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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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营帐里走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暗下来了,赵千栋在帐门前停住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还没等缓过神来,后背上就被人推了一把,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快走!”
君子不与牛置气,赵千栋没有理会身后的两个军校,径直迈步走下河堤,朝操演场的方向走去。刚才过来的时候他便看到操演场上停了一辆囚车,只不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得上去坐坐了。
从河堤上下来,迎头碰上兀自守候在不远处的王庆逸与田琪,而在他们的旁边,还站了那位生就长了爷爷不疼、奶奶不爱的面相,偏还要恬着脸冒充高人的盛禄。
“大人,情况如何?”看到赵千栋从河堤上下来,王庆逸两人快步迎上来,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
赵千栋没说话,他摇摇头,从两人中间横穿而过。
“这还用说,定然是被钦差大人摘了顶子,准备不日押赴京城听判了。”幸灾乐祸的盛禄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笑道。
“大人,大人,”田琪按耐不住性子,他紧追两步,准备赶到赵千栋身边追问个明白。没想到刚走出去两步,就被两名负责押解的军校给拦住了。
“钦定要犯,任何人不准近前!”
“审也未审、判也未判,何来钦定要犯之说?!”王庆逸勃然大怒,他上前两步大声质问道。
“庆逸不可造次,”赵千栋担心自己的两位幕僚耐不住性子,惹出祸端,因而回头说道,“你们且稍安勿躁,今番之事与旗田一案无关,实是因积金社为乱民攻陷一事。田营办,锦州暴民作乱一事想必你应知道,而今,彼等暴民已经攻陷了积金社辖境,我虽为金州同知,但现已负罪在身,故而,此等军务便须由你来全权掌控了。你可与明日向两位钦差大人请旨,率本部人马前往积金社平乱你为人率直,行事鲁莽,若独自领兵前往,难免会有错疏之处,故而,你可邀庆逸与你同往,如此,则可保无忧。”
“可是,大人......”田琪又上前一步,面色忧急的说道。
“莫再多言,”赵千栋摇摇头,打断他说道,“庆逸心思沉稳,必知我心,你万事可多与他商量,切莫意气用事,徒生祸端。至于我......你等可放心,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此事必然可得结果,到那时,我等再戮力同心,共治金州。”
一番话说完,赵千栋再不回头,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操演场。
就在赵千栋在两名军校的押解下,登上囚车的时候,一脸疲惫之色的吴廷芬背负着双手,从栖身的营帐内缓缓踱出。
作为此次与裕庚同赴金州查察的钦差,吴廷芬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在私下里,他甚至为此头疼不已。
在金州私开旗田这件事之前,谁曾想过一个区区的从五品记名同知,能惊动大清王朝的宗室贵族、封疆大吏?毫无疑问,那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可现如今,这位赵千栋就把这一点给做到了。
自从接了钦差这顶大帽子之后,吴廷芬的日子就变的异常不好过了,尤其是在正式启程赶赴金州的时候,先是军机大臣、帝师翁同龢给他投了一份帖子,而后又是天津海关道盛宣怀给他来了一份急报,然后......总而言之,很多人都在反复叮咛一件事:无论是为了大清的将来,还是为了朝堂权争,这个赵家子都必须保住。而除此之外呢,太后老佛爷也专门召见过他一次,按照她老人家的懿旨,那就是这件事能拖就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自然是更好,但与此同时呢,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以免招来朝臣的非议。
作为太仆寺卿,吴廷芬在朝堂上混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与为官之道,他自然也是深谙其理。按照他的看法,赵千栋开了几百垧的旗田,这原本就是一个屁大的小事,如果不是因为他办这件事的时机不对,就凭他那个“依克唐阿义子”的身份,朝内也不会有人去找他的什么麻烦。但现如今,朝廷内部的权争激烈,一场甲午之战,导致了朝廷内帝党与后党、洋务与保守等各方官员的新一轮权争,这个膨胀起来的火药桶,原本就是有点火星就能点起来的,而赵千栋私开旗田这件事,从根本上说就是一个火星,他把整个火药桶都给引爆了。

