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意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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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启明星在东方升起的时候,希腊人的船启航了。
在出发之前,考虑到此行必然会危险重重,而且在短期内一定不会完成复仇的目标;再加上希腊人坚决反对把尸体都带在船上,如果留下,又怕野兽会闯入洞**;所以,阿奢命令埃连特点起了火,把奥德赛和安德列斯的头丢在火堆前,火化了所有的尸体,只把骨灰带走了。
从玛尔古斯的口中,阿奢了解到了更多的有关塞克斯都的消息。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西西里,而是带着他的一支舰队,还有大约三个联队的步兵,硬拼那是肯定不成的,只有采用暗杀的手段;而暗杀这种事情,一向是重精兵而不重人多的,也因此,他决定只带埃连特一个人去西西里。
其他的人则在华瑞欧的带领下,护送着黄金和货物在希腊半岛上的彼里埃福斯港下船,这个港口紧挨着雅典,他们就在雅典等待阿奢回来。——在从本国往罗马的路上,出于兴趣,华瑞欧向阿奢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拉丁话,勉强能够进行日常的交流。
从提洛到彼里埃福斯,顺风的时候,甚至用不了半天;临近中午,在彼里埃福斯匆匆补给了一点食物和水,阿奢和埃连特连船都没有下,就催着埃斯库罗斯赶快再次启航。
“好吧,好吧。看在你那两塔伦黄金的份儿上。”希腊人耸了耸肩膀,望了望天色,说道,“看起来,下午还会起阵风,如果幸运女神愿意帮助我们的话,借助这股风,也许明天早上我们就能到西西里了。”
“幸运女神?”玛尔古斯在甲板上翻了个身,大声地嗤笑着,说,“瞎眼的希腊人,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需要的是复仇女神!或许,除此之外,懦弱胆小的亚细亚人,你还需要战神玛尔斯来给你一点敢于光明正大的勇气?”
阿奢站在船头,收回了望向港口的目光,人山人海之中,华瑞欧一干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高大的圆柱形灯塔之后,下船去购买食物和水的水手也已经返回。
他说:“玛尔古斯,我之所以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我需要你来指认,哪一个是我要找的人。但是,我虽然不介意你的嘲笑,却非常不喜欢你的聒噪。所以,如果你不想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就提前缺少点什么的话,最好还是闭上你的嘴,保持沉默。”
“是呀是呀。为什么死神还没有到来,因为我还是有点用处的。”玛尔古斯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声音却低了下去,他说起了希腊话,哼哼着唱起了<奥德赛>里的诗句:“当众人来到海边,停船的地点,我们先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在乌黑的船上竖起桅杆,挂起风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盯着阿奢转过身的背影,隔开了几句,换了几个字儿,他继续哼着:“你这注定要阵亡疆场的战士,死于铜枪的刺捅,仍然披着血迹斑斑的甲衣。啊,掌管天上地下的神明,给了我一双看透过去未来的眼睛,我已经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楚。”
他的笑容还凝结在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他盯着阿奢的眼睛闪亮如星光,就好像野狼发现了目标;他低低地重复咏唱最后的一句:“我已经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楚。”
第九时的时候,如希腊人的预测,风渐渐从东方吹起,风帆被满满地鼓起,航行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向北方看去,还能隐隐看到彼里埃福斯港口的巨大灯塔,蜿蜒细长的黑色地平线,在卷起的波浪中,时隐时现;远处的海面蔚蔚蓝蓝,近处掀起的浪花洁白无暇;几艘打鱼归来的小船在宽体船的旁边扬帆航过,带着咸味的空气又湿又凉。
希腊人命令水手们把桨从船洞里抽回,升起了所有的风帆。入夜之后,船驶出了爱琴海,进入了地中海的西部。
希腊人指着远处的一座岛屿,夜色里,岛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他说道:“噢,阿奢,你一定听说过米诺斯王的迷宫吧?那个迷宫就在这个克里特岛上,谁也无法把它解得开。在比久远的特洛伊战争更久远之前,迷宫里囚禁了一个可怕的人身牛头怪。米诺斯王强迫雅典的王埃勾斯每年向他进贡七对童男童女,来喂养这个怪物;因为众神的旨意,我们只有服从了米诺斯王的这个要求。然而三年之后,却出现了一个勇敢的人,运用了他出众的智慧和过人的勇气,解开了迷宫,战胜了那个怪物弥诺陶洛斯。”
风越来越大了,他提高了声音,大声地赞叹道:“这个勇敢的人,就是我们雅典的王子忒修斯……”
“是呀是呀。”被绑在甲板上的玛尔古斯阴阳怪气地说道,“也因此就有了爱琴海的名字。”
原来,忒修斯在出发之前,和他的父亲约定,如果成功,他就把船上的黑帆换成白帆,可是在他归航的时候,却忘记了去调换船帆,他的父亲因此绝望地从高崖上跳入了大海;从此之后,这片海洋,便叫做埃勾斯的海,也就是爱琴海。
“可是。”希腊人再次提高了声音,愤怒地叫道,“这只是勇敢的忒修斯的一时马虎,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征服了全是女人的亚马逊部族?又是谁,在几百年后的马拉松战争中,带领战士们勇敢地击退了波斯人的入侵?”
