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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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些都是《诗》。诗就是没人能懂的东西,师父带着点不屑的笑,把青袂赶开了。玩你的去吧,别再为这些无聊的玩意来烦我。
青袂嘟着嘴。师父不信她识字的么。那些没完没了的“诗”,她是不懂,可她真的认得字的啊!为了证明这个,她得意洋洋举着破书跑到他跟前。
“师父,我认识!”青袂指着某页上褪淡墨字,“这是个‘青’字,是我的名字!师父教过的。师父,你弹给我听好不好,你说过所有的诗都是一首歌,我知道你会的,你以前弹过的。就弹这首有‘青’字的,是我的名字,青袂想听!”
女孩的手指按住那个方块字,小小的、淡粉红的指甲,如一个剥落了的朱砂印。
迷风低下头,她伏于膝畔殷殷仰望,一头蚕丝般细发散落在他腿上。女孩手里擎着那本书,双眸因这重大发现而燃亮,碧清碧清的颜色,天真似透底水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迷风一挥袖,屋角古琴随手势落于黑袍之上。寂寞的七弦,弦弦响动。
弦声里青袂仰起脸,听到师父说:“那不是你,青袂。写这歌的人,在你生出来很久很久以前就已死了。他不认识你,不会在诗中写上你的名字。汉人的字太难,我不想再教你了。青袂,你还是去爬你的树吧,快活一天是一天……我不会弹这首歌的,因为那不是你。你记得,写歌的人,他已经死了。”
青袂垂首拾起被拂落的破书,想溜出草庐。突然她听到师父呵呵地笑起来,琴音忽振,徴弦响了两声,似凤唳鸾鸣。琴谱说徴弦用五十四丝,万物成美。

师父再也不看她,他仰头闭眼,青袂站在门口,只看见瘦削脖颈上的硕大喉结与一部长须,止也止不住,簌簌颤抖。然而琴音在他手下奔涌不绝。
“师父唱另一首歌给你听好么。”黑袍男子说得很平静,随后他低低吟唱,“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与青不是一种颜色么……青袂嗫嚅着,没敢问。师父的嗓子又沉又厚,在琴声下,像吹过树梢的萧萧夜风,是这样好听的男人声音。他指端淌出宁静安详曲调,脉脉如水。青袂听着师父的歌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难受。
歌里唱的是一个穿着绿衣服鹅黄裙子的女子吧?她一定很漂亮。这该是一支快乐的歌啊。
青袂悄悄溜了出去。她害怕掉下眼泪来,惹得师父责罚。无论何时她得牢记她是不能哭的人。她撒开两条长腿向山上奔去,踏碎一地木叶。
师父的琴与歌继续蔓延,山谷中薄灰雾霭因此而波动。
青袂拼命地跑,她有赛过野鹿的脚程,翻山越岭只作等闲。她曾在闪电劈过天空一刹攀住喀都什巉岩,雷声尚未响起,女孩双足已站在峰顶。青袂肩胛像生着无形的翅膀,当她奔跑起来,便是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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