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风贯满堂,建宁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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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和政也终于了解到了她昏睡的那半年中发生了什么事。
自柳烨被囚后李亨待李倓也多加注意了些,很多国事上的事也有与他一起讨论过,自然是引来了不少的流言蜚语,至于李俶自然就被稍微的冷落了下来。
而就是因为李亨对李倓的信任,那李辅国的地位顿时在无形中降了好几分。
那张良娣也曾在李亨面前提了几回,说是想怂恿李亨立原本乃兵马大元帅的李俶为太子,李倓为兵马大元帅,后来那李泌李先生出现了,挽回了局面。
……
至德二载盛夏过后,唐肃宗李亨加紧了对安史叛军总攻的准备与部署。
同年闰八月二十三日,肃宗犒赏三军,总攻长安、收复京师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九月十七日,唐朝大军正副元帅广平王李俶、郭子仪为中军,李嗣业为前军,王思礼为后军,回纥兵马由叶护率领作为机动队伍,在沣水之东的香积寺以北横亘三十里,与叛军十万人摆开了决战的阵势。
即使是远在灵武,却仍能嗅到那战争的血腥。
和政独自坐在鹤仙宫外的院里,一头乌黑的长发并无梳起,而是柔柔的垂落,随着微风的吹动而飘舞着。
闵香双手碰着一个玉碗走到她的面前,恭敬的把玉碗送到她的面前。
她摇了摇头,苍白的指指向一旁的矮桌。
闵香看着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就把玉碗放到一旁的矮桌上,退到一边去了。
她突然站了起身,一手接过闵香递来的簪子随意的绾成发髻,大步地走出了鹤仙宫。
走在通向北苑的长廊上,她突然怔了怔,竟停住了脚步,跟在她身后的闵香吃了一惊,连忙收住了脚步。
闵香侧过脑袋看了看和政,见她多日没有笑意的脸上突然勾出一抹轻浅的笑容,看得她一愣一愣的,却也不敢说话,连忙低下脑袋。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公主就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病,即使是驸马也无法做上什么,为了公主驸马这回连战场都没上,留在了她的身边照顾着她。
只是,公主的病到现在都没能好起来。
只见一抹紫檀色的身影逐渐的走来,闵香揉了揉眼睛,见是柳潭,便也知自己不改打扰,连忙退开了。
柳潭大步地走到和政面前,连忙握住了她微冷的手。
“怎么出来了。”
和政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记得,在蜀地的时候与那人在长廊上的拥抱,那种感觉她永远都忘不了,他身上的温暖,那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取代的。
爱而不获,指的就是他么?
柳潭看着目光空洞的她,薄唇紧抿,却是再也不说话。
难道那件事对她而言,打击就如此大么?
和政睁着眼睛看着远处,心却像是游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一般……
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
那时候,这灵武的人都知道那尊贵的建宁王即将要跟郭子仪大人的爱女成亲,自是兴奋不已,这即将订亲一事已经传遍九洲,几乎无人不知。
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除了和政。
她静静的坐在窗前,杏目远视,却一直叹息着,甚至连柳潭走到她的身边她都没有感觉到。
柳潭的大掌轻覆在她的肩膀上,她这才慢慢地回过头。
“我觉得很不对劲。”她猛的握住柳潭的手。“事情不应该这样的,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了,太不寻常了。”
柳潭叹息一声,却只道她心中对那李倓仍是念念不忘。“你多虑了。”
她紧蹙着眉。“不,不是的。你想想看,倓哥跟悦姐姐才认识多久?不可能的……再加上他近日来的异样……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用力的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乌眉微蹙,薄唇中吐出那令她心碎的字眼。
“他们相爱。”
她微怔,嘴张张合合的,许久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半低下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倓的一切都跟她不再有什么关系了,在她的心里面……已经没有他了。
面对着心中的想法,她选择了欺骗自己,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她真的会遗忘那个在雪地上将她抱起,让她感觉到分外温暖的男子。
会有那么一天的……
李倓与郭彷悦订亲那天,和政有出现。
她穿着华贵的衣衫,站在柳潭的身边,犹如当年初嫁时候那般,在他人的眼中,便是一对佳偶,却不知其中凄凉。
她怔怔的看着那一对璧人,使劲的忍着自己眼中欲掉落的泪。
她分明知道,花开有期,花开之后便是凋零,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花开在那一个温暖的冬季,却凋零在如今这乱世之中。
硬起心让自己对所有人露出笑容,她必须是笑着的,即使她不是他的新娘,但是她要做一个在他订亲仪式上最美丽的女子。
纵使相逢亦不识,原来离别亦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当日夜里,她在睡梦中呓语,口中叫着的,句句皆是李倓的名。柳潭只得轻拥着她,默不得语。
其实疼痛亦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在那最初的疼痛之后,剩下的将是漫漫的愈合期。
