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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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静静在走,低头看着我们的缓缓移动的脚,我想起她微微摇动如同蝴蝶双翼的脚尖,有些心神荡漾。四面安静,不透半点声音,巷外隐隐的音乐和人车喧哗仿佛被隔离到另外的世界,依稀可辨,却无法渗入。快到巷口,犹嫌路短,她忽然望着我一脸诧异,说:“哎呀!我们丢了东西。”
我不得不重新挽着她回去,没有责怪,反而有丝窃喜,那丝窃喜令我迷幻,不愿意再反复翻弄担忧和质疑。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忽而又问:“你刚才说什么歪打正着?”
我正迷糊,一愕下恍然:“我?歪打正着。”
吴佳笑说:“慢慢想,最好一直想不出来。”她的笑有缓心弛神的功效,虽不娇昵却分外亲切,能让人觉得身周一切并不重要,宁愿迷醉下去。
我现在有些明白她的魅力了,为什么那夜在宿舍我会失去自控,为什么她并非美艳绝伦却能令我不能抗拒。
我正色告诉她:“你刚才说僵尸,这里是火葬场。”
吴佳怔怔盯着我,变了脸色,我的手臂剧痛,我伸出一根指头作势拨开她紧箍的手,可是接触到她的手背,我发现她的手冰凉。
她的身后一辆自行车悄没声息的潜滑而来,我情不自禁拉了拉她,她回脸一看,没有看清就唬得尖叫。车上人大吃一惊,一脸恐惧的绕圈滑开,险些摔倒,远离我们后,一面回头一面惊恐的看我们身边,以为我们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的尖叫把我也唬了一跳,我四顾没有异常,才笑嘻嘻问她:“怎么了?我还以为你胆大呢?”
她脸发白,可是目光慢慢镇定,她的身子靠近了我的手臂,暖暖的很柔软,却没有我想象的丰润,原来,她居然还有些廋。
我继续笑问:“你怕不怕?”
她勉强笑:“你不是说过,我的胆子很大吗?”
我笑笑:“那好,我给你讲一个鬼故事,看你怕不怕?”
她低头不语,我看不见她的脸色,于是说:“不反对我就讲了哦?”
第一个故事很著名,叫“现在几点了?”很符合今天的环境和气氛。我提纲挈领的讲了一遍,没有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她继续笑,可是笑声很不自然,我一转眼间跃上了好胜心,侧头看她,说:“你真不怕?我再讲一个?”
她勉强笑着抬头,我的手臂被她的指甲掐得生痛,我忍痛笑眯眯盯着她。
她沉默不语,我没有再开口,只盲目的和她徐徐而行,没想到她轻声一笑,说:“你不就是想让我害怕吗?你讲吧。”她抬眼望我,眼神里刚才的温婉已经不见了,嘴角紧抿,余了些强作坚强的倔强。
她接受了挑战,满足了我的好战情绪,我说:“那你不必担心哦,不吓人的。我开讲了!”
其实我是骗她的,第二个故事更著名,叫“黑牙齿”的故事。如果第一个故事恐怖度排名四星级强,这个故事足可以排名五星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不断干她其实不愿意的事,只是不愿意她一直这么嘴硬下去,嘴硬本来也是一种美德,可是此刻这种美德的副作用是挑衅我的自信,她既然不怕,不就换成了我该怕她?我既然对她没有绮念,凭什么要畏惧她?或者,我若再一味的服软下去,不就会在混乱中逐渐沦丧,甘为她的臣下?
于是我开始大加渲染的讲述那个也应景的故事。
“有一个医院建在郊区,四野空旷,由于病人稀少,所以大致被当成了停尸专用,可是突然有一天,护士跑去给院长说‘院长不好了,有一具尸体不见了!’。”
她的牙齿格格作响,我有些不忍,说:“还讲不讲?”
她低头良久不语,我觉得她的身子有些发抖,遂说:“那我不讲了。”
她摇摇头,我问:“那我还是讲?”
她走得更慢,似乎深呼吸了一口,她说:“你讲吧!”
语气很肯定,可是声音微弱似蚊蚋。
我反问她:“你猜是怎么回事?”
夜风凉凉,似在诡异偷笑,我的脊背也有些冷,只是不愿另作玩笑,破坏这个恐怖的气氛。
我知道这个设问有催化她的想象力的神效,足够加速放大她的恐惧感。
她果然抬眼看我,眼神惊悚,脸色苍白,可是充满期待。
我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头顶,表扬她:“你很勇敢,是好样的!”
她松弛下来,温柔一笑,顺带悄悄吁了口气。
我说:“于是他们就把医院彻底仔细的翻找了一圈,可是没有那具失踪的尸体。”
“医院恢复了正常秩序,院长觉得这事让医院摆脱不了责任,所以严厉的打招呼不准备外传不准私下议论,虽然所有人免不了私下里嘀咕,疑神疑鬼,毕竟风波暂时算是平息了,可是当晚——”
我有意拖了个长声,吴佳默默在听,不发一言。
“当晚又丢了一具尸体。俗话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事不过三,大家依照惯例,寻找无效后,继续封锁消息,院长已经确定为有人在恶作剧了,密令得力人手暗中守护停尸房。”
“可是,到了第三天,照样丢了一具。。。。。。”
吴佳脸色惨白神色镇静的问我:“请问,那个医院究竟有多少具尸体?不可能无休无止的丢下去噻?”

