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子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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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啊,那里就是夕照山。”谢童指着远处的小山,兴高采烈的给叶羽说。她的双颊因为奔跑泛起了淡淡的嫣红,还在那里开心的一跳一跳。
叶羽行云流水一样跟在她身后,微笑着看着她象个孩子一样。看着谢童这样,叶羽觉得开心,却又无可奈何。这已经是他和谢童在杭州的第七日,两人的足迹已经踏遍西湖,可是谢童还是赖着不肯走。虽然她埋怨苏堤上不见春晓,断桥上缺了残雪,可这七天里谢童的开心却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叶羽隐约觉得谢童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可是仔细体会又有些茫然若失。
隔水,雷峰塔融在黄金般的落日里,夕照山是南屏一脉,雷峰夕照一景名动四方。此时,天上微云,煦暖的光芒流过天空,水中的塔影和落日里的塔身连在了一起,水天一色。寂静的天地间被浑然一体的辉煌充塞着,谢童的身影也汇在了那片光辉里,美丽得如此遥远。
叶羽的眼神有些朦胧。
谢童坐在湖边呆呆的远望,叶羽袖着手站在她身后。很久,两人都不说一句话,直到夕阳渐渐的敛去了光芒,天已经快黑了。
“天快黑了……”谢童有些黯然的说。
“是啊,天快黑了,”叶羽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好附和道。
“以前听人说西湖的景致天下无双,那时候还不相信,今天看了才真的明白什么是天下无双。”
“其实也不一定,各地景物各不相同,都有天下无双的地方,汴梁的落日也不一定就比不上雷峰夕照。”叶羽道。
“汴梁的落日看起来很寂寞啊!”谢童摇摇头。
“只有人寂寞,怎么会有落日寂寞?”叶羽笑道,“太阳一落了就要天黑,看起来有点寂寞总是难免的。”
“我不是说那个。”
“那你是说什么?”
“我是说,在汴梁看落日就只有我一个人,再怎么看也就是一个落日,看多了就不想看了,”谢童忽然回头看着叶羽,轻声说道。
谢童清澈的目光里,叶羽的心忽然变得很乱。他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谢童,直到谢童轻轻垂下了头。
“以后我再陪你回汴梁看落日吧,”叶羽悄声道。
“呆子,让你说一句话都那么难……”谢童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
太阳终于落山了,谢童背后的流光也渐渐暗淡下去,叶羽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冷,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挽住最后的流光里谢童纤纤的身影。
身影当然挽不住,叶羽的手落在谢童的脸蛋上,两人都静在那里。
“呆子。”谢童说。
“我们回去吧,”叶羽道。
“我们明天要走了吧?”
“是啊,耽搁不得了。”
“还是要走,”谢童噘着嘴低声说,“不管在这里多开心都是要走。我不想去管什么光明皇帝,我不想看见明尊教那些人,我也不想看见终南山和昆仑山的人,我就是想留在这里。”
“怎么能不走呢?又能留到什么时候呢?”叶羽叹息道。
“留不住,”谢童小声埋怨道,“这么丧气的话你也说。”
叶羽苦笑,只好什么都不说。
“那你今天晚上陪我去听钟声,”谢童说道,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钟声?”
“南屏晚钟啊,不知道么?我们去看看,而且,”谢童忽然眯起眼睛笑道,“净慈寺那里有很有趣的事情可做呢。”
“什么事情?”
