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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工作关系,我常到香港去。离开香港,每回从罗湖或者皇岗口岸进入深圳市区,却与众多的港客同时入境。有时候,刚刚过境,看见我身边的香港男士突然加速,与在口岸接客的某一位年轻女子迅速相拥、雀跃,我就坏坏地想,这就是香港男人与在深圳“二奶”的鹊桥相会。有一次入境,望着闸外接客的男女老少,突然间,我好像看见阿金正抱着她的女娃娃,等候她死鬼“老公”的到来。也就在这时候,我想,可以对港人在深圳的非婚生子女展开调查。这批孩子的现在及其未来,对深港两地社会与家庭稳定的影响,绝不能等闲视之。正在我抽不出时间的时候,记者部来了一员生猛大将,实习记者郑海龙先生。我在布置新闻采访任务的时候,把“二奶”子女的选题计划及其要点告诉了他,请他去完成。大约一个星期后,2003年10月5日,香港《文汇报》在A2版整版刊发了郑海龙的两篇文章,一是《港人另类子女滞深边缘化》的长文,副题是《被抛弃二奶所生 无钱无户籍求学成问题》,全文如下:
香港近年经济持续不景气,也连累到一些深圳的“黑户”家庭,有原本在深圳包养“二奶”的港客干脆玩起失踪。这使得一些已在学龄的孩子家庭,生活变得日益艰难,这群由港客与“二奶”非婚所生的孩子并不拥有深圳的户籍,需要付出较高的费用,才能让孩子就读当地正规学校。
怕歧视扎堆上学
据了解,经过深圳教育部门审批的港人子弟学校共有3所,另外一所丽中普通小学是以招收港人子弟为主的小学。估计学生总共有2000人左右。有知情者透露,在这些学校就读的“港人子弟”,有相当一部分为港客与“二奶”所生,并无户籍。记者了解到一所仅有300余学生的港人子弟小学,就有248人为港人子女,有297名学生的父母为深圳临时户口,其中港人“黑户”子弟,至少有100余人,占学生总数的1/3。
每学期学费8000元
然而,这些孩子还是较其他同样身世的孩子幸运得多。毕竟不是所有港客“黑户”子女都能够交纳得起每学期8000多元的高额学费。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民政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整个深圳在学龄但没有上学的港人“黑户”子女,保守估计应在5000人左右,他们的生活十分贫苦,有的甚至识字不到200个,许多孩子最后不得不同母亲回到偏僻的老家,饱受亲友的白眼。
回老家亦饱受白眼
据有关人士透露,自从80年代中期第一名香港货柜车司机在深包养“二奶”以来,如今“二奶”的队伍已经更新为第三或者第四代,甚至更为靠后,在她们进行攀附生活的过程中,也就衍生出大量“黑户”子女。随着“二奶”队伍不断扩大及年轻化,“黑户”子女成为深圳社会的一个突出问题,并日益明显起来。
没有户口,他们就不能继续上学,不能工作,也不能结婚。而即使结了婚,也只能是事实婚姻,没有法律保障。而他们的子女也将继续成为黑户,重复父母走过的路……
另一篇是《港人老爸突蒸发 无辜子女受歧视 黑户乖女境况堪怜》:
在班主任邵老师的眼中,佳雯绝对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因此留给人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不巧的是,这个曾经被学校减免一切费用的小女孩,在记者采访前两个月,却因为母亲交不起房租而不得不离开深圳,母女惟有回到湖南老家。
没钱交租惟回老家
邵老师拿着小佳雯入学时候提交的档案介绍,女孩的父亲是一名香港货柜车司机,经常穿梭于港深之间,女孩的母亲则是该货柜车司机的“二奶”。由于近年香港经济持续不景气,她父亲给她们的家用越来越少,几乎不够她们母女在深的生活开支。直到今年初,男方干脆就不给一分钱而人间蒸发。校方鉴于此种情况,减免了小佳雯一切费用。但在本学期开学不久的一次休假后,邵老师就再也没有见过小佳雯的身影。经联系方知道,她已随母亲回到湖南老家。
房东冷淡见怪不怪
在小佳雯的入学档案上记录着这样一些资料:×佳雯,女,1994年4月生,籍贯湖南,在深暂住东乐花园×栋以及父母姓名和联系方式等字样。记者试图与其原来在深圳暂住地的房东取得联系以多了解一些情况,却被拒绝。而房东的语气似乎也并不很同情这可怜母女的遭遇。
为什么邵老师会特别注意到小佳雯呢?“那是去年开家长会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家长都到了,但是惟独佳雯的家长没有来。正当准备放弃等待时,一个微胖、满面油光、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女人推门而入,她就是佳雯的妈妈。”邵老师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发现她有些不太正常,三十出头的年龄有些神经质。见人就说自己有多么苦,自己的男人有多么负心。等单独聊的时候,发现佳雯的母亲不是胖而是有些浮肿,且肿得有些发亮。面有菜色,精神萎靡,面对任何人总是重复先前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有些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萎靡妈妈面如菜色
