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僚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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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赵千栋还是得感谢裕庚,正是因为这位朝廷钦封的钦差大臣,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扩充自己的营下军马,才有机会将一营人马扩充到三营人马,而这三个已经被“严重加肥”的营,就成了他此后进一步发展军力的最根本基础。
按照裕庚的安排,就在他们两位钦差抵达金州沙河粥场的第四天早上,由京城发来的电报总算是“收”到了,在两位钦差大臣以及庆亲王奕劻的美言之下,赵千栋这个从五品的金州海防衙门记名同知正式转正,被任命为正五品的海防衙门同知。由此,他也正式成为了金州厅一地职位最高的政务官员。
当然,在奕劻这位宗室亲王、朝廷重臣的操作下,赵千栋得到的好处还远不止是升官这一项,他还得到了目前所急需的两个大权:重新丈售金州境内荒芜旗田的权力,以及自行处置那一批由石河驿缴获的军火物资的权力。奕劻这位一直以来主持着大清官职买卖的牛人,以这种方式送给了赵千栋一笔大大的财富——或许这位老王爷只是打算让自己新招募的年轻人从这两项权力中捞上一笔银子,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赵家子虽然爱银子,但是却不喜欢用银子买享受,他有更大的野心。
在宣布完了朝廷的旨意,同时又嘱咐了赵千栋务必尽快剿灭乱党、进京面圣之类的问题之后,裕庚与吴廷芬两人便正式离开金州粥场,赶回京城交差去了。对他们来说,金州的事情办到这个程度,已然是皆大欢喜的局面了,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一颗对大清朝来说等同于灾难一般的种子,已经随着他们这次金州之行的结束,而深埋进肥料丰富的土壤中了,待得春雷动、细雨婆娑的时候,这颗种子就会发芽,就会成长,就会将将整个大清的江山掀个底朝天。
仍旧是在赵千栋的营帐里,仍旧是在那张两位钦差大臣留下来的红木方桌边,仍旧是一顿丰盛酒宴,而坐在木桌边享受酒宴的人,却变成了赵千栋以及他手下现在仅有的三位幕僚——今天这四位将来注定要声满天下的牛人聚集在一起饮酒,共有三个目的;第一,庆祝赵千栋渡过难关,由此转危为安;第二,为王庆逸、田琪这两位即将领兵出征,镇压积金社乱匪的友僚送行;第三,制定金州今后一段时间的发展计划。
常炳昌此前在裕庚的手底下吃了大亏,那一顿鞭子几乎要走了他半条命,如果不是因为第二条赵千栋获释之后第一时间安排大夫给他治了伤,他估计不死也要落个残废。即便如此,他现在浑身上下也都是伤了,整个人裹得跟个肉粽子似的,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赵千栋能够体会到,自己手下这位专司掌理钱银的幕僚心头有恨,当然,他这份恨意是针对着裕庚去的,这一点,赵千栋也看的非常清楚。
常炳昌不仅是个惜财如命的人,他同时也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如果仅从这两方面来看,这家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赵千栋能把这家伙的性子把握住,就不怕他以小人的身份坏自己的事——这世上君子固然可信,但往往办不成大事,小人虽然很难控制,但只要用好了,那就是栋梁之才,关键的一点问题就在于怎么去用。
“大人,”因为身上带伤的缘故,常炳昌是今天酒宴上唯一一个不敢喝酒的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交代“工作计划”,“卑职这两天已经查阅过金州辖下之旗田确数。若按之前我等所定之法,待得岁末丈田售地之事完结,我金州府库有望得银八十九万四千又八十六两,在此之上,再扣除须上缴朝廷之田银六十八万两,我等可净剩库银二十一万余两。”
“这么多?”二十一万两,这对于赵千栋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现在购买一艘装备齐全的巡洋舰,也不过才六十余万两的造价,而他仅从售卖旗田这一项上,就可以征得二十几万两了。
“大人,确是这么多,”常炳昌显然对这个数目并不满意,他摇头说道,“不过,若是无须将那售田银交付朝廷,我等所获岂不更丰?”