“那里有船娘。”
“船娘?”叶羽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啊是啊,西湖的船娘天下无双,生得标致水灵不说,还特别温柔体贴,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谢童吐了吐舌头,“还特别解风情……”
叶羽心里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给谢童拉跑了。
谢童确实没有说错,杭州城里无数的秦楼楚馆,可是要说最诱人的女子还数西湖的船娘。西湖的船娘多半秀丽温顺,精通词曲,并不仅仅是狎宿的玩物。携着美人驾一叶小舟荡漾在西湖的碧波上这种事情,从文人墨客到大老粗无不趋之若骛。尤其是各地的少年公子到了杭州,多有结伴夜游西湖的,彼此心照不宣而已。不过象谢童这样的,恐怕还是个稀罕的主顾。
此时晓月初升,即将到净慈寺敲钟的时候,西湖上散布着各色小船,一条小船上不过一个姑娘,一个船夫,用青色,红色或者紫色的棉布罩起了船舱,里面准备了酒菜,只等客人上船而已。
可惜看了雷峰夕照以后,时间已经晚了,多数小船都被雇了出去,剩下的一些谢童却又嫌船上的姑娘不好看。叶羽哭也不是,笑也不得,给她拉着绕湖而行。
最后快到净慈寺附近,谢童一下子召了三只小舟过来,她已经跑到附近的客栈里换了男装,扮作风流的公子哥在她是手到擒来。对于不知底细的船娘,她确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主顾了。谢童凑上去仔细看了每个船娘,却还是觉得船娘生得不好看,回头对叶羽撇了撇嘴。
叶羽苦笑,心里说你要人人长得和你自己一样,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好罢,将就了就是,叶公子你不介意就好,在下是不在乎的,”谢童大咧咧的说了一句,就准备上其中的一条小船。
就在这时候,谢童回身一看,忽然发现叶羽皱起了眉头,正沿着河岸望去。谢童知道叶羽性子冷漠,很少注意什么东西,要是引起他的注意,要么是强敌,要么就是非常特别的物事,急忙也跟他望过去。一望之下,谢童也愣了片刻。
“叶大哥……果然……有眼光!”谢童叹口气道。
原来沿着河岸,一只小舟正缓缓漂来,白布的船蓬极为素淡,而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正倚在船蓬外调弦,一袭宽大的红袍笼住了她全身,只看见纤纤的手指从宽袖下露出来引着一根琴弦。可是她的姿态却依然让人不由自主的惊叹。她脸色虽然苍白,可是要说到“艳”字,即使以谢童自负美貌,也得甘拜下风。
听得谢童在旁边击节赞叹,叶羽急忙把眼睛转了回来。他却不是因为那女子的美丽而凝视良久,只是觉得女子眉宇间的神情和她整个人的艳丽差别太大,很有些奇怪。
“喂,那位姐姐可能过来一叙?”谢童喊了起来,叶羽想阻止已经晚了。
红衣女子缓缓抬起眼睛看了谢童和叶羽各一样,清亮的眸子只是一闪,旋即低下头去,一手操起长蒿点了点,小船就靠在了岸边。她也不说话,只是掀开了船舱的帘子,静静的等着叶羽二人。
谢童一手拉了叶羽走上船去,女子点头为礼,然后长蒿又是一点,小船飘向了湖心。叶羽环视一眼,忽然发现船上竟没有船夫,此时谢童正对女子赞道:“姐姐真是天人之姿!”
“不敢,请。”女子丝毫不动声色。
叶羽和谢童进了船舱去,那女子却并没有跟进来,只是在外面自己调着弦,断续的弦声不断传了进来。叶羽的手一直扣在龙渊上,除了冷漠,他并未从那女子身上感觉出什么异样来,不过昆仑山的剑道素来讲究用剑者“拔剑而敌四方”的气势,所以只要有一丝异状,往往就立即按剑而待。虽然常常是白紧张一场,不过如此一来,被人暗算的机会也就小得多了。
谢童轻轻**着小几上的紫砂杯,打量着周围。船舱很小,却收拾得极为整洁,里面也用白布贴壁,墙上悬了一幅昭君出塞的工笔仕女。桌上一壶酒,四样酥点,一壶茶,四只杯子,另有一张小桌,似乎是个船娘坐的,客人和船娘之间隔了两步,还是颇为守礼的样子。不过旁边一张粉红色的软榻就有点昭然若揭,谢童脸一红,眼光避开了。
“小谢,这个船娘好象有点奇怪,”
“是有点奇怪,”谢童点点头,“不过风尘奇女,不奇怪就有点俗了。”
“可她的表情却不象一个船娘。”叶羽低声道。
“叶大哥对船娘一道果然精通,小弟佩服!”谢童笑道,“不过虽然她看起来冷得吓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媚艳,一般女子是不会有的,应该是个船娘了。”
叶羽只好点头不再说话。
舱帘掀起,那红衣女子携琴走进了船舱,坐在另一张小桌上,对两人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姐姐的芳名怎么称呼?”谢童笑嘻嘻的问道。
女子低下头去,似乎想着什么,很久才轻声道:“小红。”
“小红姐姐的船上收拾得真好,”谢童道。
“蒙公子赞赏,不敢当,这船不是小女子收拾的,是我借来的,”小红回道。
