,小马安排这几位一起,大家去喝喝酒唱唱歌,明后天我们再谈。你们看怎么样?”
戴军很犹豫,看得出他毫无留恋之意,只是敌不过我的宽容之柔,有些推辞不出口的味儿。
我不能再等风向逆转,只好迅速岔开话题:“哎呀我都忘了,其它学校的麻烦还没解决。”
小马反应过来,表情一凛,又告松弛:“其它学校问题不大,主要是追讨退货的事,基本上都不牵涉到我们的人。”
他松弛得太早了些,我心里添了不满:“那到底是牵涉到人还是不牵涉到人?”
他有些呐呐的说:“是不牵涉到人。”
他答得很勉强,是为了敷衍我,确切的说是为了不让我当场再追究他的责任,或伤到他的面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瞪了他一眼。
我沉思片刻,雷逸好奇的张望,无事人般神态轻松,象欣赏一部轻喜剧,我没好气,忍着没理会他,不想他自动出言:“我看,这个问题很简单嘛!”
他是趁一切可趁之机来搅局的,我忍怒尽量忽视他,对小马说:“我们应该先查查,看是不是有针对我们的人的处罚之类。”
戴军忽然冒了句:“应该没有。”
我一凛,尽量无谓的问:“哦?为什么?你了解情况?”
戴军说错话似的,没有接下去。
雷逸比我更快的质问:“你昨天被他们扣留了,你知道外面的情况?”
这确实是个大疑点,只不过雷逸尖锐的口气使得一切破裂得几乎没有弥合和掩盖的机会。
戴军求助似的望了何正强一眼。
雷逸更加敏感的问:“你们既然知道货是假的,怎么还敢和保安打架?不怕把事闹大?”
戴军抗争似的说:“是这样。。。。。。”
雷逸连珠炮般追问:“还有,你们怎么和那个指证你们偷电脑的宿舍搅在一起的?电脑配件的事情你又怎么解释?你说!”
他这样子几乎是在审讯,而且颇有狐假虎威之感,我极度不满,瞧戴军脸上蓦地涨红,眼睛直瞪着雷逸,可是没法发作,我几乎认为他要拍案而起和直接对雷逸大打出手。
场面令人难堪的沉默着,茶馆小工是个衣着不甚合体的姑娘,白皙皮肤,神色很紧张,小心给我面前那杯沏茶,鼻尖上还渗着细细的汗珠。
我致谢的冲她微微点头,戴军忽然身子一震,唬了那姑娘一跳,茶盖乒的一声落在地上,幸喜没有打碎。
我瞧着戴军,他脸色通红,却没有与我对视,他的目光直愣愣射向窗外。
这是个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小茶馆,傍河挨墙,行人过车稀少,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外面三三两两走动着学生模样的男女。
窗外是两个女生,似曾相识,正凝视我们。
一个白裙袅袅,一个黄衫短裤。白的象一片荷瓣,带些不沾尘埃的仙气;黄的象一片柠檬,有些入鼻芬芳的清新。
两张脸庞,一张清秀,一张圆润,恰如她们的个性,一个清高,一个俏皮。
我当然认得她们,可是瞧戴军表情不象惊艳而是惊遇,两人他都认得,令我诧异。
白裙的是芳芳,那个喜怒无常忽远忽近的芳芳;黄衫的是黄小静,那个精灵古怪捉摸不定的黄小静。
两个和我都有渊源的女生,在这里蓦然相见,难道真是偶然?
芳芳没有敌意也没有亲切,神色平静,奇怪的是一向鬼马活泼的黄小静瞧我一眼后低垂了头,象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招呼她们进来,雷逸很明显的妒忌的望我又望她们。
芳芳摇摇头,隔窗对我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会?我们有事想单独找你。”
我正犹豫,没想到戴军很毅然的走了出去。我很没面子的望了小马一眼,原以为他会耸耸肩和我同嘲,没想到他一脸惨白,望着我眼神很紧张。
我蓦地忆起昨晚他和黄小静的私会。
我走出门去,奇怪的是黄小静一直没有看过小马,脸色很不自然。
芳芳对我说:“我们走过去坐一会好么?”
她难得语气这么轻柔,自我们明确分开以后,可是她话里的坚持我听得出,不容拒绝。
我们走到不远处的另一家茶房去坐,身边稀里哗啦的洗麻将声令我心烦。
我的前胸后背甚至渗透了汗。
芳芳微皱了眉,一向挑剔的她却抱胸靠紧了竹椅后背,一副准备长谈的姿态。她也很怕热,可是现在她的脸颊干净而粉白,有种令人嫉妒的清爽。她的秀发长了,几根细细的发丝在耳旁微微飘拂,一如窗外柳丝,具体而形微。

头发长了,会不会旧日的绮念又新发般悄生了?
我偷偷端详她,她线条柔美的嘴唇闭得很紧,芳芳还是那个芳芳,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她都有可以骄傲的资本,我心里一阵幽叹,恰如窗外摇曳的,不知谁家孩子的七彩绚烂的蝴蝶风筝,只想柳叶如刀,替自己剪断那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她干么单独来找我谈?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这么不避嫌疑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瞅着窗外的蝴蝶纸筝,间或偷觑她一眼,才发现黄小静也在偷觑我,戴军却一脸沮丧和畏缩的偷觑黄小静。
我们面面相觑。
你像只蝴蝶在天上飞,飞来飞去飞不到我身边,我只能远远痴痴看着你,盼呀望呀你能歇一歇。
张洪量的歌声象几片淡淡清香的茶叶,在面前的茶碗里飞旋,搅动的茶水一如我的心境,滚烫而动荡。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自作多情的幻想,革除自己被记忆中的歌词带入的缠绵氛围。
她们没开口,包括戴军。
可是我不能不开口,我尽量温和的问芳芳:“什么事?”
