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的阳光虽谈不上温暖，但总能给人带来暖和的感觉。脚下是小花园里常见的那种卵石地面，身边除了一派萧条的气象之外，还有些神情恍惚的人在黄土地上徘徊。相比起平时，他们似乎更安静，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几乎不**任何感情，并不关心身边发生着什么，他们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
“喂，有些奇怪，医生和护士呢？”置身于其中，凌山轻声问道，在他身旁，魔女拦下一个宛若失神的病人，片刻后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糟了！”
言罢，她便径自向办公大楼奔去，不明就里的凌山也打算跟上去，可恰恰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一个奇怪的身影，那是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有着长到几乎会拖到地上的长发，她一边微笑着一边颤颤巍巍的向呆在原地的少年走来，在还相距数米的地方，她颓然倒地。
“喂，你怎么样？”勉强压抑住剧烈的心跳，凌山慌忙扶起倒在地上有犹自颤抖的身体，怀中的她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指甲甚至已经深深潜入了环抱的双臂，可即便是这样，她却依然微笑着，嘴里还轻轻念叨着，“哥哥，哥哥……”
汩汩的鲜血从少女的嘴角涌出，怀抱着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凌山猛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恍惚。就在这时，一个护士模样的女孩从远处匆匆跑来，来不及喘一口气，她蹲下身翻开女孩的眼睑，仅仅一眼便失神跌倒在地。将怀中的身体轻轻放在地上，凌山忙问道，“她怎么样？”
“已经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
“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了刀片，大概是……吞下去了……”被吓坏了的小护士颤颤巍巍的说，就在凌山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她时，不远处就在有人一头撞在粗壮的树干上，冷风中，枯干的枝微微摇曳，鲜艳的红色沿着粗干缓缓汇集在树根的低洼处。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凌山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身旁，吓得歇斯底里的小护士大喊一声便一路跑远。这仅仅是个开始，在通往院长室的路上，凌山还见了三具尸体，撞在石头墙壁上死去，将头放在放满水的水池中溺死，倒挂在围栏突起的尖刺上，瞪着死鱼般的大眼……将所发生的联系在一起，这些实在太过异常，以至于让目睹了所有一切的少年忍不住不寒而栗起来。二楼院长室的门大开着，从里面传出一连串争吵声。
“秦医生，您不会想说这些都只是事故吧。”
“难道您还有什么更好的答案吗？”
“狡辩是没有用的，你用记忆将他们注满，现在这些人脑中却空空如也，由于记忆缺失引发出自保体系的彻底崩溃，看起来他们是自杀，实际上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我说这是一起严重……
的事故，当然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很多，我会给协会一个交代的。”
“只有交代恐怕还远远不够吧，秦医生，我十分在意的是你为他们注入的记忆到底从哪来，现在又哪去了，人类的记忆可不是**电脑的光盘，再加上最近在这附近出没的龙骑士……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能拜托你们先做好自己的事吗？”
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老院长摆出一副强硬姿态，这自然让本身就没什么耐性的魔女大为不满。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凌山很奇怪自己没有像平常那样直接闯进去。他沉默并倾听着。直到房间里传出一个声音，“进来，别鬼鬼祟祟的！”
“呃，那个，现在外面很乱，很多病人都在自杀，医生们已经忙不过来……”
“都知道了！”打断凌山的例行会报，魔女恨恨的说，“纠正一下，不是医生忙不过来，而是他们根本就是在忙着逃命，一群没用的家伙！”
很显然自己正扮演着出气筒的角色，觉察到这一点，凌山便完全无视了某人的恶劣态度，想起那颤颤巍巍向自己走来的陌生女子，最终还是理性判断占了上风。正视着两鬓斑白的老院长，他凛然正色道，“秦医生，能和我们谈一下243房间的病人吗？”
