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短兵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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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当联盟军涌上的时候,太阳也刚刚落山。
无数的火把从联盟军的队伍里投落到护墙上,而有一部分又被天山营的将士投了下来,墙上墙下,亮如白昼。联盟军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狂呼乱叫,顺着云梯阵冲了上来。为首的是清一色的熊族士兵,他们是最开始穿过箭雨杀到壕沟里的勇敢者,即使在最艰苦的境地里仍然能够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护墙上忽然变得很安静。
从下面看上去,只有黑色的旌旗在火光中摆动,在寒风中发出猎猎的声音。看不到刚才还在晃动的人影,如果不是刁斗和望楼上陆续亮起红色的灯笼、从护墙里还不断地放箭的话,真的会让人以为护墙上面已经放弃了抵抗。
联盟军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敌人在弄什么玄虚。原本是争先恐后的士兵们纷纷放慢了脚步。联军的军官们低声呵斥着有些畏缩的部下们。四十具云梯可容差不多四十人并肩而行,士兵们把盾牌遮在身前,在军官的号令下收拢队形,整齐地在云梯上前进。
战鼓声再变,大鼓擂得山响,节奏稍缓。熊族士兵在鼓声中摇晃着身躯,踏着鼓点前进。这情景看上去有点古怪,却正是熊族士兵开始战斗的一种仪式。披着熊皮的巫师也夹杂在队伍中,他们发出的谁也听不懂的号叫更有激发士兵们的野性和嗜血**的作用。士兵们用力踏着脚下的盾牌,几乎是跳着向上行进。
忽然间,空荡荡的围墙上,一支标枪飞了下来。
这是一支有四棱枪头的标枪,当这支标枪带着“呜”的风声划过夜空时,旋转的枪尖在火光中闪耀着华丽的寒光似乎也照亮了联军面前的道路。
这支标枪势如雷电,将一个士兵的盾牌刺穿,余势未消,又穿过他的前胸。突然遭受这致命一击的士兵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直挺挺地摔在云梯上。
看到这一情景的联盟军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还未醒过神来,标枪接二连三地从护墙上掷下来,每一支都能够穿透熊族士兵的盾牌并刺死盾牌后的人,最前面一排的联盟军无人幸免,而后面的一排也遭受到了前一排士兵的灾难,再次被从护墙后面投掷出来的标枪刺穿。士兵们既惊慌又愤怒,加快了冲上云梯阵的脚步,但倒下的尸体让他们的阵形开始变得散乱。
一个人影从护墙上跳下,以一种比奔马还要凌厉的势头落在人群里,把最前面一排高大强壮的熊族士兵撞翻了五六个,然后这个人以一种与他的体形极不相称的灵巧跳开,拦阻在联盟军面前。即使以熊族人的眼光来看,这个人也绝对算是个巨人。浓密而凌乱的头发披散在宽厚的肩膀上,圆睁的双眼怒视着联盟军,他左手里是一把单手巨斧,右手里是一柄狼牙连枷,站在火光中威风凛凛。
这正是独立军团的第一力士、掌旗官巨昆吾。
刚才的标枪正是护墙上的独立军团的军官们投掷出来的。在巨昆吾率先跳出护墙之后,自铁屠以下、大部分的军官也跳出护墙,在巨昆吾的身后站成两排,挡在联盟军面前。
巨昆吾猛虎般扑向敌人。他的大斧和连枷呼啸着砸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低人,这个联盟军人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盾牌抵挡。连枷先砸在盾牌上,将这面橡木制成的盾牌砸得四分五裂,敌人也被这股力量震得晕头转向,被随即劈过来的大斧砍下头颅。那颗头颅飞起半天高,远远地落在联盟军中。
巨昆吾的怒吼震得敌人魂飞魄散。“这是北地人送给你们的礼物!”