我有意没理会黄小静,昨夜她与小马的私会象一片茶叶粘在我的咽喉,让我不吐不快然而又上下不得,一念及此,入医院这么久,这丫头居然连问候也没有一声,绝情如斯,更令我隐痛。
我本不该如此介意她的不在意,也许是连番伤病连续变故,我疲乏倦怠,变得狭隘而敏感。
似乎为了掩饰心底见不得人的不该的醋意,我呷了口茶,却忙不迭的吐出来,唇上舌尖,口间心内,一阵**辣滚烫,我狼狈不堪。
芳芳没有吭声,黄小静却急忙说:“哎呀——烫!你别急嘛!”
我抬眼很奇怪的望她,看见芳芳很关注的凝视我,长长睫毛晃动,她的肤光晶莹,睫毛如同雪中茸,在这炎热无趣的天气,凉凉而痒痒的。平生还是难逃美人劫,无意关怀,也能令我感动且心动,临贱无语,知错难改,我只有暗挞自己阴暗的心理。
两张美丽的脸庞关怀在眼前,我很迷糊,局面复杂,滋味难辨,一时我很难定位,并奇怪戴军一直在场,可是他分明局外人般很仇视的看着我们,可是,当我回视时,他似乎又很惭愧。看来,他的心情,比这局面更复杂和矛盾。
我胸前被茶水溅湿,为掩饰慌乱我笑笑拒绝黄小静递来的纸。我伸手入袋去取东西来擦,手掌却僵住不出。
指间分明是手帕一角,可是我不知道是谁的。
吴佳的手帕我虽已还她,她又还赠了我,在我左边裤袋里;黄小静的手帕是不是还在小丽子那里?自上次她晕倒在家我取出救急,她一直没还我,可是,我现在是从右边裤袋里掏出了手帕,那,手帕是谁的?
我没有带手帕的习惯,家里的手帕都是孩提时代的收藏品,除缅怀过去被大孩子欺负的岁月外几乎别无他用。那么,今天右袋里这张,是谁的?
虽然我的心境她们未必省得,可是接近被摧残殆尽的掩饰力毫不留情的出卖了我,披露我的欲盖弥彰和心里有鬼。
关键是,我犯得着掩饰么?我苦笑着无法解释自己毫无原则的自守形象。
都是虚荣心在作怪。
芳芳说:“你快擦擦吧!”
她似乎是处女座,执着的洁癖,精确的计量,令我汗颜。可是这汗颜来得不是时候,再次加强了我不得不用手帕的理由。
我掏出那条皱巴巴的手绢,手绢尤润,似乎沾染了昨夜成都的雨,老天的泪,一瞬间我忽然忆起,那似乎是啤酒妹姜媚昨夜递给我的,一时间我又恍惚,觉得留下了下次约见的借口或隐患,只不知昨晚是她故意遗忘索回还是我故意遗忘归还的,加上索衣,已有两次借口,看来,又是某些好事的神怪在暗示什么。
黄小静很紧张似的盯住我拖出一半的手绢,望望手绢又望望我,看来她没有忘记她遗落在我这里的东西。
芳芳忽然说:“你认识小静很久了吧?”
我点点头。
芳芳说:“你知不知道她和我是什么关系?”
我惊讶的望着她。黄小静垂下头,戴军紧抿着嘴唇,看来他应该知道。
他们都知道,我忽然有种被愚弄和蒙蔽的感觉,这三个人似乎和我之间同时陌生起来。
芳芳瞅黄小静一眼,下决心似的说:“她是我表妹。”
我禁不住“哦”了一声,吃惊的打量黄小静,她们的容颜似乎并没有什么类似的地方。芳芳是瓜子脸,黄小静是圆脸。芳芳是成都人,而黄小静是武汉人。
我情不自禁反问芳芳:“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黄小静出人意外的冒了句:“可是我一直听过表姐说起你,那时候你还不认识她。”
芳芳点点头,那瞬间她的眼波中忽然有些许温柔,似曾相识,我有些迷惘,忽然觉得,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窗外河对岸那条路,是我和芳芳那个圣诞夜归的记忆小道。
我几乎有些目眩神迷,风雨飘摇,我疑心自己化身为窗外那只纸蝴蝶,一会又想,那夜,这只蝴蝶也在么?是我们梦里有这只蝴蝶呢?还是蝴蝶梦里有着我们?
芳芳解释说:“以前,我们还没有熟悉之前,我就经常见到你,在学校的大型活动里表现很活跃,我常和小静谈起你。”
黄小静忽然忍不住想笑:“那会,你是她的偶像。”
芳芳的脸红了,瞅向戴军。
我有些机械的发自本能的回护她,对戴军说:“那会,芳芳也是我的偶像。”
戴军失魂落魄的发呆,似乎根本就没有留意我的话。
他这个表情,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而且是和芳芳在一起时见过的,是在我上次住医院时他们相遇那会吗?我疑惑的摇摇头。
脑里灵光一现,电光火石般一激灵,我几乎半边身子发了麻。
原来我一直认识戴军,不是做电池之后,而是之前!
我的记忆彻底愚弄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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