我不顾她的打岔,神情严肃的继续推衍剧情:“那个医院一共有N具尸体——好了,等会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也可以先讨论一下——男尸穿的是皮鞋,女尸穿的是高跟鞋,童尸穿的是凉鞋,老尸穿的是拖鞋,现在已知穿皮鞋的是穿高跟鞋的两倍,而穿凉鞋的又比穿拖鞋的少三双,穿拖鞋的是穿高跟鞋的三分之一,请问一共有多少具尸体,男尸、女尸、童尸、老尸各占多少比例?”
吴佳一脸哭相,眼里闪动微薄的笑意,颤抖声音说:“你这是问算术题呢?还是讲鬼故事呢?”
我解释:“为了满足你对数字的敏感嘛,这个故事可以是语文性质的,也可以是数学性质的。”
吴佳不语,我说:“看来你还是比较倾向于语文性质,好了我继续——”
“负责监护的人员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忠于职守的,院长也寻思,不可能都没看见谁偷了尸体啊,派了几个人,其中还有自己的亲信,应该不会玩忽职守,很显然中间另有原因,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谁干的?”
“医院笼罩在一片阴云里。接下来的事匪夷所思,每天一具,一共持续了N天,终于所有的尸体都不翼而飞。整个医院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心惊胆战。”
“院长决定自己扮尸体,务必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在停尸房躺了一夜,假扮尸体。”
吴佳“啊”的惊呼一声,一面惊恐的瞅瞅四周,那条灰扑扑的巷子此刻分外阴森,掠身而去的燕子和蝙蝠,在幽暗的灯光下无声幽行,穿梭如妖;偶尔蹲坐在小平房外的老妪一脸森然的望着我们,昏暗路灯下脸色可怖,也颇令我们暗惊。
她死死扭着我的手臂,我呲牙咧嘴,她一脸怒色和惧色,对我说:“不要做这个表情来吓我!”
我指指她的手,灯光下象两个玉白的老虎钳,她“啊”了一声如梦初醒,脸红了红,放开了些,说:“不好意思。”
我摇摇头,继续讲:“可是那晚就没事,大家终于松了口气。”
吴佳质疑说:“打断一下,请问这个故事和‘黑牙齿’有什么联系?”
我凝视着她说:“很快就要有关系了。”
她脸如土色。
我说:“这时,忽然上级主管的有关部门要到医院来视察工作,因为惧怕走漏风声,相信科学的老院长不得不临时改变自己的信仰,找到了一个精通鬼神术的大师。”
“大师把医院的人全集中起来,一番法事以后,脸色凝重的悄悄对院长说: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吴佳情不自禁的问:“怎么回事?”
我很注意的看了看她手中被吮吸得吱吱空响的酸奶盒子,说:“你喝完了,我们回去?他们等久了,会找我们。”
吴佳一愣,说:“讲完噻,也不争在这一时?”
我心想好不容易磨蹭到你喝完,这会再停留,对我几乎有栽赃之嫌,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说:“回去再讲。”
她笑了,象一朵雪白的昙花在夜里陡然开放,有些凄艳之美,令我想起聂小倩,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子在这种情形下都是这种笑容,还是吴佳所独有的。象杨过心血来潮时觉得所有女子凄然欲绝时都和小龙女有着相似之处。我只希望再多看一次,不由得盯着她发愣。
她觉察我的异样,以为我愕住在等她同意,有些委屈和不甘的说:“那就回去吧。”
她刚才面临恐惧时强作坚持,那份倔强和执着令我心生欣赏,现在却如此驯服温顺,我不由一怔。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没有性格的女子,现在看来,多变正是她的个性,外柔内刚似乎也是她的实质。
她透着股韧劲,却潜伏得很深,曲而不折,隐而不露,偶尔一现,并不逼人,我有些感动她的心机和忍耐。首次觉得,她应该是个会珍惜的女人。而且,这样善于把握分寸,一定久历分合,饱览世故,要不就是天资聪敏,我也首次有了些对她经历过的我臆想中的男士的嫉妒,转念又想:要是吴佳没有那些情事经历,又怎能如此达然成熟?
梅云淳相比她,犹如幼儿园的孩子和老师,怎么能够相配?我不由得替他们不值。不过,谁规定不能忘年恋?兴许吴佳会喜欢上老梅呢?老梅会恋上这个心智远比自己成熟的女子么?
我试探的问:“老梅兴许正在找你?”
吴佳瞅瞅传呼,说:“他没给我打啊?要不然我给他留言,告诉他我请你陪我买东西,你觉得好不好?”
我被她将了一军,讪讪的无言以对。
无言以对的应该是表层反应,实质是我内心的沦落,我暗暗心惊,于是决然止步,说:“那你答应我,我讲完我们就回去。”
这句口气很硬而且无礼,我忍住了没有解释。吴佳想了想,说:“你是怕我吓得走不动嘛?你放心,我能挺住的,到时候不用你背。”
如果有长须胡子,我自然拈须而笑,为她的达观大度,巧答妙意,可惜没有,我只能摸着下巴嘿嘿笑。
吴佳催我:“你讲嘛,还有什么障碍吗?”
我只好讲下去,我发现这个女子能让人产生成就感和被尊重感,有种明知是毒酒也喝得很舒服很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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