“姑娘的船上怎么没有船夫呢?”叶羽问道。
“随水而去,所到为安,乘船游西湖的人又有几个知道要往何处去呢?”小红答道。她答得很平静,叶羽心里却微微一动。
“说得好!往何处去,可有明朝,姐姐所说的是风尘中的无奈么?”谢童问道。
“风尘中的无奈?公子说得更好。”小红思索良久才道。
“一场风月,来的终将去,去的却不回头。今夜枕边人,明日又在哪里?此时许诺,转眼就都作一场空。一旦床头金尽,则恩断义绝,君莫怨妾无情,妾不恨君寡恩……”谢童唏嘘道,“小船上的风月无边,却有多少辛酸。”其实她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能真正体会船娘们的辛酸?只不过她聪明伶俐,也善解人意,猜也能猜出船娘们卖笑为生的无奈和屈辱。
“辛酸却不只于此,”小红忽然有些黯然。叶羽暗自松了口气,她这番话不象做作,那么她确实应该是个风尘女子了。
“姐姐有琴在手,可否聆听雅奏?”谢童问道。
“雅奏不敢当,不过是些媚情的曲子,公子要听雅奏,不该来这里。”
“媚情也好,雅奏也好,姐姐弹一曲可好?”谢童笑道。
小红拈着弦,犹豫了片刻,起了个商调,是个《菩萨蛮》的牌子。琴声叮咚数声,幽幽而没,复而又起,此时小红和着琴韵歌道: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叶羽知道这是南唐李后主和小周后未婚前偷情所作,堪称媚情的曲子。小红琴声清寂婉转,歌声萦绕低回,颇有缠绵的意味。她说杭州话,一些字音柔腻之极,确实极为挑逗人心。可是她唱这首曲子却丝毫没有娇媚羞涩的神态,以至于曲终之后,叶羽倒是觉得秋寒又重了几分。
“以姐姐这样冰雪般的神态,恐怕没有人敢恣意怜奴吧?”谢童笑道。
“谁又会真的恣意相怜?”小红反问道。
谢童没了话说,只得说道:“那姐姐有没有不那么媚情的曲子呢?”
又是一阵沉默,小红这次却换了《临江仙》,歌声变得飘渺起来: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重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倩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终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微雨落花中。”
单论她的歌声,这一曲小山的临江仙已经算唱得极有味道。可是她的脸上一没有缅怀,二没有遗憾,沉静如古井不波,要是换了别的风流年少,只怕已经倒了寻欢作乐的胃口。
这次叶羽没有注意她的歌声,他的心思一下子都被谢童吸引了过去。船舱窄小,谢童坐在他旁边轻轻贴着他的胳膊。小红一曲《临江仙》歌声方起,叶羽忽然感觉到谢童的身子颤了一下,他转眼看去,谢童正低着头,右手握着左手的食指,双手还微微的抖着。
“小谢,”叶羽觉得不对,急忙喊她。
谢童抬起头,叶羽觉得她的眼睛变得很陌生。“相寻梦里路,微雨落花中,偏偏是这首曲子……”谢童笑得很难看。
“这首曲子公子不喜欢么?”小红问道。
“以前很喜欢,”谢童苦笑,不再细说。
小红随手拨着弦,眼角斜瞟着叶羽和谢童,并不说话。谢童靠在船舱的壁上,用乌木茶匙拨弄着紫砂壶里的龙井茶叶。叶羽知道谢童触动了什么心事,可是她不说,叶羽也不想问。看了她一会,叶羽起身走到舱帘边上,掀起帘子往外面望去。
湖水清如一块冷玉。此时耳边都是哗哗的水声,细碎的波浪拍打着船舷,船象是飘在水中,又象是飘在天上。水气氤氲,远处的连山都沉浸在夜色里,背衬着广阔的天幕,显得格外遥远。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飘离了湖岸,周围也没有别的游船。夜风吹个不住,叶羽忽然觉得有些孤独,背后的船舱也显得份外温暖。
看着看着,远处一阵浩荡的钟声随风而来,沉浑凝重,回荡不休,一瞬间好象诺大的西子湖都被钟声震荡。叶羽心里有些吃惊,才知道名震一时的南屏晚钟已经轰鸣起来。
“千里梵钟动杭城,”谢童忽然道,“净慈寺是吴越王钱弘叔为永明禅师所建,原名叫做慧日永明禅院,改作这个名字已经是宋代的事情了。每到入夜时分,僧人敲响大钟,和后山的石**共鸣,钟声扬激湖水,震动大半个杭州城。”
钟声连绵而来,朦胧的夜空下,又是浩瀚,又是遥远,钟声随风去向无尽的远空,回声也追逐着去了,叶羽忽然觉得心里竟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要是住在杭州城,就听着敲一次钟,就过了一天,一天一天等着敲钟,安安静静的住在西湖边也很好啊。”谢童悄声道。

叶羽没有回答,他心里只是想着静静的杭州城,静静的钟声。多少人在这里生了,听着钟声又死了,静静的过了一生,留下他们的子女,依然听着静静的钟声,数着一日一日的岁月如水。
“一夕梵唱一夕秋,一叶轻舟一叶愁。
千寻碧湖千寻酒,丝竹慢,唱不休,红颜总是归尘垢。
听钟十年后,隔雨看小楼,却叫人怎生回头?”