而他相信,他能等到和政心里这道伤口愈合的一天。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日,魂不守舍的和政站在了一面湖前,杏眸半眯,静静的看着湖中畅游的鱼儿。
若是能够如同那鱼儿一般自由自在,那该多好?只是生在帝王家,一切都不由得她作主。
轻蹲下身子,纤指轻碰着水镜,随即牵出了一道浅浅的涟漪。
回忆又来了,她使劲的甩着脑袋,想要把那铭刻与心中的记忆连根拔去,到了最后却只能手足无措的选择接受那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回放。
她睁着眼睛看着那一片平静的湖水,一滴清泪落入了湖中,与那无际的湖水混在了一起。
原来这世间最悲哀的是,明明想要拼命忘记,却发现曾经种种早已深深镌刻在脑中,如影随行,挣不开,逃不了。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的时候,湖面中突然映出了一抹修长的身影,如此的眉眼,如此的轮廓,如此的气质……那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人。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子。
“倓哥怎么会来这里。”
却见他眉眼轻敛,露出那疲倦之态。“你不也是么。”
和政微怔,却仍作那无意的表情,一脸淡漠。“倓哥平日里此刻应当是在陛下的殿中与陛下一道商讨国事的吧。”
他轻笑了一声。“若是每日如此,想必无须多久三妹就会把我给忘了吧。”
她敛眉,语气突的变得尖锐无比。
“忘了?”她摇头,突的笑了,笑得凄凉。“忘不了,那一段又一段的记忆就像是鬼魅一样夜夜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眠,若是能忘记我一定选择忘记!”
李倓看着她的眼睛,却是无奈,这些日子里眼中的犀利褪得干净。
他迈前一步。“难道我就让你如此痛苦?”
她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却踩上了那松软的泥土,眼看着就要掉入湖中,却被迅速的拉住了手,被带到了他的怀中。
她愣了愣,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攀上了他的肩膀,把头轻轻的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环在腰间的手竟是抱的如此的紧,紧得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只是她并不在意,因为这一分一刻,都是偷来的。她已成亲,他也即为人夫,他们……不再有机会了。
眼泪再次滑落,却硬是被她忍着那即将出口的哭声。
感觉到她的僵硬,李倓更加用力的抱着她,想要把她深深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至于骨血相连,再也不会分开。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李倓这才松开了手,双手轻扣在她的肩上,看着一脸泪痕的和政,无奈的叹息。

指在她的脸上划过,拭去了泪水,却惹来了更多的伤感。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李倓微怔,随即是苦笑。“舍不去。”
她别开眼,往他身后走去。“你不该再见我的,明知舍不去,再见上一回,就可以么。”
他抿唇不语,看着她慢慢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是疼痛,大步上前,尚未触及她的手臂,她却在那一瞬间回过头。
顿时犹如天地在两人间破灭,那到无形的隔墙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轰隆的倒塌。
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肩膀,他倾身靠近,乌亮的眸紧紧的注视着她,看着她那双半带迷朦的杏眸,竟是情不自禁的把握在她肩上的手反扣在她的脑后,薄唇顷刻印上她的。
她低哼了一声,欲侧过头逃开,无奈他的手紧扣着她的头,即便是使劲的挣扎也无法挣脱。
他步步逼近,她只能够选择接受,她第一次发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他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道。
如此禁忌的事情让和政顿时软了脚,她知道她要拒绝,若是被下人看去了那么涉及到的不止是声誉的问题,更是皇室的名誉……只是,她没有办法。
双手攀在他的肩上,任由他逐渐的加深这个吻。
竟是有那么一刹那,惊觉这个吻中,带着那么多的无奈。
两人相拥着,甚至不怕把对方弄痛了,动作几乎接近激狂。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李倓终究是把和政退推了开来,乌目炯视着她。
“对不起。”
和政喘息着,问道:“为什么。”
他摇了摇头。事情还没有到能让她知道的时候,待一切结束后,自然有人会告诉她的。
他伸手以指腹轻抚着她的脸颊,仍旧是当年那抹清醇如淡茶一般的笑容。“要好好的活着,知道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和政猛的觉得自己的心绪乱无比,他这一句话多多少少给她带来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仍旧是摇头,双眉却是微微蹙起。“别问了。”
说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前这女子的模样其实早在多年前就印入了心版,却是……怎么也不够呵。
自嘲的轻笑了一声,长袖抚云,淡然而去。
随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李倓。
直到那天。
“公主!陛下要赐死建宁王!”