“后来我就开始注意小佳雯,其实要说特别,也没有什么特别,因为穿的都是一样的校服,吃的是一样的食堂。惟一不同的就只是别的小朋友是要交学费的,而佳雯则是减免费用。这孩子很听话,也很好学,在学习上从来不要老师费多大的心,非常善解人意,也非常的机灵,一双大眼睛和一对小辫子,消瘦却很惹人怜爱。但是从第二学期起就变了……”邵老师换了一种语气,“我发现小佳雯不太爱说话了,上课也老是走神,下课的时候就默默地趴在桌子上,一句话也不说。没有多久,一次休完礼拜,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第二天,我按联系方式联系,接电话的是她的一个老乡,他告诉我,她们回老家养病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
老师呼吁救救孩子!
说到这里,邵老师停顿良久:“我是一个打工妹,可能没有权利对这些事情进行批判。但是我要说,因为我觉得只要是有良知的人都应该这样想——孩子是无辜的!在这里我想借助报纸的一角向那些香港的‘父亲’呼吁一声,别忘记在深圳你还有一份父亲的责任与义务!!”
郑海龙在采访的时候,一名30岁左右的湖南妹给了他一封写给香港“丈夫”的信,还留给记者一个手机号码。她希望香港报纸能够发表她的信,希望他能够看到这封信,以期唤醒他死去的职责。这位被抛弃的“二奶”,在深圳已经10年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记者发现她正在用“卖春”的钱延续自己的生命,还要养活她和那位香港“丈夫”所生的“阿宝”,并为孩子缴纳那些昂贵的学费。
韩生: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看到这封信,在写这封信前我曾经给你打过无数的电话,却总是关机。直到今年的某一天,你的号码作废了,我才真的死了心,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完了。
说来你也许不相信,在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和你断绝一切关系了。从此我将独自抚养阿宝**,因为你在抛弃我和孩子的时候,你就抛弃了你做父亲的职责。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谁叫我当初认为跟了你就可以去香港,可以有大房子住,有车开,有一切。
但我错了,其实你什么都没有,有的就是伪装成承诺的谎言。而这个蹩脚的谎言一骗就骗了我将近10年。
也许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也许有的只是相互利用,其实你不是一直这样想的吗?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很想提了,这是一个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我想就连你香港的太太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吧。不过值得欣慰的是,阿宝很懂事的,上回考试拿了80多分,老师说他很有进步。
还有就是你不要以为这是我在跟你要钱,我现在可以独自养活我的孩子,我也可以不回老家,不让我的阿宝活在他人的唾沫里。他可以上小学,上贵族小学,也同样可以有快乐的童年。
阿 雪
2003年9月5日
香港《文汇报》发表了阿雪的信。
郑海龙在《记者后记》中可怜巴巴地呼吁:“那些曾经在内地留下‘风流种’的港客们,千万不要忘记,你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简?爱在得知罗切斯特的妻子仍活着时,喊出了《圣经》中的诗人向上帝的祷告辞。她虚弱无助,痛苦迷茫。深圳河畔的“二奶”不是夏洛蒂?勃朗特笔下的简?爱,包养“二奶”的港人也没有罗切斯特的责任心。但在弱势群体“二奶”们漆黑的心里一定也有这样萦绕不去的呼喊,因为,心需要心的爱抚和慰藉。当社会救助机制缺失,那些心无所属、心无可依的“二奶”们,在屈辱、苦痛的沼泽里找不到可以拉她们上岸的绳索,于是,就在冥冥之中乞求神灵的庇护和帮助,喊出简?爱曾经向上帝喊出的话来——
“求你不要远离我,因为急难临近了,没有人帮助我。”
然而,正如尼采说的,上帝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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