歌声忽起,小红纤纤的十指翻飞在七根朱弦上。初起的时候细不可闻,和钟声风声融在一处,渐渐的钟声退去,小红的歌声破风而现,如一阵淅沥沥的春雨──点点滴滴,清亮、柔软、又绵绵不绝。
到了“丝竹慢,唱不休”一句,歌声渐渐旖旎婉转起来,隐约的有一股春情媚意,可是一旦归入“红颜总是归尘垢”里头,却立刻又变得凄婉如诉。
最后的一句“隔雨看小楼”,她缓缓唱来,歌声已经显得无奈而苍老,弦声也木了。结尾“扑扑”的两声,叶羽也觉得一阵心灰意冷,而小红的歌声尤然萦绕在耳旁。
小红轻轻叹息,五指扫弦。随着晚钟最后一响,船舱里重又归于寂静。
“姐姐是化用白朴的《双调水仙子》么?唱得真好!”谢童由衷赞叹道。
“多谢,”小红对谢童微微的笑了,笑容一闪而逝,虽然冰冷,在她却已经极为难得了。
此时叶羽却被远处的几只小船吸引了,他为人极为警觉,立刻发觉那几艘小船的式样和西湖上的游船不同,而且都是向着同一个方向飞速而来,可见划船的人膂力很不寻常。他再左右看去,周围一片忽然出现了十几只小船,都是向着他们所在的小船这边赶来,每只船头都隐隐绰绰站了数人,手里打着火把。
“姑娘,敢问从这里划到湖岸要多长时间?”叶羽不动声色的问道,也不说原因。
“至少在他们赶上来之前,我们是划不到了,”小红淡淡的说道。
叶羽大惊。小红一直端坐在船舱里,根本就没有机会看向外面,她却也知道正有人向着这边赶来。那么以她这一份敏锐,她绝不可能是一般人。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就与这些人是一路的!
叶羽立刻按住长剑,沉声问道:“请问姑娘为何而来?”他心里已经确信小红是明尊教的探子,来设下陷阱,将他们带到湖心好一举剿灭。
“这个一会儿再说,等我先料理了这些人,慢慢告诉公子,”小红忽然起身走向船舱门口,叶羽见她逼了过来,不知道她武功深浅,急忙身形闪动,护在了谢童前面。小红微微摇头,掀开帘子出去了,竟然看也没有多看叶羽一眼。
她昂然袖手站在船头,宽大的红衣在夜风里展动,风采逼人,对面小船上的人立刻就察觉了,几只小船调整的各自的距离,缓缓的靠近了叶羽他们的船。
“你们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小红问道,漫不经心的样子。
“大胆反贼!你这个婆娘好生狠毒,犯上作乱不说,又害了我门下二十多个弟子,还问老子从哪里来,干什么。老子今日就是要把你这个贼婆娘抓了送上大都,看你还敢猖狂!”为首的一人恶狠狠的喝道。
小红听那人喊她婆娘,已经知道来路,她虽然不认识那些人,口音却是认识的。她不怒不笑,微微摇头道:“他们是我杀的不错,可是你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随即她低声自语道:“想不到是这桩事情,螳螂捕蝉,竟还有黄雀在后,只不过这黄雀也太……”
“呸,老子不要听你诡辩,杀了人,难道编个理由就罢了么?你这贼婆娘不是勾引了我那几个弟子就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毒药,否则怎么会一起死在你手上?老子这次把你送到大都,大都的天牢里有的是新鲜花样,将你欲生不得,欲死不能!方泄我心头之恨!”那人又道。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如此?”小红问道。
“要我相信你,等下辈子吧!”
“你这次跟上我,是为了给你徒弟报仇还是为了我身上那二千两黄金的花红?”
“呸,老子不要什么花红!老子就是要看你这个贼婆娘死得难看!”
