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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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江南的缠绵。折翼山如此蛮荒,严酷的天与地泯灭一切风花雪月。这里的情侣是贫穷的,然而再冷的寒风吹不熄他们心底的火焰……当他是才子,她是韶华佳人。配鸾凤青春年正小,这会儿喀都什山巅怕不是柔情如涌蜜意如潮。
一针针,一线线,天涯地角,无穷无尽。
迷风抖开那件衣裳。还差两只袖子,就完工了。死去的植物的气味灰蒙蒙地弥漫,空气中像飞着无数看不见的尘埃,催人下泪。
青袂,你快乐么。
他把手搁在衣上,呆呆地坐着。新衣还没染色。般若草是奇异的东西,它从来没有青翠的时候,自发芽那一刻起,便呈现苍老面貌,那种深褐颜色是其他药草晒上三五年也浓不过的沧桑。然而当它被连根拔起,却渐薄渐淡。死去的般若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细若发丝,比最纤薄的羽毛还轻,再深浓的颜色也一点一点离开了它。
用般若草织成的衣裳盖在腿上,仿佛没有分量。那么苍白,如同那女孩无喜无悲的十八岁生命。最好的年华……在这里真好比是活埋。流年似雪,日光下它茫茫地融化了。
这样苍白的生命,有一天会染上彩虹颜色么?比般若草更白的是他的双手,像深埋千年的枯骨,刺眼地跳出来。迷风只是静静望着黑夜,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吹动一部长垂胸口的须髯,他是个老头子了——永远面无表情、人见人怕的萨卡大祭司。然而那头漆黑如少年的长发纹丝不乱,一根骨簪将它们牢牢挽定,道髻坚硬似铁。

青袂七岁的时候就说过,师父,你要是没有胡子,一定是个很年轻的人。我知道其实师父不是老头子,师父很好看。
这相依为命的女孩她早已看穿他的真相。如同褪色的般若草,永不开放、永不枯萎的死花朵。青袂真聪明。她本来应该被好好宠爱着,享尽世间繁华。
无边的黑夜里似有一袭青色衣角随风掠过去了,飘洒若仙,鲜活如春天阳光下第一脉嫩柳,散发着芳香。迷风没有动。他知道那不过是幻觉。
青青的是你的衣裳啊,悠悠的是我的心。他说青袂你太美了,让我怎么能不想你。我想你想得要发疯,想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我看你怎么也看不够……
那时她在他的怀里,古木之上,密层层树叶像海浪翻涌,一起一伏,一起一伏,温柔地将两个人淹没。他和她就是躲在巢里的一对鸟儿,雄飞雌从,比翼云间。
她带着他攀上树顶。子衿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除了琴他抱不动别的东西。诗书揖让中长大的汉人太温文,这么高的大树,难于上青天。但青袂三岁就可以独自爬上雷雨交加的喀都什,这个萨卡姑娘体内蕴含惊人力量——也许在细腰长腿之外、那洁白肌肤的伪装下躲藏着野兽。
她像只猿猱轻盈地跃上树去,清脆笑声飘散山间。
“来啊,子衿,上来陪我。你来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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