“243？是谁放你到重症病房的！”
“约瑟夫，就是那个最近来的外国医生……”
仿佛听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秦医生猛地从靠背椅上站起来，面对一脸诧异的少年，他正色说，“凌先生，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家医院从没有雇佣过外国人。”
从刚才开始，不祥的预感便在凌山的头脑中翻腾，而此刻更是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站立着并沉默着，突然，凌山纵身从办公室窗口一跃而出，然后径直向住院大楼跑去。伴随心脏不安的搏动，左手上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整齐规划的园林景观中间不时点缀着几具尸体，恰似一幅诡异之极的画面。诊疗大楼里弥漫着杂乱的脚步和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正对面走来一个握着小镊子的中年人，只见他胡乱穿着一身的医生的装束，扶着墙根缓缓走到凌山近前，大笑两声之后便将镊子的尖端对准自己的脖子然后用力刺下去，红热的液体溅在凌山的脸上身上，让他禁不住倒退几步，几秒钟前，他还下意识做出自保的判断，以为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要攻击的是自己……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耳边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在恢复意识的一刹那，他奔跑起来。发狂般打开杂物间的门，站在嘈杂的老式电梯上，凌山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些什么。地下走廊极静，偶尔有红色的液体从门缝里缓缓溢出，蔓延在黑灰色的水泥地板上。微现苍白的大手触到冰冷的……
铁门，微一犹豫，凌山便推门走进去，只见整洁简单的小房间里，身穿白色长裙的少女正捧着小本子轻声诵读着，长及地面的长发，苍白却带着精致的小脸，粉色的唇微微开合，看到匆忙闯进来的少年，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又专注起眼前的事情。
……神醒来，神挥动巨大的翅膀飞到空中，它拥有世间最锐利的眼睛，在如火炬一般的眼眸下，凡人都忍不住战栗着跪倒，神大呼一声，卑微的人们中便有不少抽搐着跌倒，但即便如此，从神的眼中仍看不出一丝怜悯……
手上的伤口爆发出强烈的痛楚，凌山打断女子呓语般的诵读，“外面的事……是你做的吗？”
“嗯，是的……”少女微笑着回答，下一秒，她跌倒在地。手中传来**辣的感觉，配上手背上的痛楚，看着被自己一耳光打倒在地的女孩，突然之间，心中搅动的情绪让凌山流下泪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只是取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苍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五道红痕，虽然眼角闪动着泪光，但她却始终带着带着淡淡的笑容，“以前哥哥也这么生气过，那是在第一次知道别人会因我而死的时候，你也想这样打了我，也泪流了……哥哥，我应该高兴吗？真正的你没有改变啊！”
无法抑制的泪水从双眼中留下来，就仿佛被实验室的刺激性气体熏到一样，虽然**跟随思维做出了反映，但凌山却完全无法理解，那种突然爆发出的悲伤和内疚，就像是跗骨的虫蚁，令这个健壮的男子不得不靠在墙上，以保证自己不会突然倒下去。
“哥哥，其实你不必要这样……”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按住越来越痛的伤口，就像是混有薄荷的香膏，望着对面男子迷茫伤感的双眼，少女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轻轻从后面抱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身体，“我们是不同的，不同的存在就会被别人排斥，所以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像他们对待我们一样对待他们，也可以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管怎样，只要有哥哥在身边我就满足了。”