裕庚,这是个死抱着奕劻大腿不放的庸才,他自以为得了奕劻的信任,再加上女儿德玲在太后老佛爷跟前受宠,就一门心思的充当马前卒,想要紧赶着把那赵家子置于死地,但他却不知道,他这钦差手中的刀锋固然雪亮,而朝中那些虎踞一侧的大员们,未尝就没有准备好铡刀——多简单的一件事啊,朝廷里官高位显的臣僚多了去了,亲王郡王的皇亲也不在少数,这些人整天都盼着捞个钦差的好差事,到下面转一圈敛把财,可为什么到了这件事上,就一个个都藏起来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办,也不管这个赵家子是死是活,两位出面办理这事的钦差大臣,都捞不着好。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赵千栋杀了,那么回京之后,大兴洋务、要求改制的臣僚们就会不满,就会闹,而为了平息他们的愤怒,就得有人出来定罪,出来承担责任,这个顶缸背锅的事谁来做最合适?无疑,两位往金州查察的钦差最合适了。反之,如果给赵家子定个无罪,这件事仍旧无法善了,故此,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此次这个钦差的头衔,就是用来牺牲的——赵家子啊,为了他这么一个区区的从五品同知,就要让两位钦差大臣把命搭上,他即便是死到了阴曹地府,估计也应该偷笑了。
此事的吴廷芬并不知道,就在他为金州之事愁眉不展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内,恭亲王奕䜣正恭敬的侍立在宁寿宫宫门外,等候着太后老佛爷的召见。随着悠悠岁月的无尽流失,当年精明干练的“鬼子六”,现在已经变成了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朽了,虽然说这两年重新得到了朝廷的重用,再一次出面执掌军机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但老朽就是老朽了,这位曾经赫赫有名的恭亲王,已经在没有当初那种雷厉风行的做派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已经变得昏庸无能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没准也是他懂得什么叫做深藏不露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奕䜣才接到衙门值班章京的禀报,说是德国公使绅珂,已经到了总理衙门,指名道姓的要求拜见他恭亲王,还说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就这样,老迈的王爷不得不重新赶到衙门,在专门用来招呼贵宾的西花厅与绅珂见面。在这场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的会面中,绅珂先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三国迫日还辽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日本政府方面已经照会了三国公使,说是“日本政府本于俄、德、法三国政府之友谊忠告,约定抛弃辽东半岛之永久占领。”
对于奕䜣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对于大清来说,现在能把祖宗在关外的根基保住就很不错了,至于台湾的问题,不提也罢。
而随后呢,这位带来好消息的“友邦公使”,又专门提到一件事,他明明白白的告诉奕䜣,鉴于此前日本人对辽东的占领,尤其是对金、旅、口、大等地的占领,使得当地情势急剧恶化,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各国商人的利益,为此,经俄、德、法三国的共同协商,他们认为,大清务须在四个港口城市为各国建立租界,同时,负责署理辽东的大清官员,也必须是一名“能吏”。至于说这名能吏的人选问题,绅珂也给出了“建议”,那就是现任的金州海防衙门同知赵千栋。
这个人绝对是个能吏啊,其原因有三:第一,此前三国迫日还辽的过程中,此人是立过功的;第二,他在任上赈抚灾民得力,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金州的治安;第三,这个原因最重要,金州等地的洋商对这个人有好感。为此,署理辽东事务的大清官员,非此人莫属。否则的话,将来一旦辽东再出现问题,后果必须由大清政府负责。
临到最后,绅珂还不忘再提醒一句,这是三国共同的意思,让恭亲王殿下务必审慎考虑。
就这样,赵千栋这个名字在喧嚣了一阵之后,又一次进入了紫禁城的视野,而这一次......他的转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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