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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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李饮见那林客在“只是”二字处顿住,却又终未出口,仍自顾御马前行,只隐约觉得这义父似有隐衷。但听他口中语气极是温和,并未再细问,这李饮便又多了几分感激。
李饮拿着这文牒时,方才知道大唐除了那出境时所用的通关文牒,尚有这商贾所持以方便州县交通的文牒。知是杨矩有心隐瞒进京送书一事,便杜撰了这商牒以在路上图个方便。
李饮打开看时,只见那粗犷走笔,便知乃是出于杨矩之手。而盖有都督大印的牒文云:“兹有大唐剑南道绵州人氏李饮,自幼苦读诗书,才华横溢,德被乡里。常于剑南道、山南西道及京畿道间贾货易易。倘到此数道诸州县,烦请戍守便宜行事云云,而文末只书大唐开元二年润二月,陇右道文牒。”
李饮看完牒文,只觉“苦读诗书,才华横溢,德被乡里”之句用在自己身上,比那八股文还要生硬几分,忍不住与一旁同御马车的林白笑道:“这鄯州都督真乃神人,竟知道在下自幼苦读诗书德被乡里之事。这哪是什么文牒,不过是杨都督修书一封与那过往州县守城兵士罢了。”
那林白接过文牒,道:“饮哥别小觑了此牒,这天下十数道能有几个都督?眼下有这鄯州都督作保,若遇城门关口盘查,倒是少去了许多烦琐之事。”
李饮仍接过林白递来的牒文,只暗自沉吟,这杨炬前翻为吐蕃作保惹祸上身,此番又为自己作保,当是他命中注定为别人之事落到这般田地。心下对这杨矩遭际嘘唏不已,只觉这朝廷之事非是自己所能驾驭,日后还是少沾惹为好,不然就是官至一州都督的封疆大吏,尚自难以保全,更何况那许多裙带之下牵涉甚广的门生故吏。
且说这林客一家马车南行这几日风餐露宿,倒也习以为常,而那杨矩所赠之物,乃是一车山珍野味,也让这一家大饱了几日口福。这一路而来,不觉间已是到了那祁连山北麓,李饮心知这祁连山便是那古昆仑山,而山麓以北常年受那巍峨雪山融水滋养,水草比之鄯州以北已是葱嫩了不少,当真如淮南子中所述一般:“昆仑之邱,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而今日李饮所乘马车又轮到林晖御马,那车自然平稳了许多。车中林欢、林熏、林晖和月妹等人自小居于西域,何曾见过此等美景,皆是赞叹不已。倒是林白言语甚少,只瞪大灿亮朗目倾注于那雪山碧草寒溪之处,且常仰望湛蓝荒天抱思良久不知何意。李饮见这林白情形,倒似两三日间成熟了不少,只问道:“林白弟可是于这祁连雪域悟出了什么道理?”
那林白只与车中姐妹数人微笑着摇头不语,一旁的林熏却瞪了林白一眼道:“我也察觉这两日十二弟情形有些不对,或许是一路颠簸之下,伤了脑门,神思不甚灵光之故。”李饮只见林熏说话间,本就秀丽的脸上又被这露水浸润,便多了几分灵动之气,只是这说话口气并未受那美景陶冶,仍是极为犀利。

而一旁的林欢似有所感,却是柔声道:“欢儿揣测,十二弟许是在那西域呆的太久,一时难以理解这祁连山为何会生得如此模样。我曾听师傅说起蜀中山水时,常常赞不绝口,我们这一路南行,还未入蜀这景致已是这般清丽俊逸,但不知那绵州老家却又是何等样子?”
那林白听得林欢一席话,才自爽朗笑道“九姐当真了得,对弟弟的心思竟猜的丝毫不差,他日待我在八姐处习得岐黄之术后,也跟着九姐舞上几式风清剑法才好。”
一旁的月妹听几人如此热闹,自然不愿纳下,接口道:“依妹妹看,十二哥早已有了极有心得的本事,也不必再去学这学那的枉费心思。”
李饮见这月妹开了口,只道:“月妹夸林白弟之词当真是难得一闻,但不知林白弟擅长何事?”
那林白也来了兴致,凑上去道:“好妹妹,你且给姐姐们说说,免得他们成天数落于我。”
这月妹却笑着对李饮眨巴了一眼,李饮已知这林白又得吃上几口月妹的黄连。果然那月妹接着便道:“十二哥最有心得的能耐,自然是那贪多务得的本领。”
月妹此话一出,车中数人哑然失笑,那林白脸上本来满是期待之色,一时却比那苦瓜还要难看几分。只在车上对前面骑在马上的林客扯着嗓子叫道:“禀告父亲,我本就饥肠辘辘,又被姐妹们欺负,现在头昏眼花,非得停车弄些吃的再走。”
李饮知道这林白被姐妹们数落,便得要找那美食发泄一番方才平心静气。只觉这林白虽说被无端取笑很是冤枉,但也因他平日行事不羁常理,更时常与人烂醉酒肆野地之故。如此一想,李饮倒是觉得这林白弟性情洒脱极是可爱,只欣然一笑。
且说林客听这林白在车上吆喝,知他又在犯浑,有心不理不睬,却也觉整日干粮入口索然无味。况且午时才离了驿站,今日再是急着赶路,也是到不了下个驿站,更别说那金城关渡。念及此处,便即招呼家人将车马歇于驿道旁生火造饭不提。
李饮又得席地在这佳境享那美味,顿觉阵阵嫩草清香比那许多调料还要美上几分,而一家姊妹间也是其乐融融,更有微风在耳边徐徐拂过,倒像是犹如天籁般的阵阵缥缈箫声徐徐袅袅。
李饮起初还未在意,但那悠远箫声像是从千里孤旷莽原深处发出一般,仿佛咀含着几丝悲苦之意。再仔细听时,才发觉那箫声乃是从驿道北边山阙处传来。众人起身顺着那箫声望去时,却见一匹本就骨瘦如柴的骡子背上,更骑了一位比那骡子还瘦的中年男子。
李饮见那男子手上竹箫,便知适才箫声出自这男子之口,而此时那男子却不在吹箫,只由着那骡子慢吞吞赶路,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箫字究竟用在此处对也不对?哎,不可不可,怎可因我一人悲恻之音,而渎慢了天下人的耳根。这箫字万万要改的,可我悲恻之音多年也未见好转半分,一时三刻却让我如何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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