出自本能的抚摸着少女乌木般的秀发，凌山闭上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行踪不定的幽灵，缓缓附在自己身上，一同回来的还有被埋葬的坚持，懊悔，痛苦和内疚，梦中的男孩已经很努力，没有人能够责备他忘记了临别时的誓言，除了他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无法确信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但微闭着双眼凌山却下意识一遍遍重复着，有什么东西顺着手上早已愈合的伤疤缓缓流进来，仿佛原始的萌动般激荡在每条血管里。从正前方传来一股异常波动，但他只是沉默的站着，下一秒，巨大的十字兵器便撞在两人身边透明的柱型结界上。
……
“你，放开他！”
“就凭你？区区一个第三席？”从凌山身后探出小脑袋，女孩对闯入者轻轻一笑，作为回答，白子苓转身绕道侧面，而后挥起重剑。这一次，结界碎裂了，但仍有什么挡住了携着风声斩下的锋芒，稍微有些吃惊的看着脸上挂着泪痕的男子，片刻后，魔女冷冷的说，“让开。”
“子苓，不要这样，她不是敌人……”
“不是吗？那是谁杀了那些人！”
“是我。”少女的轻笑让白子苓皱起眉头，在她眼中那个死活都要挡在面前的小伙子实在显的很不可理喻，握在手中的大剑斜斜的砸下，而对方则如意想之中的用手抵住宽大的剑面。以僵持着的两人为中心，房间的地面转瞬间便布满裂痕，虽然为自己施加了石头皮肤，但凌山仍感到一股大力在五脏六腑间肆意冲撞，险险就要暴出一口鲜血。
“让开！”纵身向后一跃，魔女为最后的冲击拉开距离。看着对面冷峻的面容，虽然依然迷惑着，但凌山却仍固执的摇摇头，在他身旁，柔弱的女子轻轻拉起了十余年前松开的手，与当时相比，这双手大了许多，仿佛带着更多的温暖，但那种令人舒心的触感却没有改变。
有血从崩裂的虎口中缓缓淌下，这让她感到非常不满。
“哼，真是愚蠢，明明只是个第三席！哥哥，让我来帮你……”
赤红的纹路沿着凌山健硕的左臂向上蔓延，与此同时，外衣的袖子开始一点点脱落燃烧，一直到红纹的末端。依旧是沉默的站着，但此时此刻凌山却仿佛被什么令人生畏的东西包围着，察觉出对方身上的异状，魔女骤然发力，完全无视空间的阻隔，手中的巨刃在墙壁上轻而易举便划出一道深痕，未及近身便有凛凛的寒风。
轻轻叹了口气，凌山抬起左手，当灵质手套和大剑相撞的瞬间，空中分明爆出了大团火花，戴着手套的手不自觉的颤抖着，狰狞的指部甚至由于一瞬间的高温而泛红，但那柄巨大的刃却不可思议的止住了。
“喂，你……”仅仅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叹，魔女便被一股大力重重的甩在墙壁上，与此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把大得夸张的剑，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这时就连凌山自己也疑惑了。右手被那陌生又熟悉的少女轻轻握住，从她那里传来的小小的温暖让他感到安心。
“哥哥，你真厉害，现在……干掉她！”
**本能的行动者，但思维和刚刚觉醒的声音一并反抗着这个决定。她宛若失神的跌坐在地上，身后凹陷的墙面上还带着斑斑血迹。额前的乱发被鲜血黏住，漂亮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下意识将铁手套按在她的脸上，一秒，两秒，直到身后的少女等不及了，他才站起身，抑制住胸膛中剧烈的心跳，他颓然垂下……
头，嘴里还轻声说着，“不，我不能。”
“为，为什么……哥哥，我从来不乱杀人的，刚才这女人可是货真价实要杀你啊！”
“我知道，但我还是不能。对不起，小彤，我做不到。”
少女身后传来噗的一声，一瞬间，那大睁眸子便得黯淡无光，不再关心地上昏迷的女子，虽然步履踉跄，但她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哥哥，你，你叫出我的名字了，你已经全想起来了！这，这是真的吗？”
“嗯，放心吧，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把手松开了……”
温和的笑着，凌山握紧着女孩娇小的手，直到她缓缓闭上眼睛，纯白的底色上，那片红就像是一朵不断扩大的花儿。她在痛苦中微笑着死去，因为背后多出了一枚银闪闪的箭。缓缓放下手中的余热尚存的身体，少年站起身，充血的眼眸似乎在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下一秒，他大喊一声冲着出现在门口手持弩箭的老医生扑去，也恰在这时，外面骤然阴沉的天幕闪过一道雷光。独自一人站在医院最高的建筑上，拥有栗色长发的少年遥望着微缩康复花园，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轻笑。虽然没有亲见，但他却清晰地知道此时正进行着的事情。
“这样的重逢实在是……呵呵。”
一边微笑着说，他似无意识的向后倒退半步，紧接着一枚透明的箭矢便擦着他的额顶飞过。面对突然出现的射手，他微微一愣，而后淡淡地说，“你很强，是来杀我的吗？”
没有回答，射手再度搭起弓弦，在被力量注满的同时，通透的箭身流泻着通透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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