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狙击步枪的瞄准器里，迪安娜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所有一切。
究竟发生过什么，她并不太明白。事实上，要没有亲身体验，谁也没办法光凭肉眼就能分析出在一场心灵战斗中，交战双方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然而过程永远不重要，最重要的永远只有结果。
结果已经明显得很。吸血鬼商人落败，并且失去了一切。
迪安娜松开紧扣扳机的手指，将瞄准器中那红色十字从黑暗精灵脑袋处移走。受佩格萨斯之灵庇护的女性不禁疲惫地低下头，吐出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贴身衣服，早被冷汗浸成一片透湿。尽管只是旁观，但开始到结束，她感受到的压力都决不会比隆奇轻松半分，甚至只有更加沉重。
和吸血鬼争斗了十几个世纪，狼人对于敌人的伎俩，几乎都有大致了解。从吸血鬼商人出现开始，迪安娜的心就仿佛被放在炉上烘烤，火烧火燎地又痛又急。〖乔凡尼族〗向来喜欢用〖支配术〗操纵敌人，然后把对方变成没有自我的傀儡血仆。假如隆奇真的喝下了那滴魔血，针对这种情况，威廉给迪安娜所下的命令只有一个字：杀。
下达命令，对于威廉而言并不困难。可是要迪安娜执行命令，困难程度却不啻于要她主动去背叛〖黑暗狂怒〗。可是受佩格萨斯之灵庇护的女性也完全明白，假如黑暗精灵当真堕落成血仆傀儡，干脆利落地给他一颗子弹，是自己能够报答对方救命之恩的最好办法了。
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生命之所以为生命，正在于他们胸中有感情，而不是冷冰冰的机器。狼人无疑是最优秀的战士，但绝不是那种毫无人性的杀戮机械。
感谢大地之母盖娅，感谢月神露娜，感谢天马佩格萨斯。预计中的最坏情况总算没有出现。此时此刻，迪安娜心中那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即使不比隆奇更重，也决不会比他更轻。
漫长夜晚仍未过去。事实上，真正的严苛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骤然，四周树木山石的阴影就像活了过来般开始不断扭曲、蠕动、延伸。顷刻之际，澄明月光被贪婪黑暗源源吞噬，整片山顶空地都笼罩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帷幕，而在帷幕以外，夜色却依旧如故。抬头仰望，晴朗夜空上，连半片云彩也找不到。
黑暗精灵低垂的眼眸内闪过了几丝凝重。将水晶十字架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他缓缓起身，抬头正视。在已经变成白痴，痴痴呆呆地蹲在地下喃喃自语的威尼斯旁边，赫然多出了一团人影。
刹那间，他们都同时看见了彼此。
卓尔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描述自己所看见的事物。假若勉强要说，那么就只有两个字：黑暗。
他就静静站在这里，被黑暗所环绕，却仿佛比黑暗更深邃，比黑暗更虚幻，比黑暗更加不可捉摸。就算亲眼看见他出现，也很难相信他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就算明知他不是幽灵鬼魂，也很难相信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存在。
这个人既是黑暗之源头，又是黑暗之本身。
黑暗精灵剑眉挑起，沉声低语道：“勒森魃？”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假若说，在狼人族群内部，〖白银獠牙〗是当之无愧的王者。那么“蓝血”的〖梵卓族〗，就是血族中之天潢贵胄。如果将〖阴影议会〗比拟作狼人的“教父”，那么外号“守护者”的〖勒森魃〗，正是血族里在暗中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眼下这件事涉及两大族群兴衰，关系〖千年圣战〗胜败，狼人内部两大巨头都已经先后出手，血族方面假如没有〖梵卓族〗或〖勒森魃族〗其中之一出来主持大局，则完全不可想象。事实上，从阴影帷幕出现的那秒种开始，卓尔刺客就知道，大鱼终于咬钩了。