他冲进敌人的队伍中,大斧和连枷没有任何花巧地在敌人中间飞舞,当者披靡。甚至有敌人被他的连枷砸得飞了起来。巨昆吾的天生神力使他完全不必在乎砍中、砸中的是什么。无论砍中还是砸中,结果只有一个。砸到盾牌或者兵器,盾牌碎裂、兵器断折;砸到人,则是心寒胆裂,骨断筋折。熊族士兵是联盟中最强壮的士兵,但就算是熊族士兵中最强壮的人也无法挡住巨昆吾霹雳雷霆般的巨斧连枷的哪怕是一招半式。
熊族士兵们不得不放缓了前进的步伐。不只是因为巨昆吾的神勇,还因为其他独立军团的军官也都开始了和敌人的短兵相接。
铁屠挥舞着他的“渴饮”紧跟在巨昆吾的后面。
斩马刀并不擅长砍开盾牌,而铁屠也不会去那么做。如果没有巨昆吾那种让人胆寒的力量,对大多数人来讲,砍开敌人的盾牌再去杀死敌人根本就是白费力气。铁屠只是用他那把超长的“渴饮”上枭敌人首级,下砍敌人的腿脚。他的刀法刁钻而狠。他也象巨昆吾那样直杀到联盟军中,但他造成的混乱显然更大,几乎他的每一招都会有敌人死去和受伤。只见他人若惊鸿,刀如游龙,杀得敌人连连后退。
铁屠和巨昆吾几乎就遮挡住整个云梯阵的道路。即使有联盟军士兵从他们两个身边抢过、冲过,也会迎面遇上师辟邪。
师辟邪提着他的双剑跳出护墙。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仍然不肯脱去身上那件名贵的貂皮大氅。他的剑法也如他的人一般从容优雅。他并不象巨昆吾和铁屠那样狂杀乱砍,而是以长剑攻敌,短剑防住门户,进退有度,一剑杀敌,绝不浪费一点力气。千真瑜想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却被他用剑柄推开。“告诉士兵们,就算把两条手臂、十根手指全都拉断,也不能停止放箭!”
在跳出护墙的时候,高原猛拉住在他前面的田百陌。“好象我才是天山营的第一百夫长,要是天山营有人第一个冲出去,那应该是我而不是你。”
然后他挥舞着自己的大刀跳了出去,田百陌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云梯阵并排只能站下几十人。联盟军虽然人多,却被挤在这个狭窄的地方而施展不开,而独立军团的军官们的武功远高于普通士兵,杀起敌人来有如砍瓜切菜般得心应手。下面做为后援的新月军又被重新在护墙里稍做调整的天火营弓箭手压制住,而且云梯阵相对狭窄得很多,敌人反而无法象在地面上那样能够拥有数量上的优势。在云梯阵上双方混战在一起,新月军的弓箭手们怕误伤自己人,也不敢向云梯阵上射箭,一时间,联盟军被逼得连连后退,反而离墙头越来越远。铁屠和巨昆吾似乎并不想把敌人真正驱赶开,一旦联盟军要退下云梯阵,他们也带着自己的部下向护墙上退却,再让联盟军跟上来。几番往复,只是不即不离地拖着联盟军,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杀死敌人。军官们彼此之间都很默契,一旦前面的人开始疲累,立刻就有人上去替换他们。

联盟军在战鼓的催动下咬牙死战,联盟军的军官们也开始结阵上前。
双方的军官都加入战团之后,云梯阵上的敌人变得更加疏落。新月军开始向云梯阵上射箭,许多独立军团的军官杀死了对手,却被下面射来的暗箭射死射伤。铁屠已经被其他的军官替换下来,站在一个垛口旁观察着战局。不管这个办法是敌人想出来的还是无意中使出来的,正好能够克制独立军团的做法。铁屠宁愿相信那是耶律初一的谋略。照这样下去,就算独立军团的军官能把联盟军的军官斩杀殆尽,自己不会剩下多少。那可不是铁屠的本意。铁屠本来是希望能够在云梯阵上尽可能地消耗联盟军的力量,现在耶律初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时在消耗独立军团的力量。
铁屠和耶律初一都很清楚:独立军团是消耗不起的。
铁屠向也在一边喘息着的高原猛使了个眼色。
高原猛一声呼哨,原本在护墙上倚墙坐着休息的天山营士兵们挺着长枪冲下来。长枪兵们的长枪攒刺,立刻把各自为战的联盟军军官们全都刺死在云梯阵上。这时候云梯阵上已经堆满了尸体,很多云梯都已经被压得摇摇欲坠,长枪兵把尸体挑到云梯下,站稳了阵形。联盟军已经抛去了盾牌,又很少有人带着长枪,只有招架的份儿。这样一来天山营的士兵们又占据了上风,在高原猛的号令下,士兵们就象平日操练一般,动作和呼喝都整齐起来。
鼓声骤然加急,联盟军发出铺天盖地的呐喊。随着这声呐喊,大批士兵向云梯阵上强冲,前面的人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进。前面的人都已经抡不开刀剑,也无法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用兵器在自己的身上戳来戳去。后面的人拼命要挤到云梯阵上,帝**人则拼命地撑拒着敌人。双方的士兵隔着两、三排尸体紧紧地拥挤在一起,很多人几乎呼吸可闻,手脚却被挤在一起动弹不得,有些人甚至张口去咬对面的敌人。到了这个时候,任凭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已经施展不开。联盟军人力无穷,独立军团的阵脚开始松动,人群又开始向护墙上退回来。
局面发展到这地步早在铁屠的预料之中,只是这局面来得比他预料得要快。
事情到这一步,不管独立军团的北地士兵有多么英勇,虎踞大营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差别也不过就是抵抗的时间长短而已。