“是呀是呀,这是多么一个多么伟大的神话传说。”被风掀起的海浪越过船舷,扑上甲板,盖了玛尔古斯一身,他吐掉口中的海水,嘲笑着,“勇敢的忒修斯,真是奇怪,在我们罗马人的短剑面前,他为什么不再次勇敢地出现,带领你们的战士勇敢地阻止我们前进的步伐?”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希腊人降低了声音,他沮丧地说,“那是因为,统治世界,是众神赐给罗马的权利。”
耀眼的闪电在天空蓦然划过,照亮了半边的天空,远处的海浪一下子看得清楚,如同千万匹撒缰的野马,震天动地,转眼变得模糊的克里特岛,也似乎在海浪中瑟瑟发抖。沉闷的雷声还没打起,豆子大的雨滴已经铺头盖脑地砸落下来。
玛尔古斯的笑声立刻被雨点打断,不过眨眼之间,风都变得狂野,天威之下,希腊人的船渺小宛如一只小小的蝼蚁;巨大的浪卷动起船身,甲板上的人立刻站不稳脚步,两个船舷边的水手一时没反应过来,浪头微微退去之后,甲板上已经没了他两个的身影。
“把我解开!”玛尔古斯的浑身被浇得通透,他一边大叫,一边大声咳嗽着,有海水呛住了他,而他的声音,在风浪之中是如此的微弱。
没有人注意到他,希腊人从甲板上爬起来,高声嘶喊着水手们把船帆放下,叫在掌舵的大副把航向调整向克里特岛。阿奢和埃连特紧紧抓住帆上的缆绳,飓风中,他们的身体就像没了线的风筝,上下翻飞;几滴殷红的血随着雨水落下,几乎是同时,就被冲刷的无影无踪,这是阿奢腰上的伤口再次崩裂。
十个头的巨龙盘踞在黑压压的云端,每一张嘴都在吐着咆哮的风,根本就找不到风来的方向,水手们试图收下风帆,在直卷到天上的风浪中,却几乎动也不能动一下,巨大的风帆在风中发出撕拉的声响,最先撑不住的是桅杆。
阿奢随着倒下的桅杆,顺着甲板滚落到一侧的舱房里,撞开木门、床架之后,他的头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尖叫,风浪中,也只有在如此近的距离,这样的尖叫才能够听得到。
阿奢抬起头,看到了路茜丽娅。
舱房里有海水漫了进来,到处都是水淋淋,在颠倒来回中,阿奢费力地拉住了随他一起滑落舱房的缆绳,把它绕在自己的身上,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路茜丽娅。她努力地抓住裂开的床架,眼睛里尽是惊恐,脸上被吓得雪白。湿透的外衣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到处是一块块的青紫。
他想:虽然她是我仇人的亲戚,但是,她和那阴谋并无直接的关系;而且,在此刻的天威之下,她只不过是一个和我一样无助的人类。
他伸手把她抓了过来,按在自己的身下,用缆绳把自己固定在了船板上,然后,捂住了她惊叫的嘴。他刚刚做完这一切,呼啸的浪里,船身又是一个大的抛落;随着刺耳的摩擦,床架终于散开了,一块分出来的木头撞上了他的头,他昏了过去。
等他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海上,而是被海浪卷到了一处松软的沙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衣服都被阳光晒干了,他摸了摸身下的路茜丽娅的呼吸,她还活着。
阿奢解开了还依然把自己绑在一块船板上的缆绳,吃力地坐在沙滩上,他遮住眼,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看样子,是下午的时间。他不记得这是第几天的下午,只记得在风浪中,他醒了两次;一次在夜晚、一次在白天,但是很快,就又被什么东西撞昏了。

他解下了背上的弓弩和弩箭,放松了许多;用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痕,伤口不是很大,血尽管止住了,还是火辣辣的疼。因为路茜丽娅被他护在身下的缘故,她倒是没再增加多少伤痕。