操纵黑暗，将自身和黑暗彻底融合，正是〖勒森魃族〗的独有异能：〖黑暗术〗。
笑声从那团人形黑暗中传出，飘忽阴森，似有似无。笑声忽然又像被剪刀从中截断，人形黑暗淡淡道：“隆奇.卓尔法。”
卓尔刺客心中一颤，道：“你认识我？”
“认识，而且感谢。”人形黑暗语气淡然道：“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分辨得出，原来在自己身边有这么多没用的垃圾。”
隆奇目光在矛尔斯和威尼斯身上各瞥一眼，道：“或许他们其实不是垃圾。也或许，某些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高贵和能干。”
“很会说话，我欣赏你。”人形黑暗没有恼怒，轻描淡写道：“所以我决定赐予你至高无上的荣誉——加入〖勒森魃族〗，成为我的子嗣。”
黑暗精灵嘴角上牵，冷道：“街边翻垃圾桶的流浪狗，每次看见有人走近，都以为别人是想和它争夺垃圾桶里面的垃圾，摆出幅凶狠样子拼命狂吠。哈哈，很可笑，对吗？”
“想激怒我？”人形黑暗果然笑了起来，问道：“知道我已经活了多久吗？整整五个世纪。假如你以为活过五个世纪的人，还会被这种小手段激怒的话，那么必须承认，我确实高估了你。又或者……你在害怕？”
隆奇沉默了下去。以他的性格，本来确实不至于会说出这种无聊笑话，使出这样无聊手段。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不想承认，可是又实在不能不承认，在这团深不可测的黑暗面前，隐隐然地，卓尔内心最深处，已然涌现了名为“恐惧”的东西。
人形黑暗又笑了，笑声中有说不出的讥讽之意。忽然抬手下按，恰好拍在威尼斯头顶。
十几条纯粹以黑暗塑成的怪异触手翻腾扭动着，从虚空中如蛇疾探。它们将乔凡尼吸血鬼商人四肢缠紧，随即各自往不同方向，用力外扯。“喀裂”的怪异声响短促而沉郁，却已足令闻者心悸。如遭五马分尸般散落遍地的断肢残躯，更加触目惊心，叫人不敢多望。
这是示威，也是恐吓，然而的确十分有效。纵然脸色看不出异样，隆奇仍在刹那间本能地绷紧了神经与肌肉，令四肢都变得僵硬。心中恐惧也更浓、更重。
能够随意从虚空中塑造成型，并且从任何角度对敌人发动攻击。只要仍然置身于阴影帷幕之内，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躲避得了。黑暗触手威力之强，绝对无可估计。
“看来你确实在害怕了，很好。”人形黑暗微笑道：“害怕，可以令你在思考问题时更加冷静和理智。打起交道来，也能节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么，现在就告诉我吧。那头母狼，她在哪里？”
询问语气不过轻描淡写，但其中蕴藏的威胁，却没有人可以随意轻忽。暗黑触手在完成任务后便已如烟消失，但只要有需要，它们随时可以再度大量涌现。卓尔刺客知道，自己的身体强度，绝对比不上威尼斯。
黑暗精灵下意识后退，沉声道：“迪安娜藏在哪里，只有我知道。不过或许你可以赌一赌，看在杀掉我以后，究竟能不能在炸弹爆炸之前找到她。”
人形黑暗仿佛摇了摇头，叹息道：“幼稚，天真。太让我失望了。我早已经说过，不要这种没有意义的小把戏。不要忘记，对于狼人女人，对于〖黑暗狂怒〗，没有谁能够比血族了解得……更加透彻！”
“更”字刚出口，黑影已然出手。十七八条黑暗触腕同时从上下左右弹出，瞄准卓尔刺客暴起激射。阴影帷幕笼罩范围之内，仿佛连空气流动也受到控制，尽管势道之烈更胜子弹十倍，仍旧没有任何一根触腕发出丝毫声响。哪怕为此稍失气势，却使攻击更加诡秘莫测，更防难避。
生死一线间，黑暗精灵紧闭双目，凭本能抽身往外斜扑闪躲，不假思索地甩手开枪！呼啸子弹激荡飞射，着弹点却似乎出了偏差，勒森魃双手臂抱胸凝立不动，嘴角上牵似笑非笑，眼眸内讥讽之意更浓更盛。注定难逃一死的敌人在绝望中挣扎，是他最喜爱欣赏的场面。
将〖黑暗术〗领悟到近乎最高境界，把自己转化为介于物质与虚影之间怪异存在的勒森魃，不会害怕任何形式的物理攻击。别说霰弹枪，即使是反坦克火箭炮，也休想能让勒森魃受伤。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