哐啷一声,玉杯应声落地。
和政紧蹙着眉,道:“闵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闵香大大的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绝无半句虚假,自从那日公主让闵香多多注意建宁王那天起闵香就跟北苑那边的姐姐联系上了,今日建宁王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使得陛下大怒,便是赐死!”
和政再也听不下去了,迅速的站了起身就往外跑。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了!方才闵香这么一说,她就仿佛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气都冲到了脑门上,冲得她竟是连思考都不能。
待她喘息着终于跑到了李倓的住处,便是看见他独自一人站在了窗前,一动不动。
紧咬着唇,也不敢说话,怕是自己一旦出了声,一切就会消失那般,只得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像是受到了一种无形的蛊惑,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来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李倓无声的回过头,乌目含笑的看着她,向她伸出了手。
“三妹,过来。”
和政微怔,却是没有片刻的犹豫,大步地走向他,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抿了抿唇,道:“待陛下的气缓过来了,我再去跟他说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仍旧是笑,把她拥到了怀中,动作轻柔。“什么时候才学着,不要那么在乎我。”
和政摇头。“或许一辈子都学不会。”
她是如此的深爱着面前的男人,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
反手抱着他的肩膀,把脸埋到了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竟是如此的温馨。
如今,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只有紧紧的抱着他,她才会感觉他依然活着。
“若是,我死了呢?”
她连忙拉开两人的距离,双手捂住他的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明白么!”
他微笑着拉开她的手,再次拥抱着她。“人总是会死的。”
“别想太多了,陛下不会让你死的,而且俶哥也会为替你讨个公道。”
“三妹,记得我们真正第一次见面么。”他抚着她的长发,半敛着眼,笑着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我雪盲症刚痊愈的时候。”她倚着窗栏,手却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腰,享受着这抹难得的柔情。
“可是我第一次见你可是在你几乎倒在雪地上之时呢。”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双目炯炯的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多年前时候的她,一身素净的衣裳,脸上带着那不褪童稚的笑容。“那时候的你,常笑。”
“我如今也常笑。”她的笑容微僵。
他轻轻的摇头。“已经不一样了。”
修长的指在她的脸上轻划,微凉的肌肤触及那带着暖意的指尖,犹如带着一股无形的电流,传到了两人的心间。
“三妹,我是不是一直没有说过爱你。”
和政看着他,尽管心中泛起丝丝不安,却依然回答:“已经不记得了,太多年了……”
“你要记着,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了,但是我从前或是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和政突然使劲的挣扎了起来,双手抵着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李倓则是紧紧的抱着她,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倓哥!让我看看你!”她大叫。
李倓轻咳了一声,脸色逐渐的苍白。
“让我抱着你。”
和政双眸紧闭,柔顺的靠在他的怀中,身子却是不禁微微的颤抖。“倓哥……我……”
“回长安之后,替我找找水碧好么。”
她即是泣不成声,使劲的点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一定!”
他的眼睛轻轻的阖上,禁不住的咳了起来,丝丝鲜红从他的嘴角处不住的溢出。
“这一世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若是你相信轮回,那么下一世,我定会努力的去争取,好不好?”
“我答应!我答应你……”她紧紧的抱着他,试图把自己的体温融入他的身体里。
“下一世,不要再当什么皇亲贵族了,就让我们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吧。”他露出一个笑意。
“好……”她微笑着,又道:“下一世你是一个来京赴考的书生,而我则是平民人家的姑娘,我会站在雪地中等着你出现,于雪中定情,待你考上进士,我就跟着你回乡成亲……”
眼中的泪,如珠一般的滴落,却又如何能抵上心中的疼痛?
李倓闭着眼睛微笑,似是赞同。
“然后我们会有我们的孩子。”她细细的说着,似乎真的能够看见一般。“待孩子长大了,我们就可以享受儿女之福,我们……”
肩上猛的一沉,她根本无法站稳,与李倓一同跌坐在地。
她怔了怔,仍旧把他抱在怀里,继续说:“我们老了,可以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孙子,把我们的故事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来世,你要比我先死,这样我才能告诉孙子们,在我死后,要与你同葬……你说好不好?”她轻抚着他的脸,鲜红的血沾上了她的手。“倓哥你也会答应我的,是不是?”
“倓哥,明日我就去见陛下,让他收回成命,然后你就可以跟悦姐姐完婚了,我答应你,我会祝福你们的,可是……可是倓哥你必须要先醒过来呀,你不醒……怎么举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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