远处的海面上,散落着被解构开的帆船部件,随着温顺起来的海水,上下漂浮。他把目光转到周围的海滩,在临近海滩的海水里、或者远远近近的海沙中,有着不少同样被冲过来的人。等力气恢复了一些,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去检查这些人的呼吸。
只有希腊人埃斯库罗斯还活着,很多人都在风浪里失踪了,包括埃连特和玛尔古斯。
在沙滩上和海面上来回仔细搜索了三次,阿奢放弃了希望找到埃连特的企图。他坐在了沙滩上,呆呆地望着起伏的海水。这下子,自己可变成一个人了。在这里,又少了一个自己的同胞。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在他们自己国家的时候。埃连特和华瑞欧都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根跟随他父亲行商,名为主仆,感情都是很深厚。
可是现在,一个个的亲人故旧,都在这异国他乡离他而去。阿奢又悲伤起来,不,不,绝不能为此而沮丧,现在不是时候。他提醒着自己,拿悲伤来激励自己,努力使自己再次振作了起来。
他搞来了些海水洒在希腊人的脸上,很快,他就醒了过来,阿奢一边用撕开的衣服重新包扎腰上的伤口,一边问他:“埃斯库罗斯,这是什么地方?”
希腊人一醒过来,就立刻爬了起来,他看到了他那在海面上散架的船,他懊恼地叫了起来:“这该死的风!我就知道,绝对不能在风向没有改变的时候出海!阿奢,阿奢。”
阿奢制止了他的牢骚:“安静点,埃斯库罗斯,你知道我有很多的黄金,我会再给你买一艘船的,以此来作为对你的补偿。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还留着自己的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足够了。……告诉我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是被海浪卷到什么岛上了?”
得到了阿奢的保证,希腊人的脸色好转了许多,他爬上被海浪卷到岸边的一大截船身上,向远方和四周瞭望了好一会儿。
“真见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希腊人从船身上爬下来,手里摇晃着一壶从船上找到的水,他说道,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是很沮丧,“不过不用担心,我亲爱的朋友,从这里再往前走不远,就是苏特里亚。那里就有出海前往雅典的船,不过也许需要等上几天。”
他打开壶盖,灌了一大口水,接着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等太长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雇辆马车,用不了半天,我们就能到达罗马了。”
“罗马?”
希腊人点了点头,话语里也带着点惊奇:“是的,罗马。真是见鬼,这场风居然把我们从地中海的东头,送到了地中海的西头,看见远处那几个小岛没有?我以前路过过这里,这里就是意大利沿岸的第勒尼安海了。”
他躺倒在沙滩上,想起了什么,问道:“现在是哪一天?见鬼,我说我怎么会这么饿,我们昏迷了几天了?”
“也许两天,也许三天。”阿奢回答道,他对罗马的地理并不熟悉,“西西里离这里有多远?”
“噢,阿奢,刚刚从风浪里脱险而出,你就又记挂起了你的西西里,至尊的朱庇特啊,看看这个可怜的人吧,他真是被复仇女神蒙住了双眼。”希腊人叫了起来,不过因为饥饿和虚弱的原因,他的叫声并不是很响亮,他指了指东南方,说道,“就在那里,西西里,就在那里。”
“苏特里亚有没有往西西里的船?”
“没有,没有。”希腊人一定是在说谎,他叫道,“就算有,我也不会随着你们前往西西里;你要先和我一起到雅典去,得到了我的船之后,你才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也许我可以给华瑞欧写一封信,让你带走。”阿奢从沙地上站了起来,他说,“走吧,走吧,时间越长,你会越感到饥饿和无力。”
“这个姑娘怎么办?”