“银月刀朱海正,我知道你年老昏馈,却想不到你昏馈到这个地步。”小红说完,一掀帘子就进了船舱。
那几条小船上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妄动。
小红缓步走到琴桌前坐下,随眼看了看横剑戒备的叶羽和惊讶的谢童,还是一付冷漠的样子。试着拨了拨弦,她道:“这位是昆仑山的叶羽叶公子吧?你最好拉着谢小姐,只怕她功力太浅,一会儿受伤。”
叶羽听了她的话一阵疑惑,可见她说得郑重,又不敢不从。一只手仍然按在剑柄上,一只手拉住了谢童的手,谢童吓得瞪大了眼睛,紧紧的贴在他的身边。
“一会儿她抵受不住的时候,叶公子可以用昆仑山的冰寒内力灌进她身体里,我并不想伤了两位,”小红话音方落,十指急动,那张寻常的古琴中忽然爆出沉雷般的响声,雄浑又低沉,滚滚而动,一时间,仿佛大海波涛在远处翻腾,即将扑过来似的。她这样浩荡淳厚的内力方一显现,叶羽也是大惊,谢童早已经满脸苍白,嘴唇不断的哆嗦。
“不好,贼婆娘要使妖术!”船外有人大吼,转眼间,他的声音就被琴声吞没了。
小红静静的弹琴,可是琴声一波烈过一波,无数的雷声水声在耳旁轰鸣,叶羽急忙将内力灌进了谢童掌心。琴声好象从脚底的船板穿透出去一直冲进湖水里,整个小船猛的震动起来。渐渐的小船开始旋转,似乎忽然被一道巨大的暗流给卷住了,可是西湖上却不是大海,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暗流。
小红继续弹琴,到了最后,叶羽几乎以为那块琴木会在她的琴声下崩成粉末,而此时舱外浪声吼叫,小船急剧的颠簸旋转,谢童终于忍不住害怕,“哇”的一声扑到了叶羽怀里。要是在平时,叶羽可能会吓得一筋斗倒栽过去。可是现在谢童趴在他胸口不住的颤抖,脸上完全没了人色,呼吸也快要接不上来了。叶羽只好把她搂住,一手按在她背心继续运气,龙渊剑一下子就从桌上滑走了。
船舱里的蜡烛早就熄灭了,天昏地暗,湖水翻腾,叶羽唯一记得的一件事情就是紧紧抱着谢童。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息了。
一道青光忽然闪现在叶羽面前,青光过去后,整个船舱的舱顶被震开了,漫天星光照在三人的身上。小红已经退去了宽大的外袍,露出紧扎的红裙,一根不到两指宽的金色腰带从她胯边一直束到胸脯下,将窈窕的躯体扎得极为诱人,可此时她手中九尺长剑闪烁着粼粼青光,也极为吓人。
叶羽惊恐的发现四周的湖水居然比他们高出一丈开外,湖面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旋涡,方圆约有近百丈,流水旋转着从旋涡底部钻进湖底,他们的船就在旋涡地下不断的转圈子。整个旋涡好象一面巨大的凹形晶镜倒映着天空的星辰,四周的船都不见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旋涡底部渐渐的升高,湖水依旧旋流,可是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远山和湖岸了。远处似乎还有几十个人影在拼命向湖边游去,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贼婆娘,好……好高的妖术……咕……”好象是又呛了几口水。
“谢小姐,我现在已经不弹琴了,你不必缩在叶公子怀里。”小红看谢童还是紧紧的搂着叶羽的脖子哆嗦,她也不避讳,直接了当的言明了。
谁知道谢童听了她的声音更加害怕,连打了两个寒战,竟然把叶羽抱得更紧了。叶羽知道此时应该警觉,可是谢童温软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口他却不由的心里一阵暖意,恍惚了一下,脸就红了,急忙喊道:“小谢,小谢!。
谢童听到他的声音才渐渐安心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立刻红透了,松开手臂一下子缩到了叶羽背后。
“在下明尊教妙水使者风红,请叶公子和谢小姐泉州一游如何?”风红眺望着平静的西湖道。
她这一声说得温和,可叶羽和谢童头上就象是下了雷霆,两双瞪大的眼睛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风红,都是联想到那一夜明力的可怕,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娇柔艳媚的女子也是五明子之一。
“这就是姑娘请客的礼节么?”叶羽静下心来沉声问道。
“简陋了一点,请二位见谅,”风红说完,长剑一拂,从船舱的角落里勾出了叶羽的龙渊古剑。她那柄束衣刀软的时候几乎和丝带没有分别,居然卷着叶羽的剑抛到了他手上。
“叶公子,你有剑在手,可以和我一搏,这样待客的礼节就全了吧?”风红道。
叶羽却是没有想到风红会把剑还给他,沉思片刻,右手挽剑出鞘。长剑一立,淡淡的霜色腾起,他知道风红武功强绝,这一剑丝毫没有留手,十万风雷的雄浑剑势运动雪煞天剑气破风斩出。同时他的左手使劲捏了一下谢童的手,低声道:“走!”
