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重症监护患者的病房，这里更像是间简单的小卧室。整洁的床铺，井井有条的书桌，以及一盏充作光源的小台灯，床头的八音盒不知疲倦的弹出清脆悠扬的音符，空气中似乎还弥散着一股令人心情愉快的甜丝丝的味道。轻轻合上门，四下打量一番后，凌山便信步走到书桌前。
……作为巨龙身体的一部分，百灵鸟在笼子里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几步远的地方，和它同病相怜的主人正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发如乌木，皮肤雪白，精致的五官仿佛曾接受过天神的祝福，虽然与人类的接触不多，但它却能确信这是自己数千年间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平时她总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神殿汉白玉的台阶上望着将要燃烧起来的云朵发呆，身后是宏伟高大的殿堂，身前是诡谲秀美的霞光，虽然并不否认这是自己最喜欢的风景之一，但它仍然固执的认为如果那个穿着祭祀袍的姑娘能偶尔笑一笑就更好了……
不自觉的读出纸上娟秀的小字，凌山猛然意识到这些话似乎在哪里看到过。看到书桌前的少年露出迷惑的神情，床上坐着的女子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不确定……”轻声说着，凌山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此时他才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虽然也身穿白色长裙，也有着长到夸张的秀发以及一双让人一眼就无法忽视的眼睛，但她却不是白天的那个让人担心的女孩子。仿佛看穿了凌山的心思，女孩轻声说，“白天那孩子有一部分我的记忆，所以才会打扮成我的样子找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哥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只要没有人因我而死你就会来接我出去，还记得吗？还有五天我就二十岁了……”
面对娓娓诉说的少女，凌山一时无语，不是因为她所说的尽是些禁不起推敲的事，而是自己完全没有进行推敲的能力，也就是在这时，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最近一直在调查的事。
“那个，请问，你和医院里最近发生的事有关系吗？”就在凌山为自己的蠢问题懊悔的时候，对面的少女却淡淡一笑，“有的。”
开玩笑的吧……这是凌山最初的想法，空中的巨龙和被关在重症治疗室里的女病人，要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似乎很有难度。看到凌山不以为然的微笑，少女禁不住皱起眉头，“看来哥哥不相信，就和以前一样。说起来都是你的错，如果你能早些来接我……”
“等等，你叫我哥哥？”
“嗯，怎么了？”
“小妹妹，你搞错了。”
“没有，绝对没有！”说话间女孩站起身，然后拉起凌山的左手，“我一直都在这里，搞错的人是哥哥！”
“呵呵，你果然弄错了，这个伤口是妹妹在我临走之前留下的，或许是个巧合吧。”感……
觉到她正轻轻地摩挲着那个月牙形的伤口，凌山忙解释道。对于凌山的迷惑，少女并不在意，只是当他说起“妹妹”的时候突然睁大了眼。
“妹妹？”
“嗯，是啊，我也有个妹妹，算起来和你的年纪差不多。”不经意的谈话似乎刺到了少女的痛处，看到她痛苦的垂下头，凌山又忙安慰道，“别难过，我相信你的哥哥一定也在想着你，等你病好了他就会来接你的。”
“我没有病！”
“我知道，不要太在意，一切都会好的。”
少年温和的微笑让她感到温暖,但他所说的却让少女十分介意，起初她还气恼的皱起眉头，但仅仅几秒钟之后她便平静下来，望着眼前关切的小伙子，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也难怪，似乎他们在哥哥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不过放心吧，不用哥哥帮忙我也能在生日那天离这里，不过哥哥也要抓紧时间想起来，不然的话……那个把哥哥偷走的人就不妙了。哥哥不是一直不希望我伤害别人吗？”
少女微笑着，凌山却是一怔，片刻后，他笑着摇摇头，顺便驱散了身上怪怪的感觉，看看手表，发现已经在地下病房呆了半小时有余，为了不让热心的医生久等，他决定先告辞了。
客人离去，房间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散发着幽香的空气仿佛从不流通一般，让置身于其中的人也禁不住懒惰起来。舒展一下瘦弱的身体，合上桌上的笔记本，少女轻轻叹了口气，也就是在这时铁门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是你？他走了吗？”
“是的，大人，您在……”觉察出少女脸上不耐烦的神色，门外的人一顿，但还是将剩下的话说了出来，“您在难过吗？”
“嗯，不可原谅，他居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
“呵呵，大人，想要的东西必须靠自己争取，等是等不来的。不过一切都会好的，如果是您的愿望，我能为您带来全世界……”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与之前凌山经过时的喧闹不同，走廊里静悄悄的，在失去了正常逻辑的支持后，人类本能的敏锐直觉就会逐渐显现，在他们眼中这个不起眼的矮个子男人远比刚才经过的小伙子危险得多……
同一时刻，繁华的大都市，某间黑漆漆的房间里正进行一场绝密的会议，四下环视一圈暗处的人们，坐在五角星顶端的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说还是没有进展吗？”
“是的，理事长大人。”从五星靠下的顶点上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
