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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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下山
除了昨晚充病号混了顿骚哄哄的烤兔之外,从方唯清家出来的十几天里,我是抓啥吃啥,丝毫没享受到一点点的额外待遇。半个多月过去了,肚里的油星儿没存下一滴,馋虫倒是不知疲倦,一天三遍,准时准点儿地擂鼓示威。
我打小就爱吃鸡,尤其是拿黄泥裹着烧的叫花鸡。小时候祖业旺盛,家里的餐桌没少了出现这道菜,那鸡烧出来才叫香呢,当你把裹在外头的泥胎捅上一个洞;或者按住边缘,将荷叶一块块往下撕的时候,香气就顺着裂口里出飘逸而出,那肥而不腻,瘦而不喍的口感我现在一回忆满嘴还哗哗地淌哈喇子。燕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饕,更是一个烹饪大师,听我提起了叫花鸡的种种好处,他索性也被勾引得直吧嗒嘴儿。
大山上别的没有,黄泥可有的是,只可惜身旁没有塘子,更没有荷叶。我围着山顶转了好几圈儿,实在没找到什么好的替代品,最后索性就采了几片傻大傻大的芭蕉叶子回来。别看李文昌带兵打仗不行,盐巴倒没少带,我随手抓了一把也扔在里头,接着燕叔就用那芭蕉叶子包裹了野鸡,又将黄泥一圈一圈的糊到叶子上,等糊完的时候,那山鸡就像肥了三圈儿似的,还没上火就把人馋的不行。
梦蓉也忘了自己是个病号,七荤八素地把泥胎焐进了火堆。借着风势,火舌往外一蹿一蹿地涌,湿木柴被烤得噼噼啪啪山响,仨人就在边儿上静静地守着,就好像死鸡能从泥胎里飞走一样。那感觉,既带着一丝无助,又饱含了无限的希望。就像穷苦人家的孩子,瞅着大锅里翻滚的饺子汤一样。
燕叔拿捏火候的工夫是很绝的,在我还在回忆和感叹的时候,他就用树枝子挑出了烧得滚热的泥胎。燕叔的树棍儿往里一戳,香气就从里面抢着冒了出来,将我一下从回忆又扯回了现实。仨人谁也不把自己当客人,全都痛下杀口,恨不得把鸡骨头都嗦叻○1个遍。
梦蓉的身子还有点虚,不过胃口还不错,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各自找地方休息。一夜无话,次日平明,再看梦蓉的精神,显然比昨天强了很多,小脸儿也变得红润起来,燕叔趁热打铁,把我俩召集到一块儿,继续商议探**的计划。梦蓉是下蛊的行家,当然知道引鬼上身的好处,不过她也提出,山兽普遍胆小,怕一附体没头没脑地满山遍野地乱跑乱窜,到时候钻进了地洞子里可就毁了。与其让这些个东西瞎跑乱撞,还不如让她先给这些东西下了蛊,燕叔见梦蓉把心思全都投到挖墓里头自然也是喜不胜收。
石砬子底下的两匹马还气定神闲地低头吃着草,燕叔解下缰绳,将梦蓉扶上马,三人两马就沿盘山道下了山。必须一提的是,云南地势艰险,横断山脉居多,虽然百草丛生却又怪石嶙峋,不像关东的不咸山那般平和。不咸山林虽然艰险,但关东的山是缓的,土是又松又软的,走在上面心里有底,不像云南的石头山,一个不留神就得能摔得七荤八素的。
俗话说:‘看见山,累死马’,没走过山路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这句话的意味儿的:一座山峰就矗立在你眼前,上面树毛子都仿佛触手可及,可无论你怎么驱遣马匹,你和山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丝毫没变似的。直行如此,就更别提盘山道了,眼瞅着红土地就在身子底下轻声呼唤着,可你就像是驴子拉磨似一圈圈干转也到不了底。那滋味儿,就像是把一个一年没碰女人的壮年汉子灌醉了,再绑在一棵齐腰粗的大树上,眼巴巴地瞅着大姑娘和小媳妇在身前扭秧歌。一句话——急得慌。

兜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可算是下到了半山腰。这时候,六个阵门的特征已变得清晰可闻。我手搭凉棚往下一瞅。燕叔说的一点儿没错,底下点点翠绿之中混着六片不大不小的区域,每一片儿的颜色都比周围要深,把六个点连接起来,其形状就跟马蜂的窝似的,与燕叔画的六边形一般无二。
“深颜色的地方是槐树”,燕叔突然插了一嘴,“槐历来为‘木中之鬼’,是所有树木中最为阴柔,也最能吸引阴气的一种。除此之外,我以前还跟你讲过,槐树能招来一种爱叫的小鸟,这鸟叽叽喳喳一叫,方士们就不能安心作法,这就是抵御穿山派用的一个招式。那边浅绿色的是草皮,法门不出意外就掩藏在那片草皮的底下”
“你俩再看看两片槐树之间,是不是有片似桔又红的颜色?”,燕叔继续说道。我和梦蓉手搭凉棚仔细一看:在每两片深绿之间,的确是藏着那么一抹不惹人注意的红,它的颜色很淡,甚至淡得让人无法察觉。
“那是六片苦桔林,长出的果子既难于发现又苦得让人难以下咽。不是我舞玄,山里的野猴子不渴得要死都不惜得○2吃,可就是这几片平凡无奇的桔子林,掺着六片百年槐树底下的明器组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法阵。知焉,你把那槐树当横,桔林作竖,连接起来看看是个什么字?”
“燕叔,连起来还真是个‘王’字,您之前说得果然没错,吴三桂这老小子还真的是阴魂不散,躲在法阵里吸收阴气韬光养晦。不过有一个事儿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家里也没谁跟风水扯上联系,怎么清太祖的寝宫和吴三桂的寝陵都让我给碰上了?”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努尔哈赤想当年不也是个小兵仔子么?可就是老天爷让他的脚底板长了七颗红痦子,他才能遇见八位同生共死的兄弟,继而又进山抬参,积蓄力量起兵推翻了腐朽的南明王朝。天命不可违也,或许老天爷就把你当作下一个努尔哈赤,让你窥得一丝天机”
“燕叔您可别闹了”,我赶紧摇了摇手。“说实话,这兵荒马乱的,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就满足了,我可没那么大的志向当皇上……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觉得您事事以百姓利益为先,一副胸怀天下的气魄,有开国皇帝的能力和度量,又有《龙兴风水图志》在身,老天是暗示我还是暗示你也说不定呢……”
一听我和燕叔谈论的内容,梦蓉的腰都要笑弯了:“你们可真逗,咱现在连个皇帝的边儿还没沾着呢,你俩就跟真事儿似的谦让起来了。你们男人啊,都是事前说的天花乱坠,事后又死不认账的主。难怪我娘总说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呢”
我和燕叔一听这话都楞了,越是平时一声不响的人爆发起来就越能产生不同凡响的效果。这个黄毛丫头不仅有着苗家女人传统的活泼,甚至有点儿泼辣,让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梦蓉,你对男人有这么大成见长大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呦”,我故作严肃的挑逗着她。梦蓉闻听此言当然也不示弱,一来二去队伍里少了之前互相的拘谨,倒是充满了不绝于耳的欢笑,在这种自由自在的环境里,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地,脚下的山路也越来越短,山下的红土地变得触手可及。
注:○1嗦叻:音suōlè,东北土话,意为舔个干净。
○2不惜得:北方方言,意为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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