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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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阿灿,我刚说是某某介绍来的,两人相互一望,禁不住嘻嘻笑了起来。我们在“企街”时迎面相遇过多次,互相点点头,好像也搭讪过几句,只是没有交谈过。
阿灿果真满脸粉刺,剪了个娃娃头,眉眼还算可以。她并不袒胸露怀,穿了件米黄色的太空衫,上衣衣领还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像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下身着花格呢大摆裙,裙幅度几乎有360度,足蹬仿皮米色靴子,整个人距离时尚起码落伍5年。当她每次向我走来时,我几乎都将她认成一个小保姆。
傍晚,在村里那家最好的西餐厅里,我请阿灿吃晚饭。我要了两份煲仔饭,阿灿选了香菇鸡块,我要了咸鱼肉饼。就在有意无意的交谈中,阿灿说出了自己的往事
回到住处,我根据暗藏在手提包里的索尼采访机的录音,在日记本上记录整理出阿灿的故事——
你问我是哪里人?我来自贵州一个贫穷的小镇,今年26岁。爸妈都是农民。下有一弟二妹。大妹也到深圳打工来了,在布吉某厂当物料工,每月能挣几百元。弟弟还在家乡上高中,小妹在念初中。
我上高一时,我家穷得再也不能支付我上学的费用了,不得已我就退了学。听人说深圳是个花花世界,好赚钱,我就跟着村里一个男孩,拎着一床被子,南下打工。进关时,我是扒铁丝网进来的。听老乡说沙头角一家工厂招工,我就去见工。
那天,见工的年轻人真多啊!里三层外三层,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看见招聘栏上一行行新兴的行当,我心中好奇得很,有“车工、焊工等等”,我什么也不懂,就在“大烫”一栏上签了名。
见工时,主管是个男的,比我大两岁,竟然是我的同乡。他对我填的表格感到好奇,拉着我去“大烫”车间看别人是怎么工作的。我一看,吓坏了。原来,“大烫”足足有2.5公斤重,整天不离手,要烫平成摞成摞的衣料。就算是一般体格的男孩子,也不一定吃得消的。
看完“大烫”们的辛苦样子,主管问我怎么样?能不能胜任?我咬着牙说,可以。
主管可怜我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同乡,叫我负责每月车间内的抄抄写写。主管的女朋友是另一间工厂的会计,闲时还教我几下。半年后,在主管的鼓励下,我干起了小工厂的小统计,负责简单的结算,发发工资,月薪有900元。
就是这样,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还不服气。我特别想当车工,因为车工一个月能赚1800元左右。半年后,我才明白,这份工资是只有在工厂干了起码5年以上的熟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来深圳最初的日子里,我恋爱了,爱上了那位带我走出贫穷小镇的男孩子。可是,两年后,我的爱情彻底破灭了。原来,那男孩子在沙头角另一家公司打工,公司里一位女工也爱上了他。那一年冬天,我男友被小偷扒完了所有的钱,女工拿出所有的积蓄,一共7000多元给男友回老家,男友感动不已,就将女工带回老家去成婚。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万念俱灰。当初,我变成一名统计时,做粗工的男友见到我有一种自卑感,但我从未看不起他,还在苦苦存钱等他娶我,不料,等回了这个伤心的消息。我收拾所有行李,告别让我伤痛的沙头角,到八卦岭工业区谋生,却一直找不到工作。正在六神无主之时,遇见一位高中同学,她已经做了香港人的“二奶”。她丈夫的一位同事也想找一位老实本分的内地女子做小的。女同学劝了又劝,叫我与其千辛万苦打工,不如每月拿几千元“固定工资”算了,想了一个星期,我咬着牙答应了。