“的确……”赵千栋先是点头说了一句,继而摇头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售天子之田,岂能不上缴售田银?涛淮今后切莫再说此等忤逆之言了。”
“是,大人,”常炳昌嘴上这么说了一句,但脸上的表情显然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而反观王庆逸与田琪,他们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常炳昌那么明显,但似乎也对这番话并不怎么认同。

“大人,以庆逸之见,金州可丈售之旗田,实不应悉数估价以售,”王庆逸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而今金州之势,灾祸连连,民穷地困,举境之内,有余银购田置地者,恐寥寥无几。再者,大人现今欲振兵事,必需充足之兵源,若无兵员,即便我等钱银充足,亦是无兵可用。故而庆逸窃以为,我等与其尽售旗田,资供朝廷挥霍,尚不如圈定屯田,而后以大人之名义招耕募兵,以田亩之厘租替代军饷。如此一来,我等既不用受朝廷之盘剥,又可减轻军饷之负担,且又可以此惠民,实是一举三得。”
王庆逸的意思说起来很简单,他就是不建议把金州的旗田都卖了,而是留下或多或少的一部分,以屯田的方式招募耕农。但凡是前来租耕的人,都需要出人丁服兵役,以替代田租厘税。
这种方法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就是屯田制,老祖宗上就曾经用过的办法,同时,也是八旗入关后一直在关外采用的方式,而王庆逸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把旗屯田改成了汉屯田,仅此而已。
赵千栋想了想,他察觉不到这个办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此扭头对常炳昌说道:“涛淮,你意下如何?”
“大人,卑职以为此法不可行,”常炳昌连想都不想便直接说道,“王先生所想之法是否符合兵事,涛淮不知,涛淮所知者,唯钱银之事。若以此法行之,大人所需之军饷固然可减免一二,然田亩租税又将从何而来?再者,我朝历制,监管兵事有兵备道,监管良田之事有粮备道,金州之田亩实数,辽东粮备道处皆有统合,故而不管我等之旗田作何所用,亦需按律提纳租厘。由此,若大人以屯田之法养兵,我等便需另筹租厘,这一负担并不轻于军饷。”
赵千栋的脑袋有点晕,他这才发现,署理一厅的政军要务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田营办,你意下如何?”转过头,赵千栋又向田琪问道。
“大人,”田琪犹豫一下,说道,“标下不过是一粗莽武夫,于此政务之事实是一无所知。不过,标下以为,若王先生所言之法得以推行,则我营下士卒将再无后顾之忧,于此,士气大增、奋志操演,战力倍增之日可待矣。”
毫无疑问,田琪的意见是倾向于王庆逸的,他支持屯田的方法,认为这种方法有利于减少营下士卒的后顾之忧,可以提振士兵的士气。
从表面上看,三位幕僚的见解呈现了二对一的局面,如果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这个方法应该得以推行了。但事实上,赵千栋有自己的想法,他虽然不善于治政,也不善于治军,但他却善于治人,而治人的要点,就在于能够看出自己手下幕僚每一种建言的出发点。
常炳昌是掌财的,他所思所想的第一要务,自然就是保证钱粮的充足,保证自己的上司随时都有足够的银子可用,故而,他不会去关心什么军事,不会去关心士兵的士气。而王庆逸与田琪呢,他们两个的职责都倾向于军务,故而除了兵事之外的东西,他们都不怎么关心,尤其是不关心钱粮的事。因此,他们所秉承的观点,都是倾向于兵事的。
短短的一瞬间,赵千栋对未来的决策方法有了一个认知,他似乎并不需要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东西都了解,只需要打理好自己的下属幕僚就够了。
“此事……稍时再议,”沉默了片刻,赵千栋笑了笑,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确信,只要我等能够戮力同心,这等存有争议之事,定可圆满解决。”
“哦?”常炳昌三人同时一愣,他们都能够感觉到,赵千栋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口吻中带着一股明显的自信……难道说他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人,陈先生差人求见。”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守在门外的士卒撩帘进来,站在门口恭声说道,“说是有一物须亲呈于大人。”
“噢?”赵千栋站起身,说道,“来人何在?”
“就在帐外等候。”士卒说道。
“快快有请。”赵千栋迫不及待的说道。他知道,既然几天不出营帐半步陈于谦差人过来,那应该就是印版的事有眉目了,而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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