“我把她从海浪中救了出来,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界限。我本来是想带着她,在我仇人的面前杀死她的。”阿奢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少女,她蜷缩在发黄的船板上,白色的外衣里,裹着一个楚楚动人的躯体。
也许她已经醒了,阿奢想,他注意到了少女紧闭的双眼下,眼珠在来回地转动,他接着说道:“不过看我们现在自顾不暇的情形,是没办法再带着她走了,就把她留在这儿吧。”
“不,带她走。”希腊人坚决地反对阿奢的意见,“你有钱吗?你有足够的钱吗?这该死的风浪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卷走了,没有钱,怎么吃饭?没有钱,怎么去雅典?好吧好吧,我同意你的要求,你不用陪我一起回雅典,可是,你怎么去西西里?”
他端详着少女的容貌和皮肤,他接着说道:“带着她,到苏特里亚或者罗马的奴隶市场,就凭她这相貌、这身段,最少能值十万个小银币。”
“我是一个贵族!”少女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长时间的不进米水使得她俏丽的腿并不是很有力气,她歪了一下,险些跌倒,不过很快,她就站直了身子。
“是吗?那会值的更多,或许十万个大银币?”
少女愤怒地挥舞着手臂,叫道:“我是伟大的人,庞倍的孙女!”
“这下可以卖到一万个金币了。”
“你竟然敢这样对一个贵族!”少女害怕了起来,她退后了几步,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阿奢面无表情,希腊人得意洋洋,一副捡到了宝的样子,他埋怨着阿奢,口气里带着快乐:“见鬼,你竟然没有告诉我,她是庞倍的孙女!”
“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
“不!怎么没有必要,我刚好认识一个奴隶贩子,就在苏特里亚,你知道吗?那个鼎鼎大名的戏子,最擅长出演老鸨儿的、价值一千个金币的罗斯库,就是从他手里卖出去的希腊奴隶!”希腊人嚷嚷着说,“阿奢,咱们可要先说好了,人是你抓的,可买家是我找的,赚来的钱,咱们得一人一半。——这不能算在你赔偿我船只的那份儿钱里头。”
“没有人会敢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我是庞倍的孙女!”
“别说他已经死了,就算活着,也总是有敌人的。”
少女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她浑身发抖地向周围望去,她向身后的海洋望去,她闭上眼睛祈求万能的神,她希望能有一个英雄忽然从天而降,把她从恶魔的手中解救出来。
然而她所盼望的英雄并没有出现,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到了拿着绳子的希腊人,她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她绝望地跪倒地上,像一朵匍匐在雨中祈求庇护的百合,她求乞地望着一言不发的阿奢,把唯一的希望放在了这个救过她的男人身上。
阿奢收回了和少女对视的眼睛,他捡起弓弩,用外衣包起来,缠在腰间,他转过身迈动脚步,他对一直在等待他回答的希腊人说:“就按你说的办,她交给你了。”
希腊人满意地笑了起来,他绑住了挣扎的少女,堵住了她咒骂的嘴,拽着她走到阿奢的身后,“现在,我们出发吧,向苏特里亚,向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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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1联队(大队)=3连队(中队)=6百人队,一般罗马的一个军团有10个联队。
Ⅱ,奥德赛,荷马史诗包括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分。当时的希腊文化对罗马的影响很深,在罗马城里,说希腊话的和拉丁话的人一样多,尤其是罗马贵族,以说希腊话为上流阶层的标志,凯撒死前说的后一句话就是用希腊话说的。
Ⅲ,从日出到日落,罗马人把它们分为十二个小时,晚上则分为四个更次。春分秋分时节,每小时六十分,冬至时每小时四十五分,夏至时每小时七十五分。第9时大约是下午3点钟。
Ⅳ,罗马币制,1奥里斯(aureus,金币)= 25 第纳瑞斯(denarius,银币)= 100 塞斯退斯(sesterces,小银币)= 400 阿斯(as,铜币)= 1600 夸德伦斯(quadran,铜币);1塔伦=6000第纳瑞斯。
Ⅴ,忒修斯和特洛伊,这是一个神话传说。
忒修斯晚年的时候,专横独裁,被人民赶下了台,被流放到塞库鲁斯岛。在那儿,他失足从悬崖上栽到了海里。从那以后,他杳无音信。几百年后马拉松战争爆发。雅典人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带领他们勇敢无情地攻击着入侵的波斯人,他们认出他就是忒修斯。战争结束后,雅典人为纪念他建造了一座大寺庙,并给他的祭坛贡奉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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