生活了一年多,我觉得这个港人还不错,每月按时给我3000元,房租也是他出。我的生活一下子从容起来,安定下来,也算小康了吧?即便这男人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但这又有多大关系呢?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我总是这么想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不太会做饭,男人一个星期回来两三次,回家再晚都自己下厨煮给我吃。我有时辛苦做出来,男人还嫌不好吃,就带我去茶餐厅。
我最大的心病就是脸上的痘痘。为了痘痘,我没少花男人的钱,一年至少要花上万元来“战痘”。可惜痘痘从来就不肯休战。有次听说东莞某美容厅治痘迅速,干脆花198元打车去东莞做美容。
我很懒,又担心脸上的痘痘,所以,从不跟开大货柜车的老公“跑车”。“跑车”你都不懂?就是跟着丈夫出车,陪着他们在珠江三角洲或者更远的地带拉货。我怕脸上的痘痘发炎。一次,丈夫从番禺回来,给我带了一箱山竹,我开心地爬到货柜车上去拿,仅待了几分钟,车上的高温、憋闷与脏乱几乎令我窒息,我也就在那时,深刻地体会到了香港开货柜车男人的艰辛。
我很满足这种被人包养的生活,真的很满足。我有一位好朋友在沙头角做咨客,冬天穿得极少,每天还冻得鼻涕乱流“罚站”超过10个小时,一个月才600元钱。我就常笑话她说,我做美容,一个月都不止这个数。
老公曾经告诉我说,他有一位同事找了一位“二奶”,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两岁后,妈咪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不明白,她老公每月给她至少6000元,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话又说回来,老公的一位好友来我家,看中了我在布吉打工的大妹,提出来要租房子给大妹住,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我走上这条路,自己的命不好,别害妹妹。我希望妹妹打工两三年后,有了钱回到老家,去正正经经地成一个家,能照顾爸妈。毕竟我一人在外,走得太远了!
阿灿男人大她15岁,应该是41岁的男人“娶”了26岁的女子。
“女人嘛!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灿幽幽地说。她是率直的,敢于承认自己是“包养”的。
阿灿做“二奶”之前,虽然是一个打工妹,但她的起点较高,是小工厂的统计,按理说没吃过什么苦。她委身“二奶”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失恋,因为对感情的幻灭。
经过一段婚恋悲剧,对爱情、婚姻失望之后而被人包养的“二奶”,在“二奶”中占有一定的比例。她们不相信世间男子有什么从一而终的感情,与其跟一个既没有感情又没有能力的男人过一辈子苦日子,不如在有能力的男人包养下过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在我正面接触的“二奶”之中,除了阿银外,阿金、阿洁、阿艳、阿月等人,都经历过各式各样的婚恋失败,从此把一切山盟海誓都看成臭狗屎,把爱情看成是电影里演的、小说里编的假东西,是水中月、镜中花,甘愿让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包养起来,管它是不是做“二奶”。

1月18日下午,我从外面“企街”归来,发现我住房对面走廊的尽头晒满了各类衣物,有高领毛衣、女式休闲裤和一大堆女性内衣裤等。走廊的尽头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我的,另一间一直紧闭着门。这样看来,我的芳邻回来了。我在这栋私房中住了5天,还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并不想窥视别人家的隐秘,当我开启自家房门的时候,无意中发觉邻居家的房门并没有关上,透过防盗门,看见她那间20多平方米的套房像一个真正的居室。一张大双人床,床边有梳妆柜和衣架,挂着多件女性内衣。房间的另一头放着一台25英寸的康佳彩电、一台VCD机。彩电的前边,看上去是廉价的布沙发,还有简易衣柜、冰箱、鞋柜。临窗的富贵竹足有半人高,显现出勃勃的生机。这是一间朝北的房子,即使塞满了东西,还是让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有位穿着深蓝色太空服的女性,正在厨房的水龙头处洗着什么东西。