铁屠环顾战场。他的军官们都在争取喘息的时间,等在天山营士兵后面。只有千真瑜自己提了一副通天弩,躲在垛口后,一次一个地射杀敌人。没有任何人显示出对死亡的畏惧。
“大营已经开战!”
蔡平锦的声音里居然带了些颤抖。
张别离一跃而起,跳上战马,带着他的队伍向“黑堡”出发。
他把所有的能够作战的骑兵分成两队,分别由蔡平锦和霍阿火带领。这其中有一些是关向东的败兵,但大部分是还沉浸在昨天那场小小的胜利中的骑兵,所以他们的士气仍然很高。在张别离的命令下,所有的骑兵都披挂上了自己的铠甲。这些轻骑兵没有为战马专门打造的护甲,就在马的身上披了一张毡毯,这至少能为战马提供一些防护。张别离也没有给“雷驹”披上护甲,在这个时候,他不想让部下认为自己有更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两支队间隔有一百步,所有的骑兵都在自己的左臂上扎了块白布,用来做黑暗中互相辩识的标志。车善一路上跟在张别离的身边,看着张别离把骑兵队长们聚在一起面授机宜,一直沉默不语的他忍不住开口了。
“看起来你好象真的要和敌人干上一仗?”
张别离看了看他。“你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车善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犹豫片刻后什么也没有说。
张别离让队长们散开,转向车善。“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说。”
车善叹了口气。“耶律十五这支骑兵大概有两千左右,我们完全没有机会。”
张别离仔细地打量着他。“你被耶律十五吓破胆了?”
车善没有说话,不过张别离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很激动。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尤其是独立军团的北地人。但是,事实却是,任何人都会害怕。说不害怕的人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危险。
车善是力战之后脱险的人,怀疑他的勇气似乎没有任何道理,所以张别离宁愿相信,是关向东的死刺激了车善。车善不怕死,但看着自己多年的朋友和战友死在自己的面前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并非害怕作战,而是不想作战。在别人看来,这两件事没有分别,但张别离自己却很清楚那种感觉,所以他能理解车善。只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车善的这个样子,那多少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他和车善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也许连老关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如果不是你,连尸体都不知道会丢在哪里。”
车善的兴致显然不高。“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别离看着他。“这就是一个战士的命运。也许下一个就是你或者我,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这一点,那你为什么还要到战场上来?”
车善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老关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我跟他在一起差不多有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们东征西讨,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可老关总是能够逢凶化吉。今天他出事了,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很累。”
张别离本来想劝解一下车善,但听了车善的话以后,刚才他想出来的一番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车善说得没有错,独立军团在联盟边境的战争开始之前就在和云西帝国作战,在那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在沼泽和雨林里摸爬滚打。和那些把沼泽和雨林当做自己的屋子一样并因此而神出鬼没的云西武士进行一对一的厮杀,日子对他们来说从来就不轻松。也许车善不是为老关难过,而只是为自己担心。在没有真正的见到死亡之神、没有得到他的恩赐的时候,人们对生命总是有所留恋。
但张别离已无暇再去关注车善的状态,因为“黑堡”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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