“这样啊……”压制住左手边上的黑袍人的讥诮，过度年轻的理事长稍稍思索片刻，旋即说道，“由于牵扯到另一位宗主，所以事情会很麻烦，辛苦你了。不过似乎还有些比较简单的事需要处理，至少将它处理好，今天的例会就到……
此为止，大家都下去休息吧。”
“是的，大人。”黑暗中，其余四人异口同声答道，虽然其中有些不大恭敬地成分，但此时的理事长却很大度的忽略了。众人散去，直到此时她才又说道，“红骑士，你有什么事吗？”
“将实验中的概念武装交给他是您的决定吗？”
“嗯，没错。”暗处，小姑娘轻轻一笑，“怎么样，效果还好吧。”
“银没有向您汇报吗？”见对方没有反应，白子苓又说道，“从表面看效果非常好，在接近临界点的时候，就连我也……理事长大人，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虽然协会不断投入金钱和物力，但真正配型成功的只有银一人而已，我们需要更多的资料。概念武装的成功研发会使话语权转移到我们这边，在离成功仅一步之遥的现在，找到新适应者的意义是重大的，况且……我对他的力量也很期待呢。”
小姑娘说话时明显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她一贯如此，或许纷繁复杂的协会事物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场游戏罢了。白子苓皱起眉头，然后以少有的严肃口吻说，“大人，他的力量不一定能为我们所用，这您是知道的。”
“没关系！我们没有损失，最糟的情况就是……”小姑娘天真活泼的声音中，一脸严肃的魔女感到了凛凛的寒意，对方话音刚落，她便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能尽最大限度利用，真是贤明的判断。不过大人，能满足我一个请求吗？如果到那时，请允许我……”
黑暗中，一脸淡然的女子侃侃而谈，沉默了良久，五星尖端的座位上，理事长小姑娘轻轻笑了笑，“嗯，我答应你，如果这真是你的意愿，不过相应的，他就拜托你了。”
“是的，大人。”言罢，白子苓便要离去，也恰恰是在这时，黑暗中传出一声微微的叹息，“十五年了，也该让你们父女团聚了，从一见到你我就知道，其实你一直在期待着吧。我知道你会怨恨我，但既便如此也请务必认真对待此次任务，拜托了。”
离去的脚步停下来，并没有转身，魔女轻声回应道，“您不是都能看到吗？”
“呵呵，你们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命运不是单向流淌的河流，而是载着我们漂浮的大海，即便穷尽力量，我也只能捕捉到其中的一缕洋流而已，况且我不是舵手，即便怀抱着美好的愿望，也不见得能看到美好的世界，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面对比自己小的多的小女孩，不知为何百字令突然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稍稍停顿一下，她又以郑重其事的语气说，“我记下了。”
传送门联通着旅馆卧室的门，拿起桌上冷冰冰的易拉罐猛灌一阵，直到最后一滴液体坠下来时她才感觉舒服了些。隔壁的人睡熟了，他的精神频……
率十分紊乱，即便隔着一堵墙也能轻易觉察出情绪的波动。星星沿着各自的轨迹旋转，人们也在各自的轨迹上奔跑着，或早或晚，他们都会到达该到的地方，做着该做的事情，在多数时候，这被叫做命运。
身后传来敲门声，半躺在软软的小床上，魔女轻声说，“门没有锁，进来。”
一身整洁的打扮，看到床上的人转过头，门口的少女很抱歉的一笑，“对不起，白小姐，打扰您休息了。”
“嗯，没关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嗯，也没什么，事实上……”对方欲言又止，这在白子苓看来便显得分外可疑，果然，不多久，她便鼓足勇气说，“能请你救救哥哥吗？我，我就快失去他了……”
突然之间，少女流下泪水，这让魔女感到吃惊，她从床上坐起身，就见名叫凌珊的女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其实，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他去送死，我只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拜，拜托了。”
虽然明白被认可的可能性极低，但凌珊依然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床边坐着的一脸冷漠的女子。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关心别人的事，也不打算说些安慰的话，沉默了良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又是这样吗？本来就是个爱惹麻烦的家伙，却总有人愿意为他寻死腻活的。小姑娘，我要替他告诉你，这种话请不要再说了。”
“是，是呢。那个……莫名奇妙的去拜托陌生人，白小姐，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可笑吧。”
“不，这倒不是。”打断对面遮遮掩掩的话语，魔女的声音多少柔和了些，“不用自责，也不必觉得自己没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真的？”
“嗯，不过……”别有深意的看了面前止住哭泣的女孩，魔女又恢复了先前冷淡的神色，“在这样下去你就危险了。”
和预想中不同，她并没有震惊亦或是犹豫，相反的，挂着泪痕的脸上反倒出现了一丝笑意，看出对方心中的疑问，凌珊深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勉强让人放心的笑容。
“没关系，我不怕！”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再次回味起这句简单的话语，就连一贯冷血的魔女也不得不承认其中包含的东西让自己小小的感动了一下。夜色渐淡，就和即将到来的清晨一样，该发生事的总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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