“嗨!”我冲着芳邻的背影友好地打招呼。
她一脸惊愕地走出来,得知我是新搬来的住户,微笑着拉开防盗门,请我进去。原来,她刚从东莞一个女友家住了一个星期回来。
她叫阿艳,是我在村中所见到的最漂亮、也最耐看的女子。她的丹凤眼大而透亮,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并不逼视你,或是紧盯着你,而是眼光迂回曲折,两三秒钟后才轻轻地落在你的眼前,双眼有一种空蒙而迷人的魅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勾魂眼”。据说,做过小姐的女人才会拥有这种眼神。她直发披肩,一丝不乱。大约1米60高,身材匀称,娉婷动人。
厨房里正在煲汤,灶上的汤煲咕咕地冒着热气。她已经洗好了三碟菜,开始洗一把鸡腿菇,不时扬起脸和我聊天。
我故伎重施,说被人“抛弃”的故事,阿艳却不以为意:“你不算什么啦?怎么苦都不如你原来的住户阿月。”
阿艳边洗菜边说阿月的故事:“她不漂亮,命很苦。”
阿月大概30岁,是个河南妹。19岁到宝安区一家工厂打工,干到26岁才积攒了一点钱,在父母的催促下,回到老家,跟邻村的一位男人结了婚。这时,她已是村里年纪最大的“老姑娘”了。婚后阿月才得知,丈夫是邻村的小混混,不仅爱赌,还爱嫖。她含辛茹苦地怀孕生子,丈夫仍然未给她任何温暖,反倒有一种牢笼的感觉。好不容易将女儿带到4岁,她将女儿丢在自己母亲家,又跑到深圳打工。她在火车站附近一家西餐厅当部长,月薪拿到1500元。不久,她认识了港客老罗。老罗是个货柜车司机,大阿月17岁。他对阿月很疼爱。说他已经有3个儿子,却没有女儿,阿月就是他的女儿。
阿月跟港客老罗签订了包养协议,包养时间暂定为半年。半年过后,港人满意还可续签。阿艳说,村内大多数“二奶”在被包养之初,大都会签订这种文字协议或者口头协议。经历半年时光,老罗对阿月恩爱有加,阿月也从老罗那里尝到了自家男人从来也没有给过的情爱的滋味。她有了钱后,寄了3000块钱给远在黄河岸边的女儿。
在邮政代办所填写汇款单的时候,阿月顺手填下了深圳这边的住址,当时她握着圆珠笔的手竟有些抖抖的。她内心有疚,觉得对不住女儿,也对不住不争气的丈夫。
一个月后,阿月差点昏过去,那个吃喝嫖赌没有责任心的丈夫竟然带着女儿按着寄钱的地址找上门来。幸好,那一天老罗不会回来。丈夫一看阿月房中的情形,一张大床,床底下男人的拖鞋和洗手间的两把牙刷,什么都明白了。他竟也不恼,甚至有些得意,表示只要阿月继续给他钱,他就不追究那个男人的责任。阿月立即从床垫下拿出1000元给丈夫,央求丈夫立即带女儿回河南。丈夫哪里肯走?他抱定了这棵摇钱树哩!阿月只得遂了丈夫心愿,扮演一女二夫的角色,在邻村租了一间房给丈夫和女儿住,每月给丈夫交房租以及生活费。
丈夫好赌,在熟悉了环境之后,立即投入赌场。赌输了钱,便理直气壮地来找阿月。一次两次,阿月就有些烦。第三次,阿月苦苦哀求丈夫戒赌,丈夫就拳脚相加,打得阿月一声都不敢吭。
前不久,老罗正在床上睡觉。他跑了一天的车实在太累了,正想美美地睡一觉,阿月听到外面丈夫的敲门声,慌不迭地叫老罗赶紧起床躲到卫生间去。她骗老罗说,说不定是公安来查房了。香港人本来就胆小怕事,这下躲闪得非常迅速。阿月隔着防盗门,拿出交水电费的存折给门外的丈夫,请他快走。丈夫一看上面还有1500元,喜出望外就跑了。
老罗还在洗手间发抖。阿月对他说,公安来查房了,这地方不安全,我们得快快搬走。老罗在深圳“金屋藏娇”原本不是什么光彩事,此刻也不知大陆是不是加大了处理打击此类事情的力度,吓得脸色都变了,说快搬快搬。第二天,阿月去邻村看房,第三天就搬了家。
“现在呢?”我问阿艳。我的眼前,瞬间出现了我家厨房窗户上那两串粉红色的风铃,一地又长又多的落发。
“我和阿月是好朋友,也许过几天,你就会见到她啦!”阿艳的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阿艳看了看电话号码说:“不好意思,我们改天再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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