龙渊的呼啸声动人心魄,叶羽的白衣在分外显眼,这十万风雷一剑全没有变化,只在施剑者力道的运用上。叶羽已经得了四成的精髓,当者无不披靡。风红俏生生的站在船头,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好!”
束衣刀的水纹腾空变幻,将周围丈许的空间都笼罩了,叶羽只觉得一种极为柔软的劲道把自己包围起来,自己的剑上压力渐渐的重了,而后一道气劲摧动,长剑落地,他给轻轻的抛了出去,落在了谢童的怀里。只是一瞬间,胜负已经分明,叶羽居然连一招也没有支持过去。
风红缓缓的把长剑送回腰间的金色腰带里,道:“你用这样雄沛的剑势,如果对付明力或者妙火,也许还能支持上三五十招,对妙风只怕过不了三个照面,对我则只是一招。虽然你的剑术确实不错。”
叶羽却没时间搭理她,只是无可奈何的埋怨谢童道:“小谢,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我,”谢童结结巴巴的“我”了好几声,噘着嘴低头不说话了。
叶羽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想来还是害怕,他心里一软,低声叹了口气。
“不必埋怨她,你要是扔下她自己逃跑可能还有几分胜算,不过叶公子你会么?”风红问道。
“你是怎么找上我们的?”叶羽反过去问她。
“你们前些日子入城的时候是否见过一位老者?”
“见过!”叶羽忽然想起来了。
“那是我水部探子中的第一高手师越古,在他,只要看你们兵器的样式,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猜出你们的来历。叶公子的古剑不是现在常用的样式,很显眼。”
“那么你扮作船娘也是故意引我们上钩么?”
“是,西湖之中,你们已经无路可逃。”
“其实……其实上船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古怪,”谢童叹道。
“哦?”
“哪里有船娘对客人那么冷淡的?又怎么会有那么美的船娘始终没有生意?”
“是么?”风红幽幽的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叶羽长声苦笑着问谢童。
“我……我怎么知道她武功那么强,你都收拾不下来呢?”谢童反问他。
叶羽哭也不是,笑也不得,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不好怪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让她不要怕。
“落在姑娘手里,我们无话可说,姑娘是要杀,要刮,或者贵教的光明天焚,也不必犹豫。”叶羽静了一下,冷冷的说道。他无计可施,也无剑在手,可是却不能掉了昆仑剑宗的威名。
“我不杀你们,我要带你们去泉州。”
“不杀我们?”谢童有些吃惊,又松了口气。
“至少到泉州之前你们不会死。”
“到泉州之前?”叶羽和谢童一起打了个冷战,泉州是明尊教大盛的地方,到泉州之前不会死,想必就是到了泉州便会死得极为悲惨。这个女子媚艳动人,又冷若冰霜,却不知道包裹着什么蛇蝎心肠。
风红左手小心的按住自己的右臂,她方才左手运剑,可是弹琴却是双手齐动。她右臂的断骨还只是刚刚长上。刚才不忍杀那些人而以水力震翻他们的坐船那一番操琴,右臂已经是痛彻骨髓,只怕又要重新打断了正骨包扎。她性子要强,什么都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示。
谢童害怕的偎在叶羽身旁,看那女魔头丝毫没有操船的意思,敢情真的是什么时候飘到岸边什么时候算,心里更觉得这个魔头与众不同,可怕到了极点。
叶羽想安慰她一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何况他自己心里也不是不畏惧。此时他怀里那只名叫小宝儿的貂儿睡醒了,低声叫了两下,似乎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自己从袋子里爬了出来,沿着叶羽的衣服爬到他肩膀上,又抓着他的头发爬到他的头顶,轻声叫着左顾右盼。
谢童看着那只貂儿摇着大尾巴欢快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摇头;叶羽想抬头,可是一抬头貂儿就会掉下来。风红转头看着那只小貂儿,静静的也不出声,三个人一只貂,船上的气氛古怪得难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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